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弦與耀陽跟隨在三眼蜂后面,有些心驚膽戰地穿過陰森可怖的怪木林,踏足“輪迴集”西南面的地域範圍。或許出於對申公豹及其他魔門五族的驚恐,只要離奇湖的距離越遠,兄弟倆便越會覺得安全。
耀陽從後面看三眼蜂屁顛屁顛地向前飛,一時玩心大起,撞了撞倚弦的肩,道:“這小傢伙挺不錯!對了,剛纔婥婥大美人有沒有教你怎麼養它?”
倚弦點點頭,邊走邊說道:“她說只要割破自己的肌膚,擠出一絲靈血來,然後以四字法咒召喚它,它便會飛來進食,說起來雖然很恐怖,其實這隻小傢伙平均每七日進食一次,而且每一次進食可以保持七七四十九日的壽命,所以它又名靈血蜂,專門用來追蹤和引路。”
耀陽半信半疑道:“不會吧,這麼厲害?不如我試試……”說着擡起左手,一口咬在中指上,脣齒之間的感覺怪怪的,似乎咬到了,又好像什麼也沒有咬到。他擠弄了半天,什麼也見不到,不由奇道:“對了,人都已經死了,靈體怎麼還會有血呢?”
倚弦目光中也是疑惑不解,搖搖頭道:“我當時聽了也覺得奇怪,不過當時已經沒時間再問她了。”說到這裡,他不由又想起婥婥臨走時輕咬自己一口的感覺,禁不住俊面一紅,好在夜色闌珊,掩去了尷尬的綺念。
耀陽慢慢前行,注視左中指半響,終於爆出一聲驚呼,道:“真的有血!”
倚弦止步一看,果然在耀陽的中指尖上浮現出一道紅線霧絲,不由嘖嘖稱奇,弄不清楚這是什麼道理。
耀陽哪管得那麼多,連聲疾呼道:“快告訴我召喚法咒!”
倚弦也是興趣大生,忙附在耀陽的耳邊授予他四字法咒。耀陽先是反覆思忖幾遍,然後凝神念動法咒:“風、摩、元、敕!”
三眼蜂果然立時停止前進,彷彿受了血腥氣的吸引,返身便落在耀陽的左手中指上,騰地一口便將那一線血絲吸入體內,展翅嗡嗡直響,然後再次騰身向前方飛起,誰知飛不出數尺距離,撲通一下便栽倒在地。
兄弟倆原本還在感嘆三界的玄妙,忽然見此異狀,相互對望一眼,不由都傻眼了。
耀陽愣愣道:“完了,這下完了,我的靈血難道有毒?還是它喝慣了美人血,忽然變了口味,一時間不適應,就這麼掛了?”
倚弦也慌了神,不知該如何是好。試想,如果三眼蜂就這樣死了,他們到哪裡去找土行孫呢?難道再去找婥婥要一隻三眼蜂,但若是她身邊盡是楊戩、淳于琰或刑天放那樣的人物,他們兄弟怕是逃跑都來不及,哪裡還敢靠近半分。
兩人快步趕到三眼蜂墜地之處,蹲身細細看去,只見朦朧的冥月光照下,三眼蜂掙扎着四處亂爬,然後異常痛苦地在地上旋飛翻滾,看得兄弟二人心情隨之一起一落,很想幫它一把,又不知如何幫它,一時間也急得四處轉圈,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過了好半天,三眼蜂漸漸不再動彈,直挺挺地趴倒在地。兩人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但是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眼睜睜看着它毫無反應地癱倒當場。
耀陽想到召喚咒,忙催促倚弦道:“趕快念一遍驅使法咒試試!”
倚弦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只能姑且一試,當下凝神反覆唸誦四字法咒三遍,再注目地上的三眼蜂,期待奇蹟的來臨,但最後仍然沒有一點效用。
耀陽病急亂投醫,也跟着倚弦不停念動四字法咒。
這下倒好,也不知是否因爲法咒靈能的響應,三眼蜂掙扎了片刻,竟顫顫慄慄地站起身來,搖晃了幾下又再倒下。只聽“嗤”的一聲,它身上的殼憑空裂開,一股濃郁的綠漿激射而出。
“完了!”看着三眼蜂自爆其軀,兄弟倆徹底失望了。
然而不等他們灰心沮喪,便見到爆開的三眼蜂殼中,已經緩緩爬出一物,渾身抖落數下,漿汁一一散盡,原來是一隻比剛纔那隻還要大上半指的銀色三眼蜂,尤其是二雙翅翼,更顯晶瑩剔透,三隻怪眼在冥月餘光下彷彿通靈一般,幽邃通透。
三眼蜂振翅高飛,圍繞在二人身際盤旋幾圈,時不時嗡嗡作響。過了片刻,三眼蜂似乎獻完殷勤,按照原有的方向繼續往前飛去。兄弟倆看得瞠目結舌,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面面相覷只能跟在後面向前行去。
耀陽不停觸碰方纔溢出靈血的中指,但是仍然毫無感覺,忍不住搖搖頭道:“奇怪,難道是因爲靈血中含有‘歸元璧’元能的緣故?”
