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光正好。
崔氏身穿一件寶藍色百蝶穿花雲錦褙子,月白色繡紫丁香碎花上裳,紫色繡喜鵲登梅十二幅湘裙,貴氣非凡。她梳着元寶髻,戴着一朵大紅色牡丹仿真絹花,插着一對赤金嵌紅寶石鳳首步搖,鳳嘴裡銜着一串明珠,垂在耳朵旁邊輕輕晃動着,白淨的膚色映襯着珠光,儘管她已經年近四十,卻顯得珠圓玉潤,渾身上下都透出一種雍容華貴的氣度。
崔氏帶着兩個貼身侍女從理事的花廳裡出來,打算在院子裡散散步,透透氣。
現下園子裡芍藥和牡丹開得正好,有十幾株極品牡丹都是皇后娘娘賞的,崔氏每天都要過去看看,同時也是顯示她的是身份尊貴。
“夫人,您看這盆姚黃,開了整整二十八朵呢!這天下,除了皇宮,也只有咱們府上纔有這麼的牡丹。”侍女紅柳扶着崔氏走在花園的大理石小徑上,指着一株一人來高的牡丹讚道。
崔氏笑罵道:“小蹄子,又胡說。威遠侯府的牡丹也開得不錯。”威遠侯府,是崔氏的孃家。
侍女紅蕖也跟着湊趣道:“這還是三年前皇后娘娘賜給夫人的呢!當時就給了咱們府上和威遠侯府上各一盆。不過,奴婢聽說侯府的那株姚黃去年得了病,好不容易纔救回來,今年可是開得不好。”
“不過一株花罷了,偏你們這麼多話說。”崔氏微微傾身向前,含笑看着這一株繁茂的牡丹,嘴裡雖然如此說,心中卻是說不出的驕傲自得。
崔氏的母親威遠侯夫人只生了兩個女兒,唯一的嫡子戰死沙場,現在的威遠侯世子是她庶兄,其嫡長女嫁了太子。而她的女兒嫁了三皇子,都是皇后所出的嫡子。可是太子身體不太好,對太子妃也只有敬重沒有愛意,而三皇子和她的女兒寶卿卻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感情自然不同一般。只可惜,三皇子不是太子……
“撲——”幾隻鳥飛過,於半空中留下幾點可疑的白灰色物體,倏地落下來——
正中目標!
不遠處,躲在一棵大樹上的鳳舞看着三個優雅賞花的女人忽然發瘋似地跳起來,樂得差點沒笑出聲來。看着已經飛回來的幾隻鳥兒,鳳舞眉開眼笑地小聲誇讚道:“你們都是好樣兒的!”
卻說崔氏只感到額頭上一點溫熱,正緩緩往下滑。根本不用看,也不用想,她也猜到了這是什麼。
“啊!”高貴的崔氏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叫。
“夫人,是,是……”紅拂迅速抹去自己臉上的可疑物體,再用手絹擦乾淨手指扔掉,望着已經飛遠的幾隻鳥,氣得跺腳。
“閉嘴!”
崔氏一聲怒斥,紅拂頓時住嘴,沒敢將鳥糞兩個字說出口。
紅蕖後腦勺的頭髮上也有一點,當然她自己沒發現。她看着崔氏狼狽的樣子,比自己“中彈”還着急。她趕緊掏出手絹幫崔氏擦去臉上的鳥糞,低頭一看,夫人胸前居然也有一灘。那白灰色中帶着一股子淡綠色的鳥糞在崔氏寶藍色的雲錦褙子上異常顯眼。
崔氏又氣又急,趕緊掏出自己的手帕來在額頭上重新擦過,一把扔掉,而後低頭看着紅柳已經幫自己擦掉的衣服上的印記。雖然聞不到多大的味道,但看着那拇指大的印記,想到這是什麼,她還是噁心得想吐。
“該死的鳥!……傳我的話,讓張嬤嬤帶人把府裡的鳥窩都捅了!”崔氏一邊跳腳一邊咒罵着,趕緊回去換衣服。
鳳舞樂夠了,見崔氏已經帶人回房去了,這才從樹上下來,又從窗戶溜回去接着繡花。
崔氏在回房以後才發現自己頭髮上居然還有一坨,剛纔居然沒注意到。她想着自己頂着這麼一坨鳥屎走了這麼一大段路回來,再也忍不住噁心地吐了……
據說,這天崔氏洗了整整三桶水,還總覺得身上有怪味兒。
不等崔氏從浴桶裡出來,得到命令的張嬤嬤已經帶人在府裡開展了轟轟烈烈的打鳥捅鳥窩運動,叫你們亂拉屎!
