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的水汽朦朧了太陽,臨湖上飄渺着嫋嫋輕煙,清風送來了早春料峭的寒意。疏桐站在船頭道:“竹伯!今日便了卻了你的心事吧!你就當我死了!”
言罷,疏桐躍起一個優美的弧度便撲通一聲跳入了臨湖中,湖水當真寒冷,她屏氣在水下游着,約莫估計有三十來米遠了,她便上來換氣,見遊船已經被厚重的水氣擋住了視線,她加快速度又遊了百來米,實在沒有力氣的時候她便仰躺在水面歇息片刻,身體開始暖和起來,但她知道這並不是一種好的狀況,況且她沒有冬泳的癖好。
待上得岸來,她一刻也不敢休息,只是一路小跑,她不停地小跑着,又沒有衣裳換,她偷偷溜下了山,見一農夫滿載着乾草的車子慢悠悠地跑過,她便一個縱身跳了上去,躲在乾草中暖和着身子,車上幾頭小豬崽哼唧着,舔得她渾身起疙瘩。
回到城中已是第三天上午了,她也不敢走正門,直接溜到了後門,躡手躡腳地回到自己房中,奇怪的是後院竟沒有一個人在,速速換下衣裳,點起爐火,讓它燒得劈啪直響。順道喝了口酒,嗆得滿臉通紅。想起肚子餓得難受,便跑到了廚房,奇怪的是也沒有人,她找了幾個饅頭猛咬起來,想起那時候星宿餓的樣子,現在自己定也同他那時一樣狼狽。
疏桐滿廚房尋尋覓覓真是奇怪,竟沒有一樣好吃的東西,這些人趁她不在各個偷懶,看她待會怎麼收拾他們,疏桐摞起袖子啃着饅頭心中盤算着,突然覺得有誰在看着她,她感到一個戰慄,迅速回頭,沒有發現什麼人在,狐疑地轉回去,繼續啃,三天裡粒米未近,已到了餓死的極限!
突然一個人從背後抱住她,差點沒把她咽死,待掙脫開來,疏桐不由得面紅耳赤,是他!鳴雙目通紅,儘管他戴着半個面具,但是他的目光卻是極爲憔悴。
疏桐忘記了咀嚼饅頭,只是傻在那裡。許久才反映過來,勉強將饅頭嚥下,打了個嗝道:“發生什麼事了?”
鳴的表情很奇怪,他的眼睛溼潤,胸口起伏分明很激動的樣子,可是卻萬般冷靜吐出一句話:“以後自尋短見記得用刀!”
疏桐恍然,心中又好氣又好笑,只道:“記下了,免得你到處找尋屍首!”
鳴的臉一變,被她說中了!疏桐卻笑起來,她看着鳴,突然道:“沒有你的同意我豈敢擅自去死!”
疏桐將鳴丟在了廚房,其實也是怕見到他那副惱羞成怒的樣子,大廳中的人都在佈置白凌帆布,見疏桐出來活像見了鬼,擡頭半天合不上嘴。
還是顧清反應及時,道:“大家不用準備了!將這些東西當柴火燒了,開門營業!”
疏桐開始後退,因爲她見到密羅和小青猛撲了上來,抱着她又跳又叫,聒噪不堪,兩個人唧唧喳喳問個不停,又親又抱,還是鳴替她解了圍,他不需要說話,他只需在那裡一站,兩人就乖乖收斂了起來。
鳴悄悄叮囑道:“你回來的恰好!這幾日皇上身體突然抱恙,頗爲蹊蹺!開春的婚宴迫在眉睫,你速速研發新的菜色以供那日之需!近日我等已聯手二皇子奪取了交通驛站、錢莊聯盟、土地租賃、連同三爺的部分兵力、靜水的武林同盟實力已日趨龐大,如今只消吞掉他們的傾城客棧即可佔據飲食糧業龍頭!如此一來便可牽制蕭然以黃天的財力購置的軍備奪權!”
“你是說要讓京華樓成爲民間最大的糧食收購站?壟斷朝廷所需的糧食?如此一來,二皇子便可以與蕭然抗衡?”
“正是!”
“可是,黃天財力雄厚,我們如何敵得過他們的高價?”
鳴壓低了聲音道:“婚宴上有一場第一客棧評比的大賽,如果贏得了金牌便能贏得三年朝廷糧食的代購權,便可從中獲利,其他客棧便只能購買維持自身運行的糧食!”
“也就是說他們以客棧的名義擴充儲糧是非法的?是要被懷疑用於軍備反叛的?”
“沒錯!”鳴露出讚賞的神色,她的思路轉得極快!
“還有,我們必須得進皇宮打探靜的消息!”鳴說這話的時候一直觀察着她的反映。
疏桐的神情有些凝重起來,她不能讓靜出事的,所以這次即便是龍潭虎穴她也要一闖,想至此,鄭重地點頭贊成鳴的提議!
開春時節至,冰雪已全部消融,泥土散發着芬芳,柳吐新芽,金色的迎春早早怒放,一派生機。京華樓的大井又到了一年一度抽水的時候,夥計從裡頭拉上一個盒子,見十分破舊正打算丟棄,恰好讓疏桐給碰上了,她正好要同顧清趕去皇宮,見得此物,心中不免撕痛,道:“等等!拿來給我吧!丟了可惜!”
