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夜深了,圓月躲進了雲層,整個大地一片黑,宮中的燈火跳躍着,不斷伸長着,彷彿爭搶着要去點燃天上的星星。園中草木搖曳着發出輕微的稀碎聲,彷彿一個個人影相互緊挨着,在竊竊私語。

窗子上的紅漆粉飾一新,卻掩蓋不了歲月蹉跎的痕跡,細紋縱橫交錯着,蔓延着,彷彿突然間會掙脫束縛猛撲出來嗜人一般。疏桐依在窗邊,將信小心收好。拉上簾子,看着案上那看已經失去冷凍作用的盒子出神。

她輕輕拿出盒子裡頭透明的離心管,心中一動,又將牀單給掛在門上,將燭光與外頭隔絕了開來,她拿出一支一支透明塑料管檢查着,突然發覺嗜熱鏈球菌和保加利亞乳桿菌還在,心中思忖着將牛乳加工一翻可以一試,她必須得克服沒有工具的困難。

疏桐檢查了原來的牛乳,發現是新鮮乳,那裡的白血球、固狀異物、過多的脂肪對人體都十分不利,於是將宣紙摺疊了數百折成了漏斗狀,將牛乳中的固體異物給去除,宣紙纖維又適當過濾掉了部分脂肪。

接下來疏桐忙開了,越做越興奮,燒煮殺毒,滅菌,均憑着以往的經驗估計,隨後加入稍微多的蔗糖以增加甜味,又泡以龍井茶水增加清香與營養,將培養基中的少量菌中挑取接種到牛乳中,隨後她又自制水浴鍋,時刻以手探溫度,溫度維持在40-43度左右,也就是略微感到燙手的程度,只是如此動作要保持三~四個小時,況且這水一旦過熱便要拿開,一旦過冷便要加熱,實在煩瑣。

索性將水燒了開來,將牀讓給它了,暖在那裡,待溫度控制差不多火候的時候,疏桐便將封蓋的牛乳放入被子裡,便趴在牀沿睡着了,由於四周都給她遮了結實。因此等到天亮的時刻居然還沒清醒過來。

正陽殿上早就齊集了衆人,浩更爲憔悴,餓卻吃不得,正在大爲惱火之中,黃天此刻卻也束手無策,他們一再要求皇上吃下太醫的藥丸,卻給盡數吐了出來。黃天將煮透的牛乳遞給皇上,雖然煮透了,卻還是有一種腥騷之氣,浩勃然動怒,牛乳撒了一地,他指着衆臣道:“趁你們今日都在朕要宣佈一件事!”

蕭然心驚,怕是他想立儲,便在他背後輕輕給制住了,浩咳得滿面通紅,怒目圓睜,似是萬分痛苦,說不得話。

張昌覺得事不疑遲,忙奏道:“皇上有話要說,可以以筆代言!”

蕭然得意地翹着嘴角,浩提着筆,卻不停地抖着根本動不得一根手指,蕭然驚道:“不好,皇上他怕是中風了!衆位卿家這如何是好!”

浩只是看着蕭然,頗爲心痛的樣子,暗道然兒啊,朕老謀深算了一輩子,豈會輕易就栽在你的手中,你那些個穴道能製得住朕?也太天真了!朕不會頒佈太子令的,你卻如此防備,卻不知道防到了空擋處,實在可笑。朕吃的藥卻是能抵擋你給朕下的毒性,只是傷了脾胃,倒也難受。

邱士高道:“娘娘切末驚慌,待二位皇子來到,讓皇上指定一人便是!”

蕭然道:“不可,如今裂兒替皇上外出辦事情了,怕是一時半會趕不回來!”

三爺粗聲道:“你們這些人也太不像話,皇上不是還好好的麼?着急個什麼!他只不過一時口不能言,待吃下東西自然會好轉起來!”

胤急忙趕了來,見父皇面色漲紅,極爲痛苦,命道:“太醫呢?快叫太醫!”

一行太醫魚貫而入,戰戰兢兢,各個低着頭,大有王八齊叩首之勢,胤對這羣太醫辱罵踢打不止,全然顧不得皇子在朝臣中的形象,衆臣也是萬分感動於二皇子的孝心,紛紛勸他莫要着急。

張昌看着在一旁沉默良久的鳴問道:“你們京華樓怎麼說?傾城客棧已然敗北,如若你們能讓皇上稍有進食的話就算你們勝!”

韓斌也道:“太醫說皇上根本沒什麼大病,都是廚子燒得不好!你們若能解決這個問題,第一客棧便當之無愧!”

浩安靜了下來,只是頗爲期待地看着鳴。鳴一言不發,只是默默轉身回去。

他推開疏桐的房門,裡面一片昏暗,還有各種炭味,不禁劍眉微簇,他拉開了所有遮擋,讓陽光透了進來,見疏桐趴在牀邊,心下一驚。

見其微微動了動肩膀,才稍覺釋然。

疏桐揉了揉眼睛,滿是疲憊,突然驚跳起來,糟糕,她慌忙拿出暖着的瓶子,瓶子還微熱着,見鳴在身後也不打一聲招呼,只是打開了封蓋,一陣清香撲鼻而來,疏桐大爲振奮,她無條件判定發酵是否終止,只是草草將蓋子再次封上,將瓶子放於空氣下,讓早春的冷空氣自然冷卻。

疏桐道:“我也不知道是否能成功,不過再等些時候吧,等它涼透了便可以食用了!”

鳴點點頭,用毛巾在水裡沾溼了遞給她。疏桐一照鏡子,發覺自己臉同花貓一樣,連忙將毛巾捂至臉上!

鳴扳開她的手道:“別動!”

他拿過毛巾沾着水,一點一點替疏桐擦去臉上的污痕。疏桐心中含暖,他竟然也會做出如此心細的舉動來,實在令人刮目。

幾近黃昏,一天的時限即到,疏桐緊張地揭開了蓋子,勺了些出來,輕輕抿了一口,頓覺渾身舒暢,清甜美味,略帶一點酸,心下歡喜,可是卻不知道他們這些人習慣吃這東西麼。

她勺了一勺遞到鳴的嘴邊慫恿道:“嘗一嘗,好不好吃?”

鳴將頭撇了開去,狐疑地看着勺中白白散着清香的東西。道:“這是什麼?”

