說到五胡亂華的時候,盧成章的聲音裡充滿了悲愴,那確實是一段讓漢人不堪回首的歷史,也是客家人的祖先的血淚史,想想吧,客家人的祖先肩負着存續漢文化的重任,拖兒攜老,不遠萬里,跋山涉水的從北方來到當時還是荒蠻之地的南方,也許有的家族能夠活着來到南方的,十不存一,然後在這裡繁衍生息,一直到今天,這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啊!
盧成章雖然只有五十多歲,可是他由於長年埋首於故紙堆中,頭髮已經是花白了,此刻他的臉色悲愴,而花白的頭髮在風中飄動着,這副景象不由得讓人動容。
盧成章聲音哽咽,久久說不出話來,大家也都很理解他的心情,沒有打攪他,只是靜靜的等待着。
良久之後,盧成章才平復了情緒道:“中原漢民第三次大規模南遷,發生在唐末黃巢起義時期,那個時代,雖然名爲起義,可是實際上也是中原漢民的一次災難,同樣也是發生過多次大屠殺,甚至把人磨成肉糜作爲軍糧的事件,人口同樣急劇減少……”
嚴玉華厲聲對盧成章道:“老盧,注意你的話,別犯政治錯誤!”
盧成章把黃巢起義稱爲一場災難,在當時,確實是有一些大逆不道的意思,畢竟黃巢起義是寫在了教科書上,被當做正面事件來宣傳的,那些影響他形象的大屠殺和把人磨成肉糜的事件,要麼根本沒有寫進教科書,要麼就是一筆帶過語焉不詳,現在盧成章當着蘇星暉等領導和中央電視臺的記者的面,說出這樣的話,嚴玉華當然要制止他了,要不然牽連到他可不得了。
嚴玉華暗暗後悔,不該讓這個老盧說話的,這個老盧是出了名的書呆子,不會說話的。
蘇星暉開口道:“沒事的,玉華同志,就讓盧局長說吧,本來也就是講的稗官野史,又不是修訂教科書,不必那麼緊張。”
聽了蘇星暉的話,嚴玉華當然不敢說什麼了,不過他以目示意盧成章,讓他不要再亂說話了。
盧成章雖然是個書呆子,可是他再怎麼也聽得出來蘇書記是在淡化他說的話,替他解圍,他向蘇星暉投去了感激的一瞥,然後繼續說了起來,不過這一次,他當然還是有所收斂了的。
“黃巢起義的時候,同樣有大批中原漢民逃避戰亂南遷;而第四次大規模南遷則是北宋末年,靖康之恥的時候,金兵佔據了中原北方大片地區,一些不願意成爲金朝順民的中原漢民,又開始了大規模南遷。我們祥州客家人的祖先,大部分都是在北宋末年遷移到祥州的,因此,祥州的客家文化保留了許多宋朝文化的特色,像這些客家土樓,就有着典型的宋朝建築的特點。”
“雖然當時南方還是荒蠻之地,戰亂沒有波及到這裡,稱得上是南遷的中原漢民的世外桃源,避難所,可是畢竟這裡也還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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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許多危險的,比如豺狼虎豹,當地少數民族的侵襲,甚至是南遷漢民之間的械鬥,所以,在住所的設計上,採用了這種堡壘式的設計。”
“這些客家土樓,又可以稱爲圍龍屋,是用厚厚的土牆,把大家居住的房屋圍在裡面,以做保護,如果有野獸或者外敵入侵,所有人都可以躲進土樓,只用幾個孔武有力的青壯年守在大門後面,就完全可以抵禦侵襲了。”
“這就是最初南遷漢民們把房屋設計成這種式樣的原因,不過後來大家越來越發現了這種設計的好處,比如可以讓居住在這裡面的人更有凝聚力,比如這厚達一米五以上的土牆,造價便宜,防禦力強,而且在空氣溼度大的時候可以吸收空氣中的水份,在空氣乾燥的時候可以釋放出水份,可以充當天然的空氣調節器,對人體很有好處,冬暖夏涼,住得也舒服……”
“這種種好處,也讓這種設計流傳了下來,成爲了客家人獨有的一種文化。這種土樓,一般是以家族爲單位,一個姓氏的人共同建造一座土樓,整個家族的人一起住在裡面,所以規模有大有小,規模小的大概二三十米見方,規模大的甚至可以達到上百米見方,形制也是有方有圓。”
“經過幾百上千年的沉澱,這些土樓的建造工藝越來越精湛,方樓雕樑飛棟,圓樓渾圓無缺,不管哪種形制,都具有很高的藝術和科研價值,在土樓裡,往往還修建有祠堂和私塾,供全族人祭祀和孩子讀書而用,這也體現了客家人重視祖先和耕讀傳家的文化。”