她拿着盒子同顧清坐上了車子,她打了開來,那些致命的東西已經被她毀去了,只剩下一些普通的食用菌體,它們保存得十分完好!車行駛得很慢,因爲車上裝載着著名的京華十八盤,每一盤如臉盆一般大小,共有一十八份,是御用婚宴特別訂製的,大隊浩浩蕩蕩來至宮門。
此刻天色已暗,好在月色浩亮,宮中已經傳出了禮花的呼嘯聲,外頭隱約可以瞟見一點璀璨,在門外都能感受到那強烈的喜氣,怎不令人振奮?
看到這光景,疏桐心下也歡喜起來,那麼濃烈的紅,紅色的巨大宮門洞敞,硃色的琉璃飛檐展翅,赤如烈焰的城牆巍峨高聳,那氣派讓人的心也陡然激越了起來,禁不住得熱淚盈眶。原來皇宮也可以如泰山日出般同時包攬壯闊和瑰麗。
正待進去,卻見一班車馬搶先而入,足足有數十輛之多,那旗號打的是“傾城三十六記”,疏桐看得顧清也是一臉詫異,問道:“你可知這是怎麼回事?”
顧清那如同岩石般僵硬的臉也不禁動了動,他低頭回答道:“那是傾城客棧黃天的旗號,只是小的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出了個這個奇怪的菜色!此翻定是要和京華樓爭天下第一客棧的名號了!”
她看着他們的車子覺得有些奇怪,爲何他們的菜如此沉重?車輪子陷地的痕跡遠遠超出了一般情況,他們的馬車封的嚴嚴實實的,疏桐伸手去掀路過身邊的其中一輛馬車的簾子。
突然一道寒光在月色的反射下襲了過來,疏桐驚得趕忙縮回了手,她將手放在胸前安撫劇烈跳動的心,就差一點點,她的手就沒了。
邊上一個人騎着馬神色詭秘,這個人疏桐永遠不會忘記,他此刻居高臨下地看着疏桐,眼神頗爲挑釁:“我們傾城菜色豈容得你私自探看?”
他見疏桐沒有生氣,這個女人只是仔細看着他的臉,一眨也不眨,隨後見她無所謂地笑了笑。
黃天道:“疏老闆好氣度,那麼就在宴席上一決高下!”
婚禮的場所叫做正陽殿,殿外有一個極大的花園,百花吐哺,爭奇鬥豔,可是婚禮裝飾的豪華讓那些奇花異草頓時失了顏色,大殿上每一個宮燈都是用瑪瑙玉雕琢而成,在燭火的映襯下玲瓏剔透,美不可方物。
花園中一個個圓臺是用大理玉砌成,天然透明的大理玉,要經過多少千年的淨化才能得到的如此精品,更絕的是玉石裡頭彷彿充滿了熒光,如同月光那樣奕奕生輝,京華樓的金漆菜盤被放在上頭,相互輝映,呈現金碧輝煌的麗景。文武百官無一不嘖嘖稱奇。
皇宮的喜服不比尋常人家,東風胤那身華麗的紅袍上金線是金蠶絲提煉而成,那金黃比黃金還要晶亮,他穿上看起來精神抖擻,挺拔軒昂,長髮打理得光亮,滿面的紅光,高挺的鼻樑,微細有神的雙眸喜氣洋洋。
另外一頭,新娘在伴娘的陪伴,鳴的護送下嫋嫋而來,博得了衆人的喝彩,她絕美的容顏在珍珠簾下若隱若現,小巧的嘴脣閃着滋潤的光澤,姿態娉婷,見得東風胤羞澀地低下了頭。
鳴還是那樣,戴着面具,只是換了一身紫紅的氅衣,裡頭是寬邊的印紋白衣,他從來不穿這樣色系的衣裳,此刻看來着實眼前一亮。
鳴的餘光早就發現了疏桐,在黑壓壓一片文武百官中站着一個着鵝黃衣杉,眼中閃爍着興奮光芒的女子,一目瞭然的事!他將新娘送到了東風胤身邊,即刻向疏桐走去。
做新娘的那一天是一個女人一輩子最最漂亮的一天,她也做過新娘的,疏桐這樣想,心頭不由得一陣酸楚,想到了靜,那日靜在背後喚她,他受了重傷又在後邊追她,可是她還是沒有回頭。
鳴將疏桐的表情盡收眼底,時而振奮,時而傷神,他卻沒有辦法安慰她,只能默默站在她的身邊,讓她感到她不是孤獨一個人即好。
新娘遞茶給皇后喝,蕭然溫柔地笑着,接茶的時候戒指上的針陡然紮了新娘一下,新娘吃痛,茶杯落地,東風胤一個翻手覆雨將茶杯原封不動接牢了,他盯着蕭然,雖是懷疑她使詐,可在這場合還是忍着。
新娘有些害怕,不知所措,犯這麼嚴重的錯誤在婚禮上可是要殺頭的,她看到東風浩臉上不悅的神情,再次從胤手中接過茶顫抖地說道:“母后……喝茶!”杯的蓋子咯咯地跳動着。
蕭然接過茶杯抿了口,笑道:“乖媳婦兒,剛纔是母后不小心碰到你了,不是你的錯!來,這是紅包!”