疏桐道:“這叫酸奶,確切地說是抹茶酸奶,按照以往的經驗凡是喝牛乳會腹瀉之人腸道都不太靈光,不能吸收蛋白,所以酸奶可以幫助他們吸收消化。”疏桐踮起腳將勺子硬塞進了他的嘴。

一開始鳴還頗爲抗拒,後來也便吃了,見他一直皺着眉,便繼續喂他一勺,第二勺明顯抗拒減少了,第三勺便是自動吃了下去。

“怎麼樣?”疏桐急切地看他反映。

他道:“速速拿去給皇上吃罷!時間不多了!”他都沒有回答,只是將瓶子裡剩下的東西盡數給倒入了碗中,又換上了新的勺子,拉上疏桐直奔大殿。

宮女事先勺出來評嘗,秀媚緊促道:“稟皇上,這味道實在是奇怪!不過確實芳香得緊!”

浩輕微揮動手臂示意她拿過去。

宮女小心翼翼將勺子喂到了浩嘴邊,所有人都緊張地看着。

浩只是遲疑地聞了聞,慢慢張口,吃了下去,衆人的心彷彿也懸在那裡,他的表情竟然同鳴如出一轍,衆人不敢怠慢,靜觀其變,浩越吃越多,看得衆人連連稱奇。

疏桐卻無心在那裡留連,她趁衆人聚精會神這檔偷溜出去找靜。

疏桐按着記憶找到了雁翎塔,卻見那裡也有一個人正在等她!那個人便是靜!疏桐正要出去,一個黑衣人搶先一步飛跳了出去。

疏桐心提了起來,蜷縮在一塊巨石後頭,眼睛緊盯着那個黑衣之人的舉動,哪怕他對靜有一絲的損害她都會去阻止!

那個人掀開了斗篷,露出一張崢嶸枯槁的臉,他的斗篷向疏桐飛了過來,疏桐低頭閉眼屏息一動不動,那斗篷輕輕落在巨石上彷彿一聲輕嘆。

那人聲色虛弱,不像是個功夫高強之人,他沙啞着嗓子對着靜道:“你想好了麼?你若要親手殺死他,你就一定要學絕殺的最高式!瞎一雙眼睛,換仇人一條命!否則你根本無法接近蕭然,更別提報仇!”

靜對着他,跨立着,眉頭緊鎖,他的手放在背後,就這麼一動不動,像一個雕像,靜沉默了會道:“你究竟是誰?爲什麼要幫我?”

那個人呵呵笑着:“我只是個老奴,曾經受過藍妃的恩情,她將絕殺的最高式天外交由老夫保管!只因有損身體實乃是禁功,但是你此刻也別無他路可走,你若不練便是看着仇人在你眼前快活,而你雖可出塔,卻終是出不了這個皇宮!”

那老者從懷中掏出一卷紙丟於地上道:“你要說話算話!你留着你的一雙眼見到了你心愛的姑娘最後一眼,你也應該知足了!你若是殺不了仇人便是不孝,你殺不了仇人自己卻死了那是更大的不孝!”

靜,心中似有所感,眼中有一股子的熱淚,滴落在紙上,溼潤迅速蔓延了開去,紙上顯現出了招式,靜看在眼中,那影象久久揮之不去,那紙卻是孃親天天帶在身上的。他輕輕摺好,放入胸口!迅速向另外一個方向尋去。

那老者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他來到巨石旁邊拿起斗篷匆匆而去,走之前,那滿臉溝壑的臉在微笑着,慈祥而又溫柔,卻讓人不寒而慄。

那個人走着走着便停了下來,疏桐趕忙躲了起來,卻聽得那人陰陽怪氣地一笑,回頭那眼睛迸出了一陣綠光,看得疏桐緊緊捂住了嘴巴,心臟劇縮,不由得扯痛了舊傷。

正巧一個宮女路過此地,見得此翻光景嚇得尖叫起來,那老者那手彷彿藤蔓般抓着了那宮女,伸入她的口,拔出了她的舌頭,對着狂噴的鮮血貪婪地張着口,疏桐咬着自己的手指咬出了鮮血,她渾身無力,那麼多的鮮血,宮女猛瞪的大眼讓她頓時失去了思考,身體冰冷到了極點。

那老者喝完鮮血,舔了舔嘴脣,撕下了那宮女的麪皮,用功將其化成了一堆飛灰,他回頭,彷彿早就知道了那裡躲着另外一個人。疏桐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那樣驚恐過,怕的一時間無法找回自己。

那個魔鬼一樣的人一步步走向她,月亮又鑽了出來,照亮了他血染的牙齒,她根本就無法逃走,那個剛剛拔完舌頭的手在撫摩她的臉皮,他在讚歎着:“多好的皮囊啊!不過主人說過要把你慢慢地折磨死!先讓你變成啞巴!”

他笑着攤開一包白色的藥粉,猛得倒入疏桐的口中,疏桐口中灼燒地難受,她對自己說不能咽絕對不能嚥下去,那人見得疏桐反抗,盡然將她的頭扳起,拉到了水塘邊,想要給她灌水,她的頭被按了下去,窒息席捲而來。

突然被一個力量提了上來,跌在一邊,猛吐着口中的藥粉,卻是嗆得兩腮發紫,是靜!靜怒不可遏道:“休得傷她!”

那老者訕笑着道:“你應該謝謝老夫纔對,怎的幫起外人來了!”

“一派胡言!你以爲就憑藍亭的信物我就會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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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和他猛對了一掌,那一掌把他剛剛喝的血全給吐了出來,那老者嬉笑着道:“靜水山莊的莊主也不過如此,還不是中了我的百毒神掌!”

靜看了看發黑的雙掌,猛然記上心頭:“你就是失蹤十幾年的百毒弱水?”

“哼,現在才發覺未免太遲了些!”弱水狂放地笑了起來。

在不遠處觀察了許久的東風浩對鳴命令道:“抓住他,留活口!”

鳴側身點頭,騰空翻越猶如黑駒,身手迅捷空靈,弱水嶙峋的顴骨顯得分外狡詐,見鳴從背後包抄過來突然一個翻身,雙掌迎上了鳴的雙掌,疏桐抓着靜的胳膊咿唔着指着鳴,東風浩一個心驚,百毒神掌無藥可解!