“兩千多年來不斷南遷的歷史,讓客家人遭受了巨大的磨難,這樣的磨難讓存活下來的客家人都形成了堅韌不拔的性格;而對祖先和傳承的重視,讓客家人保存了祖先璀璨的文化,到現在,客家人的語言還主要是中原的古音,對於語言學家的研究都具有重要的意義。”
“客家人的勞動生活也都保留着中原人的習慣,同時,他們也把中原先進的文明帶到了南方,促進了南方的大開發;艱苦的環境又讓客家人更具有開拓和創新精神,像這種土樓,就是客家人不同於祖先傳承下來的東西,而全世界幾乎各個國家都有出去闖蕩的客家人。”
“客家有句話叫做有太陽的地方,就有客家人,這就是這種精神的寫照;而對教育的重視,讓客家人的文化底蘊很深厚,在與當地文化相融合之後,變成了一種既有中原文化的特點,又具有自己的特色,非常有生命力的一種文化……”
盧成章的話讓大家都在連連點頭,於若秋道:“是啊,我有一些朋友就是客家人,當年許多下南洋的都是客家人,客家人真的很敢闖的。”
蘇星暉也在點頭,他現在明白了,爲什麼同爲山地居多的地區,祥州市與寶州市和嶙山市的教育狀況天差地別了,祥州市的中小學普及率非常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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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每個村都有學校,大學也有好幾座,有兩座還是可以授予本科學歷的,中專和高職等學校就更多了。
這樣的情況,就算是經濟發達省份的地級市,也未必能夠做到,祥州的教育底子好,也是蘇星暉把祥州的經濟發展上去的信心之一,有教育傳統,就意味着有人才嘛,而這些客家人,家鄉觀念極強,凝聚力極強,把他們留下來建設家鄉,想必還是會有不少人響應的。
於銳志道:“盧局長,你講得太好了,你這樣一講啊,我對客家人的歷史,還有這些土樓的來歷,就都明白了。”
於銳志自己雖然學問不深,可是他有一宗好處,那就是對真正的文化人非常敬重,而這個盧成章顯然就是這麼一位真正肚子裡有貨的文化人,所以他也很尊重盧成章。
而傅維平激動的對盧成章道:“盧局長,我代表我們攝製組,聘請您來擔任我們攝製組這一次拍攝項目的民俗和歷史顧問,請您一定要答應!”
盧成章顯然是從來沒有這麼受過尊重,他有些手足無措的看向了自己縣裡的一干領導們,不知道該怎麼辦,剛纔他在說自己熟悉的事情的時候那種侃侃而談的氣質全沒有了,現在就是一個普通的不擅言辭的老頭子。
嚴玉華也不知道這件事情應不應該答應,他求助的望向了蘇星暉,蘇星暉點頭道:“這部專題片我們一定要拍好,要一炮打響。既然盧局長對客家人的歷史文化這麼熟悉,那他擔任這個民俗和歷史顧問正合適。”
嚴玉華這纔對盧成章道:“老盧,既然蘇書記同意了,那你就好好當這個顧問吧!這段時間你不用去文化局上班了,就每天跟着中央電視臺的同志們,一定要當好這個顧問,把咱們興昌縣的客家文化給傳揚出去!”
盧成章連連點頭道:“我一定把這個顧問當好。”
傅維平大喜道:“那太好了,有您當這個顧問,這個專題片我有信心把它拍成精品。您放心,報酬方面一定讓您滿意!”
盧成章連忙擺手道:“這可使不得,我是奉縣委的命令來當這個顧問的,縣裡給我發着工資呢,我怎麼還能要報酬呢?真的不需要了!”
於銳志笑道:“盧局長,你就接着吧!傅導他們可不差錢,本來就預備着這麼一份經費呢,你不拿着可不行。”
盧成章還是擺手推辭,蘇星暉笑道:“盧局長,你就不用推辭了,這本來就是你應得的勞動報酬嘛。再說了,你從事這客家文化的研究,不也需要資金嗎?有了這筆報酬,對您搞研究也是有點幫助的。”
蘇星暉的話說到了點子上,盧成章這才喃喃的道:“說得也是,我那本寫祥州客家人南遷歷史的書還沒有錢出版呢,要是有了這筆錢,那我的這本書,就能夠出版了,這是我畢生的願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