新娘顫抖地接過蕭然的禮物,道:“謝母后賞賜!”
蕭然和顏悅色地扶起新娘,煞是疼愛,在朝臣眼中是做足了工夫,也給足了胤的面子。
緊接着便是羣臣的宴會了,他們圍坐在大理玉桌子邊,皇帝的菜色專門由御善房親自上菜,由專門的宮女事先品嚐,包括京華十八盤,和傾城三十六記。
在皇子婚宴期間除了歌舞,評選民間美食到是一件極爲隆重的活動,此翻角逐天下第一客棧有兩個侯選,都是民間頗有口碑的兩家,一爲京華樓,一爲傾城客棧。
評委爲各位官至一品的文武官員,京華樓以疏桐爲首,傾城客棧以黃天爲首。他們身後分別站着代表各色廚藝的廚子和助手,頗有狹路相逢,勇者勝之勢!
公公宣旨:“奉天呈運,皇帝詔曰,逢吾兒大喜之日,特在民間聲望極好的兩家客棧中,評得天下第一客棧,獲勝方可以得御賜金匾一塊,賞五百萬銀!並作爲皇家民間購糧的驛站!欽此!”公公又道:“衆位大人開始品嚐吧,選得一名,如若不相上下再進行特製難題選舉!”
每一張桌子都聚集了一至五品的官員,各自品嚐自己桌上的菜色,而後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相互探討。
浩雖然氣色不佳,但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此刻也是滿面喜氣,只是咳得越發厲害了,蕭然替他拍着胸口,浩卻十分厭煩,蕭然面露威脅之色!她讓浩活着自是認爲殺的時機還未成熟!卻沒有想到他這般頑固,若不是自己成天與他形影不離,還不知道他想怎麼對付她來着。他若是膽敢當場立胤爲太子,那麼她就當場殺了胤!看他敢不敢!
浩喘了口氣探詢道:“衆愛卿莫要拘束,各抒幾見,誰爲第一?”
位高權重輔臣張昌大人道:“京華十八盤菜色新穎獨特,所用材料乃爲民間樸素之料如黑魚、墨魚、黃鱔、山藥、枸杞、珍珠粉、豆制類等,味道可口,亦可養生,實乃民間宮廷皆可享用的美味。傾城三十六記也十分出衆,材料高深下官們經過仔細探討只發覺熊掌,魚翅之類其他都不知是何食料,可謂匠心獨運!而且味道豐富!臣認爲,實在難分伯仲,竊以爲京華樓質樸值得提倡!”
兵部邱士高大人道:“張大人此言差矣!既然是天下第一用料自然不能過於平凡,因此我等在坐有十人贊成是傾城客棧獲勝!”
張昌大人似有不服道:“如此說來,邱大人豈不是助長了奢侈之風氣!食物重在滋味養生而非追名逐利,好高騖遠,請皇上明察!”
“張大人此言有所不足,既是皇家的臉面,自然是不能太過寒酸,若是如此豈不是自貶了身價,況且我朝商貿強盛,如有別國商客來賀,問得我朝第一美食卻是如此平常,不是有損國榮?我等主張傾城客棧獲勝!”輔臣韓斌大人直言。
“臣等贊同韓大人所言!”輔臣丁不一附言。
“臣也認爲韓大人所言更爲恰當!”輔臣費琅附言。
“本王反對!”三爺一拍桌子朗聲道,“既是天下第一的美名,除了賞封外,必須得到外界百姓的認可,如若食材太過稀有,其價必爲苛責,如此一來天下能有幾人能夠品嚐其味?那天下第一的名號豈不是徒有其名?”
張昌趁機道:“王爺所言極是!即便是天下富豪萬千,人人都來品嚐,那稀有之物都絕了跡,最終必將淪爲普通,天下第一不能傳承,猶如曇花一現,豈不有負聖恩?”
……
衆人爭論得面紅耳赤,吵嚷聲不絕於耳。
“好了!”浩一聲怒喝,又氣得直咳起來,“胤兒!由你來定!”
“皇上,萬萬不可!皇兒素來同京華樓交好!怕是難以服衆!”蕭然急道。
浩一聽,氣不打一處來,他喝了宮女遞上來的乳汁,猛吐了出來大怒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朕不能喝這東西,你想拉死朕不成?!”
宮女戰戰兢兢跪倒在地求饒,蕭然道:“皇上息怒,是太醫說的您最近都吃不下東西,只能吃這個才行!您就喝一點吧!維持體力,大喜日子,別鬧不開心,你看朝臣都等着呢!”
“你……”浩看着蕭然得意的神色,只是猛咳。嘴角卻始終閃現着一股陰霾的狠色,他指着他們道:“好!你們都不用爭了!朕出一題,他們誰能解朕便將這個名號搬給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