鳴的眼中寒光迸射,在貼到掌的剎那,他的手彷彿利劍一般,起落瞬間,弱水的兩個手掌落地,鳴背身而立,安靜地像一顆樹。

弱水沒有大聲哀號,任由鮮血噴射,臉上一陣鬆一陣緊,他顫抖地道:“沒想到,還有這麼快的手!一雙比劍氣還要快的手!”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就撲通一聲倒地。

東風浩打量着靜,看着他一口口將疏桐口中的粉末給吸了出來,不由得看向鳴,鳴的臉色緊繃頗爲震怒。

浩心中嘆道:“可憐的孩子,都不知道自己去爭取!看來我得幫他們一把了!看得他二人究竟會如何自處!”

東風浩頗有深意地看着他們兩個,他輕拍了拍靜的肩膀:“如果你想殺我的話,你就得先讓自己活下來!百毒神掌無藥可解,你可得好好給朕活下來!”

靜掙開了他,不屑接受他假腥腥的勸告,他抱起疏桐走向雁翎塔,路過鳴的身邊,疏桐心中焦急,即便是內力再好,如此巨毒若不及時鎮壓怕是一個時辰之內便會毒發身亡,想至此心中恐慌起來,趁靜走過鳴的身邊時,疏桐拽住了鳴的衣袖不放,口中竟然發不出聲音來,她憋出了汗,嘶啞着聲音也只能發出濁濁的混音,她竭盡全力地說:“鳴,你一定要幫幫靜!”

可是沒有人聽得懂她在說什麼,靜抱着她走了過去,疏桐的手漸漸脫離了鳴,可是鳴沒有反應,靜的鼻子中流出了鮮血滴到疏桐的臉上,他倒了下去,也不忘讓疏桐倒在他的身上,他睜着眼!

疏桐趴在靜的身上嘶吼着:“你一定要救他!!”她倔強地看着鳴。

鳴的聲音沒有溫度,他冷冷道:“你這算是在求我麼?你爲了他求我?”

鳴走到她的身邊,擡起她的臉質問道:“你說!”他的手抓得她生痛,他憤怒,自從駱駝峰他擁有了她之後他感到了更加得恐慌,這個女人似乎絲毫不念及那日彼此真切的情分,那樣在他面前對別人過分地好!她依然是她,而他卻不再是原來的他。

鳴的神情有些狂野,夜風撩撥着他的發稍,他的手就是一把鋒利的劍,那條臂膀的真氣蒸騰着,大有削鐵如泥之勢。叢林中巨衫挺着筆直的身姿,尖吻着黑夜。

鳴凝視着疏桐大眼,那雙眼中流溢着一種神采,他看不清楚那是什麼,只覺得自己非救靜不可,即便是疏桐不開口求他,靜也決不能死。

他低頭看着靜發黑的臉,放開了疏桐,他心中有一股熱流在急速流竄,靜畢竟是他的哥哥!

他同他的另外一些親兄弟不同,他有着別人所沒有的滿腔的正義和度量,他愛疏桐、孝敬太奶奶、若不是他先試了百毒神掌,怕是這會中毒的是自己了!

鳴扶起了靜,他的掌蒸發出了一陣白色的霧氣,他的額頭掉下了豆大的汗珠,他似乎想竭力凝聚功力。他的掌氣凝聚了很久,卻不見得拍到靜的背上!似乎在猶豫!

疏桐的心也隨着緊張着,只聽東風浩道:“你要想清楚了!此掌只能拍一次,倘若拍不好,靜會經脈盡斷而死!即使拍對了,你自己也會大傷元氣!深者武功盡廢!若醒不過來便是死路一條!”他的語氣聽起來很生硬。

東風浩這一聲說得格外嚴厲,疏桐含淚看向東風浩,見得他飽經風霜得臉上盡然如同熔鉛般塌陷,看來非同小可,哪有父親不心疼孩兒的?還有更奇怪的是他不是病得很重麼?他怎麼就脫離了蕭然能夠抽身出來呢?實在詭異。

疏桐猛得抓住了鳴的手臂,看着東風浩,她的嗓子沙啞卻依然可以分辨:“懇請皇上指點!”

東風浩的臉抽搐着,他的手在背後用力,皮上青筋的蜿蜒如同老藤盤根錯節,他看着疏桐道:“不是朕狠心,只是朕如今也只是撐得了一時!”說罷又咳了起來,強行剋制着。

鳴的眼中閃過一絲冷酷的笑,他的眉頭一個凝聚,猛力出掌,沒有考慮任何後果,也沒有任何猶豫,一種疏桐害怕的篤定讓她死死瞅着鳴的臉龐,他在賭!比誰都要決斷!

靜的臉膀由黑色漸漸轉爲了白色,鳴的嘴角卻淌出了濃稠的黑色血液,滴在他紫紅的長衫上。

疏桐抓着衣襬,居然硬生生將那帆布給撕裂了開來,她的淚水幾次都將眼睛模糊,滿臉的溼潤如同花園中粼粼的池水,在月光慘白的照耀下彌散出了一種攝人心魄的悲壯。

浩丟給疏桐一塊金牌道:“你速速帶他們離開!宮裡有變!”

鳴漸漸收起了功力,栽倒地上,疏桐眼睜睜看着他們倒在自己的面前,失魂落魄地撲了上去,她將他的臉捧在手中,拼命搖着他,淚如泉涌,隨後她看着東風浩道:“我知道你也有你的難處,但是做爲一個父親終不可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自相殘殺!”

浩神色黯然道:“或許你說得對,但這終究是一條百年未曾改變的規矩!他們必定要相互爭鬥到只剩下一個!無可改變!”

東風浩聽得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那個聲音他曾經聽了無數次,再熟悉不過了,他使計,讓大臣拖住蕭然,然後隨鳴出來說說話,卻剛好發現這弱水也在宮中出沒,本來他可以隨鳴逃走的,但是他不走了,他的心早已累了,他決定迎向蕭然的腳步,將她帶離,給這些可憐的孩子逃生的機會。

疏桐揉着鳴,不停地用破碎地啞音喚着他,一聲又一聲,嗓子原本就已經被藥過,如今沒有及時救治更加不堪,嘴角滿是血跡,眼看着鳴的身體漸漸冰涼了下來,疏桐不知所措,那種絕望彷彿身體被撕裂了般,她說過她要保護他們的!