午後,鳳舞繡花繡累了,正趴在桌子上小憩,忽然被一陣雜亂的鳥叫聲驚醒。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不好啦!不好啦!我們的窩都被捅了!救命啊!
鳳舞起身走到窗前一看,只見兩隻畫眉幾隻麻雀正在窗外的玉蘭樹上嘰嘰喳喳地叫着救命。
鳳舞聽了個大概,用腳趾頭也猜得到是自己上午的惡作劇惹惱了崔氏。
“真是的,竟然跟幾隻鳥計較,還是二品誥命夫人呢,一點心胸氣度都沒有。”鳳舞一邊在心裡嘀咕着,一邊往外跑。
蒼梧院的管事嬤嬤周嬤嬤嚴厲地叫住她:“小羽,你要去哪兒?讓你繡的花繡好了?你今天又不想吃飯了是不是?”
“嬤嬤,外面好熱鬧,我出去看看!”說着,不等周嬤嬤抓住,鳳舞已經跑了出去。
蒼梧院是六少爺秦守唸的院子,周嬤嬤是他的奶孃。據說周嬤嬤本名如梅,是崔氏的陪嫁侍女之一,後來配了鋪子裡一個姓周的小管事。九年前那管事得病死了,周嬤嬤便進府當了六少爺的奶孃。
本來,秦府的少爺都是十歲以後分到外院去住,十歲之前都是隨母親住在一個院子的。但崔氏生五姑娘秦寶香的時候難產,傷了身體,五姑娘又嗆了羊水,自幼身子就弱,崔氏感到分身乏術,又擔心將病氣過給幼子,便在自己的院子旁邊收拾了一個小院子蒼梧院,讓周嬤嬤帶着住了過去。
儘管秦守唸對周嬤嬤說過不許欺負鳳舞,但作爲崔氏心腹之一的周嬤嬤自然很能領會主子的心意,揹着秦守念自然要收拾鳳舞。
她也不打罵鳳舞,只是要求極爲嚴格,一旦鳳舞做錯一絲半點,就關禁閉,不給飯吃。鳳舞本是成年人的靈魂,周嬤嬤這爲難五歲小孩子的把戲自然難不住她。因此,周嬤嬤又換了法子,讓鳳舞學女紅,並規定了任務,每天完成不了就不給飯吃。而女紅這個,還真的把鳳舞難住了。
如今鳳舞已經習慣被剋扣飯食了,反正秦守念早晚都會讓她陪着一起吃,如果哪一頓在崔氏那裡吃飯,必然也會賞她一碟子糕點,餓不着她。當然,等她關在房裡練女紅的時候,還可以讓她的幾位“小夥伴”幫她送些美食來打打牙祭換換口味。
因此,鳳舞雖然從廚房的柴房換到了蒼梧院,但府裡仍然時不時地“鬧鬼”。當然,如今要從大廚房偷東西出來,難度可不止大了一點半點,讓鳳舞白天都不怎麼敢“作案”了,大部分都改在了晚上。
出了蒼梧院,鳳舞跟着看熱鬧的丫頭們一起來到後花園。看着張嬤嬤帶着的那一隊手執長竹竿的專業捅鳥窩隊伍,一時間她還真有些素手無策。
好在消息很快傳到松鶴堂,老太爺說秦家詩禮傳家,信佛揚善,不得隨意傷害生靈,下令取消了這場禍害無辜生靈的運動。
據說,老太爺曾感嘆了一句道:“積善之家纔有鳥雀築巢,堂堂秦府主母,二品誥命,這心胸也太小了些。”
老太爺有令,崔氏自然不敢不從。其實,冷靜之後,她也有些後悔下了這麼一道令。不過是場意外,她好像是有些小題大做了。但是,這段時間運氣不好,要不下個月初一她去相國寺給菩薩上柱香?
晚上,秦羿過來陪着崔氏吃了晚飯,順便教導了她一通身爲當家主母應該賢良寬厚的道理。崔氏想着這段時間秦羿除了初一十五難得在自己房裡留宿,今天好不容易來了,她也就忍着沒有發作。
秦羿本來也是想留下的。說實話,崔氏雖然年紀也不小了,但容貌依然美麗,皮膚也保養得很好,熄了燈抱起來並不比他另外幾個女人差多少。但想着今天崔氏臉上落了鳥糞,他到底沒能過去心裡那一關,還是去楊氏的院子歇了,氣得崔氏砸了一個剛從宮裡賜下來的粉彩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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