“說不定!”倚弦也不敢肯定。
“管它呢,只要先找到土行孫再說!”耀陽話鋒一轉,道,“有一件事,我始終覺得很奇怪——”
耀陽偷眼瞄了瞄倚弦,問道:“爲什麼婥婥大美人肯這麼幫我們呢?難道真是因爲小倚……你像她一個朋友的原因麼?”說着,又以懷疑的口氣續道,“會不會她也跟蚩伯、妲己一樣,有某種不可告人的企圖?”
“或許吧!”倚弦雖然也想不通其中道理,但又怕被耀陽笑話是自作多情,所以不好意思將心中想法一併說出來,於是只能隨口敷衍道:“誰知道是怎麼回事?反正只要我們小心一點,何必怕這怕那呢?”
耀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擡眼望去,只見三眼蜂已經將他們兄弟帶至一處僻靜的院落旁,繁華熱鬧的“輪迴集”就在旁近不到十餘丈外,此處卻顯得格外幽靜安寧。
三眼蜂在院落上空盤旋數圈,表示確定目標的位置,然後飛回二人身旁。倚弦從身上拿出一個織袋,念動法咒驅使三眼蜂自行飛入其中,然後隨手掛於腰間。
倚弦與耀陽相互交換一個眼色,行至院牆角落邊,不動聲色地掘地三尺,倚弦從耀陽手中拿過金剛杵,念動婥婥所授法咒,將杵插入其中,再在其上灑了幾層砂土,兩人才壯着膽子潛入院中。
院內清淨幽靜,唯有東屋亮起燈光,倆人摸索着慢慢近前,躡手躡腳走到小屋的窗口旁,透過破陋的窗格向裡面望去——
土行孫果然在裡面,正端茶立於一位癱坐在輪車上的老者身邊,那老者身着灰色長衫,五短身材,也是一位侏儒,相貌與土行孫頗有幾分相似,一望即知與土行孫多少都有些親戚關係。
老者從土行孫手中接過茶杯,輕呷了一口,細細品味一陣,小眼幾乎眯成一線,點頭嘆道:“好茶!”
土行孫見自己泡的茶得到老者肯定,露出一臉得色,欣然道:“那是當然,這可是‘輪迴集’老字號‘香茶山堂’的正統貨色,而且還是今天剛到的新鮮貨!”
老者放下手中茶杯,略帶責備地問道:“你今日這麼晚纔回來,而且還花大價錢帶回這些‘龍涎香’,到底是怎麼回事?”
土行孫眼珠一轉,立時答道:“沒什麼,只是今日的生意特別好,一直忙到很晚,所以才特地買些‘龍涎香’回來孝敬爺爺!”
“爺爺?”窗外的兄弟倆怔了怔,不但無法相信土行孫會有這番孝心,而且同時感到忐忑不安,他們想到土行孫怎麼說也算有些本事,不由對這名老者——土行孫的爺爺大生敬畏之心。
“雖說包打聽是‘輪迴集’最賺錢的生意,但同樣也是最不起眼的一行,以你現時的心性與操守,平時哪來什麼生意,多是在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老者雙眼盯視土行孫,嚴厲的目光中透出絕頂智慧,道:“聽說今日奇湖盛會,想必你也去了!”
土行孫知道事情瞞不過,垂頭低聲應道:“爺爺所料無差,孫兒確實去過‘奇湖小築’。”
老者勃然怒道:“年紀輕輕便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跑去那裡生事,你可知‘奇湖小築’是什麼來歷麼?”
土行孫悶聲不響,嘟噥道:“還不就是那樣,前幾任奇湖之主或許還有些本事,我看現在這個兀官臠純粹是酒囊飯袋,自保無暇,實在不值一曬!”
老者微微一怔,問道:“你看到什麼了?”