可是如今她曾經的誓言是那樣軟弱無力,她根本就不能控制事態的發展,她開始相信竹翁的話了,可是她始終不甘承認她的出現會害死自己深愛着的人!

他的呼吸沒了?疏桐扳開了他的嘴,不顧一切地湊了上去,度氣給他,鳴的臉上滿是淚,是疏桐的淚!

漸漸地,他的呼吸開始有了,疏桐一陣狂喜,哆嗦着拿出兜納香,放在他的鼻子底下,竹翁說過那種香可以疏通經絡,一定不會有錯的!

顧清的馬車在等她,在顧清的幫助下將兩個人拉上了馬車,疏桐心道:“不管怎麼樣,先離開這個龍潭虎穴再做計較!”

疏桐拉着馬車到了宮門,卻見得守門之人似乎換了,也沒有穿着宮裝,心中生疑。守門之人有數十個之多,其中一人見得有車過來便詢問道:“天還沒有亮,不得出去,難道你不知道麼?”

疏桐亮出了一塊金牌,守衛之人湊近了看了看道:“這金牌是假的!只有皇后的令牌才能通行!”疏桐感到不妙,守衛居然也換了!好快的速度!看來浩的確是老了!

這如何是好!她看了看車中的人,萬般滋味縈繞在心頭,老天非要和她過不去麼?她愁眉不展,自己又非數十個男人的對手!而她非出去不可!

突然,一個黑衣人橫空跳了出來,利索地連殺四個守衛,其中一人吹響了尖銳的號角,頃刻間守衛從四面八方涌來,士兵向疏桐殺來,卻幾次被黑衣人擊退,那人連殺數十人後,用力拉開了城門,衝着疏桐吼道:“快!快出去!”

疏桐從來也沒有駕駛過馬車,馬兒嘶鳴着。黑衣人的臉上被劃了一刀,疏桐目瞪口呆,那個浴血奮戰的人居然是東風胤!他怒不可遏地催促道:“聽到沒有!快走!”喉嚨青筋乍現,整個臉映着紅光,分不清是血光還是火光。

她咬了咬牙,嗚咽了一聲,抽了馬兒一鞭,馬兒撒腿衝跑起來,勢不可擋,四處一片混亂,人的叫聲,馬的叫聲,箭的射擊聲交織着,還有城門關上的重重撞擊聲,碰得一聲,疏桐回頭見得了胤微笑的臉,他在笑!疏桐心中有些動容,那個人還算是個人!

顧清傷得不清,疏桐控制不了馬兒,天色漸漸亮了起來,一匹受驚嚇的馬會傷多少人,她不知道,看着它四處橫衝直撞,那繮繩彷彿也失去了作用,前頭是一個大湖。原本波光粼粼此時卻像一個墳墓一般令人生怖。

那馬瘋了,疏桐汗流浹背使勁拽着繮繩,未料,馬擡起了前蹄癲狂起來,疏桐整個人差點飛了出去,卻被另外一股力量給拉住了,繮繩被截斷了,車停馬跑。

疏桐回首看着面色蒼白的靜,給了他一個如釋重負的微笑,分外灑脫!

靜乾涸着脣,發上染着鮮血的味道,靜只將她揉在懷中無力道:“別怕!”只有他知道她也會害怕,她那笑容背後隱藏的不是無所不能!

疏桐緊緊抱着他,她將靜安置好,一個人拉起了車子,車子很沉,她的心更沉,可是她要回到京華樓,她看着遠方。

顧清的眼睛傷得睜不開,連站起來都困難,他問道:“你可以麼?快到了麼?”

疏桐擦擦汗水,將袖子舉得高高的,道:“不就是這麼點距離麼?很近的!片刻即到!”

足足走了一個時辰,當她見得京華樓矗立在眼前的時候,露出了一種勝利的微笑。

她終於回來了。把他們兩個統統”打包”帶回來了,還加了作料,五百萬銀票和一塊金匾。

不過這些對她來說毫無用處,她寧可他們兩個平安無事。

她的目光暗淡下來,沒有微笑的面容憔悴,歇斯底里地絕望!不過她的絕望裡總是帶着一點希望的悸動。

靜還是昏昏醒醒的,十煞一直守在他的房門口,只有綠痕父女可以出入,疏桐也只得在門口悄悄探視,看靜的臉色逐漸安詳,心裡稍稍安慰了些,她讓顧清傾盡所有珍貴的兜納香點在他二人的房中。

只是鳴的病情更加讓人牽掛,綠痕醫術卓絕,可是緊緊遵守莊規,只醫靜水山莊之人,莊外之人即便是死在他跟前,不醫便是不醫,他不醫鳴的傷,也不醫疏桐的嗓子!

疏桐踱到了蜜羅的煉藥室,正想說什麼,卻只聽到難聽的公鴨嗓子,驀得閉了嘴,她眼中焦急的無奈蜜羅都看在心裡,只不過小蜜的臉上還是燦燦如花,她笑問道:“疏姐姐,這個壞脾氣的中原男人你當真要救他?”

疏桐說不得話,聽得蜜羅這麼說心中一陣希望,她急急走近蜜羅,顫抖得握住她的手,激動地看着,鄭重地點了個頭。

蜜羅露出潔白的牙齒,彷彿冰雪融化在陽光中美麗的折射,摻和着咯咯的如同風鈴的聲音顯得更加俏皮,她拉着疏桐的手搖擺着問道:“姐姐,不如你不要他了罷!他有什麼好?他很兇,也很殘忍!更重要的是他不會笑,和一個不會笑的男人在一起那有什麼樂趣,更糟糕的是他可以隨時要你的命!”

蜜羅裝了個喀嚓摸脖子狀,見得疏桐看着自己盈盈笑着不語,蜜羅再次道:“我看這麼着吧,我們西域的男子比他更好!多情!豪放!有着如同鷹一樣的深邃的眼神,有着如同野馬那樣矯健的身姿,他們的力氣大的像犛牛一樣,他們會唱情歌,會跳勇士舞,會雜耍兒,他們的笑比那大漠的太陽還要熾熱!你同我一道回去,遍地好男人讓你挑!”蜜羅拍着胸脯,彷彿她就是那勇士了般,盡也顯現出一種豪邁和英武。

疏桐被逗笑了,她走到桌子邊,提筆寫了幾行字,打趣她:鷹眼、馬身、牛力,會唱會跳會玩兒,笑的溫度也能滋滋響,沒挑得郎君,只怕倒成了一個咧着嘴巴笑着死的紅燒怪物了!

蜜羅見得此話,笑得人仰馬翻,笑得流着淚水道:“你這會兒還說笑話呢!”

蜜羅不笑了,四周安靜下來,她看着疏桐,杏眼兒一眨不眨,道:“要救他必須得有一味藥材,便是要在湖底封存百年之久的紅豆衫乾果,十分稀有,並且整個中原怕是早就被我搜刮完了,都要用來制你的解藥,一兩都不可以少!”

疏桐看着蜜羅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俊不禁,她提筆寫下來:“給他用!”

蜜羅驚得瞪大眼睛:“你不要命了!沒有紅豆杉乾果以前製得的都白費了!況且上回的藥只能抵個半年!”蜜羅猛得抓起疏桐的手腕把脈,眉頭一皺,連連稱奇:“怪了,本來你只有半年好活,可是你體內似乎還有另外的藥在控制毒性,應該有一年多的時間!”

蜜羅一陣驚喜,隨即又苦起臉來:“一年頂個什麼用!乾果沒了就是沒了,當年我替胤造這毒藥,他只給了我造一顆量的解藥,實在刻薄小氣!!”

疏桐想應該是上回在臨活山莊竹翁對她用的藥發揮作用了,她對着紙想了會便寫道:“他若死了,我有乾果便也無用處了……”筆落下,還想寫些個什麼,卻只留下了濃濃的一點墨。墨跡匍匐了開去,思緒也蔓延着。

蜜羅只得道:“吶!這可是你說的!你得寫下保命書,免得那個不講道理的野蠻人活過來,看我沒有解藥救你,把我分屍了!”

疏桐見蜜羅此話纔想起來,雖然她早就把她當成自己人,可是鳴卻沒有,難保到時不會殺了她!想着還真得要寫“保命書”了。

密羅一個箭步奪下疏桐手中的毛筆,丟在一邊生氣道:“疏姐姐,你還真把我當小人了呢!我密羅是怕死!可自從同你在一起後便不知道什麼叫死了!我,西域曼佗羅王早在那一日就死在京華樓了!現在是密羅,是好人密羅!”她的眼中有些溼潤,她捏着疏桐的手良久不曾放下!

她看着疏桐走了出去,臉上閃過一絲捉弄的神情,她將紅豆杉乾果倒入了毒藥中,她就會使毒,這毒藥可以清除那個怪男人的內毒,卻也要好好整整他,不能讓他喝得舒服。

沁園深處,春意盎然,那假山長廊,那碧水青煙,宛如一軸潑墨寫意的國畫長卷,清雅秀麗,突得驚起一隻雀鳥,讓人心神悸動。

疏桐在長廊上沿途走着,心中有一件事情一直忐忑,以浩目前的狀況,怕是安定不了幾日,麻煩便會自動上門。樓裡都忙個不停,自從胤的婚宴以後客人並沒有少得,反到是越來越多,應接不暇。

疏桐路經小青的房間,遲疑了翻敲了敲門,未聽得有人應聲,便輕輕推了進去,那小青果是個細心之人,房間佈置得跟個女孩兒一般,物品整齊,空氣中充滿淡淡的幽香,窗臺上一盆花開得正濃,瞧着像太陽花,如此寒冬也能綻放,定是主人無微不至關照的緣故。

顧清立在門外,輕咳了幾聲,引得疏桐回頭,她沒有驚訝只是等着顧清說話,顧清道:“小青見得你沒事後,怕是又去北里瘋了,這些天他可憋得慌!”說罷,將一包東西塞給了疏桐道:“薄荷梗,拿去含在口中,對傷的喉嚨有好處!”

顧清退了出去,一夜之間,他的背看起來有些傴僂了,疏桐詫異,怎的以前她就沒發現呢?她看着手中沉甸甸的薄荷梗,呆了好些時候,拈起一根小的放在舌頭上,一陣涼辣感傳便全身,刺激得她合不上嘴,難受得緊!她趕緊吐了出來,晾了晾舌頭。

她含不住,本想將薄荷梗偷偷藏起來,卻聽得密羅一聲怒罵,那聲音是從藍苑裡傳出來的!她提起裙襬三步並做兩步趕去,門洞敞,鳴側趟着,一隻胳膊撐着身體,滿臉殺氣,他另一手端着藥碗,碗中黑如漆的藥因爲鳴的力道不安地跳動着。

密羅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她氣道:“你若是把這碗藥摔了,你就對不起她!”

疏桐氣喘吁吁地出現在門口,和鳴的眼睛剛好視了個正着,只有他要殺人的時候纔會有這樣的眼神,疏桐有些不知所以然地看着密羅。

密羅躲到了疏桐的身後,控訴道:“疏姐姐,你看看,那個野蠻人一點都不珍惜這藥!他說藥有毒!他還說我要害他!他根本就不相信你!”

鳴的神色十分難看,他幾時說過這樣的話?這是這藥滿是屎尿的味道,叫人怎麼喝得下去!!不由得將藥往密羅飛去,密羅驚呆了,沒想到惹惱了他,這藥沒有第二碗,她也急出了一身汗,可就是死也不能承認做了手腳,熬出來就是這個味道!

疏桐臉色大變,她不假思索接了鳴飛過來的碗,一個撕拉,疏桐發出了一聲痛吟,她和藥碗一起撲倒在地上,只聽撞擊聲,藥濺出了些,碗口有些裂,疏桐的手流下了絲絲鮮血,她心痛地看着,她趴着不敢妄動,怕碎了碗。

鳴披散着長髮,下牀,走到疏桐身邊,彎腰,長髮落到了疏桐的臉頰上,一雙修長的手牢牢將疏桐的手合在碗上,防止碗裂開來,他這樣扶着疏桐慢慢站立了起來,鳴低頭看着碗中疏桐倒映的臉:“你真的希望我喝?豬屎馬尿毒藥都喝?”鳴的聲音很奇怪,他冷冷看着密羅,這丫頭什麼詭計能瞞得過他?