土行孫一五一十將奇湖盛會的諸般情景以及真假兀官臠的事告知老者,只是略過自己與耀陽、倚弦兄弟倆的事情不提。耀陽與倚弦在窗外聽得直咬牙,恨不得當場踩死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奇絕四煞釘?”老者眉頭微皺,思量片刻,似是想到什麼,但最後還是欲言又止,道:“其實,兀官臠只是‘奇湖小築’這幾百年來的代主人罷了,而真正的奇湖之主早已遁世多年。不過,照這樣看來,天地三界恐怕又將淪入多事之秋!”
土行孫好奇地問道:“爺爺,那真正的奇湖之主是誰?”
老者大有深意地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以你的脾性,知道多了反而不好,不要再問了!”
土行孫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不再作聲,等老者喝完杯中清茶,他又跑進內堂再斟滿一杯,端出來送至老者面前。
“對了!”老者接過茶杯,道:“剛剛我聽到奇湖敲起十八響緊急召喚鍾,肯定是出了什麼重大的事情纔對,但如果照你所說的那樣,那個假兀官臠應該不會自找麻煩纔對,那又會是什麼事呢?”
土行孫答道:“是啊,孫兒也覺得奇怪,當時正打算回去看看,誰知緊急召喚鍾過後,所有參與盛宴的客人都被遣散,奇湖再次封界!”
“哦!”老者輕咦了一聲,道,“也許是那個假兀官臠擔心事情被人揭穿,早早封了奇湖,反倒省事。不過,此人擅自召集魔宗五族集聚奇湖,宣揚說事關魔門宗道存亡,不知是否言過其實?”
土行孫露出鄙夷的神色,道:“孫兒就從不相信會有這等神神叨叨的事,其實說白了,還不是坑蒙拐騙的手段,唯一不同的是,人家有‘奇湖小築’的招牌,這就是招搖撞騙的本錢!”
“好了,咱們自掃門前雪,不理他家瓦上霜!”老者告誡道,“你只需切記,今日之事萬萬不可跟任何人說起,以防禍從口出!”
土行孫連連點頭,應諾道:“知道哩!”
看老者輕啜杯中茶香,土行孫思量再三,終忍不住說道:“爺爺,孫兒有一事不明,想求教您老人家!”
老者似乎早有所料一般,搖頭輕笑道:“說吧!”
土行孫從懷中拿出那塊方形玉飾,又再端詳片刻,皺眉問道:“不管怎麼看這塊飾物,我都覺得它非同尋常,但不知爲什麼,就連‘玉滿樓’的陳三卻說它不值一錢!”
耀陽一看是信物,胸中無名火起,抑止不住便想起身衝進門去,誰知被倚弦用力摁住,打出手勢示意繼續聽下去。
只見那老者的目光停頓在方形玉飾上,眼中異芒驟然一閃而過,神情變得愈發古怪起來,甚至一把奪過玉飾,緊緊攢在手中,身軀一陣顫抖,禁不住目光呆滯,彷彿一瞬間蒼老了幾十年似的。
老者一把抓住土行孫的手臂,聲音抖顫而急切地問道:“老老實實告訴我,玉飾的主人是誰?”
土行孫哪裡曉得爺爺會有如此大的反應,想到事情的嚴重性,他忍住手臂有如鐵箍的疼痛,如實答道:“是兩個尋找有炎氏的毛頭小子!”
“有炎氏!”老者鬆開土行孫的臂膀,喃喃唸叨這個無比熟悉的姓氏,腦海中頓時浮現出早已沉寂上千年的宿世記憶,視線一陣模糊,手中茶杯跌落於地,老淚已然橫流滿面。
土行孫慌了神,忙上前扶住輪車上搖搖欲墜的老者身軀,急聲問道:“爺爺,您怎麼了?”
窗外的兄弟倆也是大吃一驚,想不明白老者爲何會有這般反應,頓時好奇心大起,隱隱覺得這位老者肯定與他們要找的有炎氏有關,不由屏息靜氣等待下文。
老者緩過神來,端正身軀抹去滿面淚痕,深邃的目光透出一股說不出的淒涼,長嘆一口氣,道:“看來應該是告訴你真相的時候了!”
“什麼真相?”土行孫不明所以地怔住了。
老者的輪車不推自動,前後進退幾步,緩緩行至內室。不多時,老者手持一個長方形包袱驅車而出,打開來一看,竟是黑漆漆的一塊靈牌。
老者端正牌位,肅然注目一臉茫然的孫兒,一字一頓道:“跪下!”土行孫愣了愣,最後還是依言屈膝跪下。
耀陽與倚弦連忙湊近窗格望去,誰知一眼望去,兄弟倆驚得差點從窗外蹦出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在室內不算太弱的燈光映照下,靈牌上的字跡依稀可辨——
“東勝州有炎氏列祖列宗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