疏桐不說話,這碗的確是毒藥,她捧起碗喝了一口,一股惡臭得騷味兒令她想吐,鳴盯着她痛苦的表情嘴角扯出一個蒼白的笑,他當着疏桐的面一口氣將剩下的喝了下去,眉頭也沒有皺一下,鳴放開了疏桐的手走向自己的臥榻,盤坐運氣調息,汗水很快浸溼了他的衣衫,突然他一聲沉吟,四散的真氣損物傷人。

密羅急急拉着疏桐離開,唧唧喳喳道:“他真是個騙子!裝得還真像!連我都被他的病情騙了!”

疏桐看着密羅,笑道:“真是同小青一樣莽撞,是你的藥發揮了作用!哪有人裝病特意去喝下一碗毒藥的!”

鳴佇立在窗邊聽到了她們的對話,眼中開始迷離起來,他手中拿着她掉落的薄荷梗。推開門追了出去,卻見疏桐徘徊在靜的房門外神情格外關切,渾然不覺他在身後,心中吃緊,只將薄荷梗重重捏拿着,放於疏桐必經之路上,默然離開。

瀲灩一直躲在鳴身後不遠的地方,看着哥哥這樣子也心生難過,她走到鳴的身邊默默拉起鳴的手,兄妹兩個一高一矮,在寂寞的長道上一聲不吭地走着。

疏桐這纔回頭,見他們兩人已經走遠,便拾起薄荷梗,發現已經被捏細碎了,反而方便她含在口中。

正當不知去到哪裡,牆頭突然一人伸出一隻血手招呼着,疏桐見狀連忙跑去打開後門,見林公公攙扶着遍體鱗傷東風胤,身後還跟着幾支殘兵,急忙讓他們進來,關好門,道:“二殿下,發生什麼事了?”

胤說不出話來,林公公代爲回道:“宮裡出了大事了,一個晝夜間,皇城內的侍衛護衛全部替換,皇上被挾持,我等護送二殿下出逃已經傷亡慘重!你快救治二殿下,咱家看看星宿先生有無搬到救兵!”

疏桐一聽忙問:“那星宿你可知是何人?”

林公公道:“這個咱家到也不知道情況,只知道他是皇上的秘密義子,身手不凡,此刻皇上能夠抗衡蕭然的慢性劇毒控制全靠星宿先生從烏茲國帶回的密藥才能暫時恢復體力的!”

疏桐這才恍然,她將胤安頓好,立刻吩咐道:“顧清,暫停營業,速去請來大夫醫治二殿下,還有着小青和影子帶二殿下剩下的士兵迅速佈防京華樓,免得有人趁亂偷襲。”

“是!”顧清聽從了疏桐的安排。

“等一等!”疏桐又叫住他道,”謝謝你的薄荷梗!”

顧清面無關切之色,只淡淡說了句:“不必客氣!”

疏桐對胤雖說沒什麼好感,但是那日胤浴血奮戰的身影讓她難以忘記,甚至讓她動容過,胤或許不是一個好人,但在那一刻他很英勇。直到今日見得他,臉上那道血痕還是那麼深,讓她充滿感激,所以她是下定了決定要救他的。

疏桐給胤點了瑞腦香,香氣縈繞着整間上房,燕雀嬉戲雕花的屏風遮擋在牀邊,牀前,滿地紅尼料鋪成的地面格外鬆軟,踩踏也不會發出惱人的聲響,綢緞的窗簾半開半閉着,在風的輕撩下撲騰着,疏桐合上了窗,待大夫替他包紮完後,她才喂胤喝些枸杞蔘湯。

胤氣色有些迴轉,他看着疏桐,道:“我害過你!你現在還救我?”

疏桐道:“是鳴他想救你,他希望能夠助你登基,你可明白?”

胤也是聰明之人,他道:“你話中有話,究竟是何意思,不防直說!”

疏桐見胤感覺到了也和他挑明道:“實話同你說了吧,現下最讓我擔心的不是蕭然,恰恰是你,你很聰明,又有心思,將來成爲了國君,我怕你第一個想殺的人便是助你登基的兄弟!”

胤一愣,笑道:“疏姑娘顧慮得極是!只不過四弟當初是我救下的,如果我想讓他死又何必當初冒着受牽連的罪責救他呢?”

疏桐一邊喂他一邊道:“你那是纔不過幾歲,不知道厲害關係,我也只不過是顧慮而已,希望能和老天再來賭一場,賭你們兄弟之間能夠有個美滿的結局,不必再殺戮!”

“賭注是什麼?”

疏桐頗有深意地笑了笑:“我沒有賭注,這個賭我輸不起,但是你那日的衝殺使我願意相信你!所以我救你,幫着鳴站在你這一邊。”

胤頗有深意地一笑,道:“你不怕我再來害你?”

“我又有什麼用處?我是不會被任何人利用的!也不怕死!你只要記得這一點就好!”

疏桐的笑令胤一陣心悸,一個厲害的女人,她之所以變得如此小心想得如此深遠,她連他登基的情況之後的事情已經在預見了,她爲了什麼?呈如她所說,她沒有什麼用處,那麼她旨在保護鳴?

胤向天舉起手道:“我發誓,有朝一日倘若登基爲帝,必定給鳴封賞,如若加害必遭天譴!”

疏桐喂完他最後一口蔘湯道:“二殿下心中明白即好,早些休息吧!”

清晨,雄雞啼叫。

疏桐一大早起來照顧鳴,生澀地替他繫着衣裳,過分接近他已經不會再讓她緊張,鳴似乎在想心事,也沒有在意她笨拙的手腳。

鳴開始吃早飯,疏桐緊張地看着他將八寶粥送入口中,這是她第一次做的早飯,生怕他皺一個眉頭。

鳴擡頭看向疏桐問道:“怎麼?沒見過我吃飯麼?”

“不是!”疏桐有些窘迫,臉微紅:“好吃麼?”

經疏桐這麼一說,鳴到專心起食物來,他道:“你做的?”

疏桐點點頭。

鳴嘴角掛上一絲笑道:“不錯!”然後就一聲不坑吃了個底朝天!沒有再多一句的讚揚。

疏桐端着空碗這一路心頭都彷彿普照着陽光,她自然也不會忘了靜,只不過靜吃了兩碗,靜還說如果有機會希望能天天吃到她做得早飯。這使得她的信心大贈,着實臭屁了一回。

好久沒有這樣平靜地看着他們安靜地吃頓飯了,今天過得十分愉快,可是她知道這樣的時間不會太長,所以她總是很珍惜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光,總是細細品味那種感覺,感受到對方幸福的溫暖,那是種感覺讓她覺得自己活得很有意義。

感動是什麼,她說不清楚,有人說那是一種感覺,但疏桐卻在鳴身上感受不十分明顯,那種隱藏的內斂讓她忽略掉很多東西,直到今天她用眼睛看到了。

胤喝的粥也是她做的,可他喝了一口便拒絕再喝。

鳴親自爲胤做了粥,而她做的粥涼在桌子上,鳴用勺子默默地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疏桐站在門縫邊,竟被他感動,見鳴放慢了動作,正要回頭,疏桐快步離去,她後悔自己不應該看到這一幕,有了太多的感情會讓她變得膽小起來,雖然她不相信命運,但是她也會害怕,她情願自己付出,最後死去,沒有什麼可以留戀。

她坐在碧綠的草地上,心情久久難以平靜。

靜一直在長廊的一側觀察着疏桐,見她左轉右轉了許久才坐定,也就順道坐到疏桐身邊的草地上,與她一道看潺潺流水。

靜道:“想哭就哭吧!沒有人規定女人不準哭的!”那聲音很溫柔很親切。

“那我哭了!”疏桐假裝側頭靠在靜的肩頭哭起來。

靜樂不可支,怎奈不能牽動內傷,只能隱隱笑着。

鳴則在不遠處默默看着,她可以在靜的懷中哭泣,或許他們兩個纔是最般配的,想至此,心口一陣寒冷,他按着自己的胸口,竭力平靜下來,眼中有些潮潤,如果有可能,他也渴望擁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心愛的女人陪伴,不至於孤苦一生。

顧清觀察了良久,他搭着鳴的肩膀,不是以一個僕人的身份,而是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對他說:“喜歡的,就不要錯過!如此女人錯過了便再也沒有第二個了!”

鳴看着顧清,他知道她的赤誠可以成功地撕裂一些人的僞裝。她將自己的心赤露在大家面前,用她的鮮紅和熱烈成功地擊垮了每個人的弱點,她同時擁有了女人的細膩和男人的熱血。

鳴想得出神,盡然連疏桐靠近他都沒有覺察,疏桐拉過鳴的手,將他的手和靜的手放在一起,她對鳴道:“我遵守對你的承諾,沒有告訴他什麼!”

她又看看靜,對他們道:“不論以後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希望你們兩個人爲了任何理由撕殺在一起,好麼?你們任何一個出了事都讓我無法安心地活下去!如果愛情沒有天長地久,那麼我相信友情可以做到!”她將他們的手緊緊握在一起,而她的手卻是冰涼冰涼。

鳴和靜對視着,那不是較量,而是一種打量,鳴對靜有一種天生的血緣的親情在作祟,而靜的心中也頗有疑問,鳴爲何要幫他。

靜和鳴的手握在一起,彼此感受着對方的溫度,很奇怪的感覺,最後靜說:“我答應你!以前的事情過去就讓它過去,我和他父親的仇於他無關!”

鳴的表情冰冷,他抽回了手,轉身離去,他不能給誰任何承諾。

早春三月,假山石頭上的小草都探出了綠油油的腦袋,它們爭先恐後地張望着,給冷清的石壁鋪上了一層綠,成就了色彩明媚的石雕,有的如石菊綻放,有的像雄鷹展翅,有的像狼犬吠影。一派生機勃勃之色。

鳴踱到胤的房間,這個曾經救過他的兄弟,給他的童年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讓他明白兄弟間不是隻有殺死對方這一條路可以走的!讓他心甘情願地爲他撕殺,助他得到一切。當然,還有一個目的便是報仇!

胤轉醒,看着鳴坐在他的身邊,拍了拍鳴的膝蓋由衷地道:“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有事的!二哥其實也厭倦了那種提心吊膽的生活,發現這裡真好,有住的,有吃的,有可以相信的人,有可靠的兄弟,大家不圖什麼,只圖個平安,這種感覺真好!”

胤笑得十分僵硬和無奈:“鳴弟莫要介懷,二哥決不是要退出,退出了就意味着死!就算是無心當皇帝,也是要被趕盡殺絕的!要怪就只怪自己的命!”

鳴隨即便道:“二哥莫要悲觀,事在人爲!”

胤喘得厲害,他道:“鳴弟,三弟他已經開始行動,那日黃天滿車子裝來的都是替換的侍衛。皇宮之內到處都是他們的人,我一直都疏忽了,只顧着盯着蕭然,卻未曾留意到裂處處不在現場,連我的婚禮他也未曾出現,卻原來是做造反的勾當去了,邱士高被收買,雌虎符已經到了他手中,若是讓他得來了雄虎符怕是大勢已去了!目前我手中得雄虎符和他手中得雌虎符缺一都不能調兵譴將,估計還能撐一些時日,雙方都不能奈何彼此,只是父皇在他們手中,宮內傳出的聖旨就不知真假了!他們若是來個官府緝拿,那我們又該如何自處?”

鳴道:“二哥莫要擔心,我們還掌握者各處重要的命脈,他們奈何不得!”

胤道:“我擔心他們知道奈何不得我們,會採取速戰速決的態度,那樣我方就難以制約他們了!”

正說間,忽聽一聲巨大的聲響從遠處傳來,鳴利索起身,似一頭警惕的羚羊,道:“二哥,莫要驚慌,留在此處別出來!”

話音剛落,便沒了蹤影。

疏桐聽聞,急到大廳,那兒早已站滿了人,鳴、靜、小青、十煞、阿珠、顧清、密羅、夥計們都在,她的出現讓整個大廳安靜起來。

疏桐看見黃天在外頭冷看着她,頗爲威風!心中極爲憎恨和厭惡。

黃天身着官服,居然搖身成了黃大人?

黃天瞄了眼疏桐,笑意詭詐:“疏老闆,咱們又見面了!今日本官奉命來此捉拿三個人,一是行刺皇上的靜觴魂,二是私偷虎符大逆不道二皇子東風胤,三是目無王法私自闖出宮的疏桐!你們若是乖乖跟本官回去覆命那是最好了,免得連累無辜之人!”

鳴一改往日的冷眼旁觀道:“那要看你有無這個本事!”

疏桐突然反應過來,此翻他們師出有名也費不着講道理了,她拍了拍手,夥計們頭腦靈光,羣起關門,此等手法雖不光彩,但用於黃天又有何妨?

黃天帶來的官差似乎有備而來,他們密集地拉出五星劍陣將樓內之人圍困當中,只聽他笑道:“關門打狗,剛好剛好!”

星宿踱到京華樓外,見得大門緊閉,裡頭似乎進行着很激烈的戰鬥,門外好奇之人都等着觀望,星宿暗自啓動了玄武法陣,將京華樓的聲音都給隔絕了開來,外頭看起來裡頭一片安靜,他就好人做到底,在門外替他們掛上:暫停營業!

那場廝殺充滿了皮膚撕裂的聲音,疏桐膽戰心驚地觀望着,或許那些士兵是最不應該死去的,看着鮮血四散飛濺,油光鋥亮,疏桐有些噁心,空氣中瀰漫着哀慟的聲音,彷彿那種垂死的喊叫不是發自口中,而是發自脖頸上那幽深的血洞,森然混着紅與白,像猩紅的脣,尖銳的牙。

靜覺察,一劍飛刺樑上的掛幔,圍簾似瀑布般傾瀉下來,擋去了那掉落頭顱的醜陋,也阻隔了滿眼的鮮紅。在掉落的剎那,疏桐看到了靜眼中的關懷和體貼,不由得心頭一陣溫暖,靜似乎總在危險的時候離她最近。

疏桐有些不着力氣了,她捏着鼻子在角落裡乖乖地呆着。

一種天生的悲憫之心讓她無法正視那樣的殺戮,她渾身都在顫動着,卻又無可奈何,他們的死是一種悲哀,倘若饒恕了他們,便還會換來永無止盡的追擊!

鳴破了劍陣,十煞一舉殲滅了所有的被僞裝成士兵的殺手,黃天見情況陡然直下,便將劍一扔道:“我輸了!你們殺了我吧!”

鳴出乎意料地沒有馬上殺掉他,而是將他提到疏桐跟前,道:“你想親自報仇麼?”

疏桐看着鳴,還沒有從剛纔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卻聽靜說道:“鳴!桐兒不會殺人!”

“住口!沒有問你!”鳴截斷了靜的話,語氣還算是緩和。

靜將手放在身後,不屑地搖了搖頭,道:“桐兒,你怕血,如若不想,切莫強迫自己!這裡自己做主即好,不需要畏懼任何人!”靜說這話的時候,頗有深意地從側面打量着鳴。

鳴的腮幫鼓動了一翻,和靜對視線,那種氣氛讓疏桐覺得有一股無形的柵欄突然將自己給夾緊了一般,頓覺火藥味兒甚是濃烈。

靜笑了個,同第一次見他那樣,洋溢着一種豁達,他走近了鳴道:“我不是同你說,亦不是在回答你的問題,這樣總是可以了吧?”

疏桐擔心地看着鳴的臉上風雲密佈,趕忙阻止了靜,將他拉到了身後用眼神”射殺”了他一翻,靜笑着,含着一種平和。

鳴的嘴角掛上了一絲寒意,他沒有說話,只是很用力地甩了衣襬,向門外走去,疏桐眼睜睜看着,想說又說不得真讓她好生着急,走上前去想要留住他。

怎料,黃天乘機抓住了疏桐的腳踝,將她撲倒在地,幾下翻滾到了另一端,猛得掐住了疏桐的脖子,掐得她臉色發紫。

疏桐雙手緊緊瓣着黃天的手,雙腿蹬着,竟使不上什麼力氣,她看見鳴箭步衝了回來,他和靜站在一起,兩個人相互阻止對方再上前一步,又是一陣較量,只不過他們的注意力都在疏桐臉上。

黃天得意地笑了起來,道:“你們兩個只要有一個殺了對方,我就放了她!否則……我就把她活活掐死!”說罷又緊了緊力道,喉嚨的骨頭彷彿要聚攏在一起,發出親暱摩擦的咔咔聲!

靜濃眉凝擠**,他倉促地想動上一動,卻被鳴的雙手牢牢牽制着,看着鳴深黑的眸子中那讓人深惡痛絕的冷色,靜不由得想和他打上一架。

如果說第一次他見死不救或許還能原諒,可是現在他還能如此堂而惶之的無視桐兒的死活,那他死一千次一萬次都不足爲過,他眼睜睜地看着疏桐窒息的臉色再也不能容忍,毅然抽身轉撲,可這次他抽身卻如此得輕鬆。

鳴居然也毫不客氣地凝聚渾身的掌力攻向靜!

疏桐喘不過氣,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整個心呼啦一下子彷彿從身體中給拎了出來,浸潤在寒冷的空氣中,無力地顫動着。

她心裡呼喊着:你們兩個笨蛋!她拼命用指甲掐着黃天的手腕,可是指甲居然給繃斷了,鮮血滲透了指縫隙,心中大爲驚訝,黃天的身體外似乎套着金屬般堅硬的材質。

正當鳴的手掌快要碰到靜的剎那,他們兩個居然不約而同地攻擊黃天,排山蹈海的掌風,讓疏桐嘶叫了出來:“小心!”彷彿孱弱的笛膜發出的一聲嗚咽,來不及聽清楚她的含義就已經被重重火光鋥亮的摩擦聲給淹沒了。

疏桐感到黃天的身體劇烈顫動了一下,她也感受到了被甩到桌邊的劇烈震動,原來電視上播放的身體將一張桌子摔塌了是那般疼痛,彷彿全身的骨架都散了開來,意識完全不能支配自己的肢體,她痛得直掉眼淚,婆娑中見黃天挺立在那裡像個巨人一般高大,鳴的虎口暴出了珊瑚珠兒般的鮮血,宛若小溪蜿蜒着流淌下來,滴在滴上,激盪起陣陣漣漪,而靜的掌卻被鳴擱了起來……

鳴架開了靜的一掌,保全了靜!他沒有表情,彷彿那手不是他自己的!可是他的手明明已經毫無知覺,黃天身上的鎧甲真是厲害。

疏桐心中動容,他們有聽她的話,哪怕鳴不承認!

靜見得鳴的手血如泉涌,眼中閃耀着奇異的光芒,他道:“爲什麼?!”

鳴看了眼靜,生澀道:“不爲什麼!”

黃天仰天長笑,他的眼中閃現出一絲猙獰:“也罷,捉你們本是個幌子,既然你們撕破了麪皮,本官就一不做二不休,將你們統統送去地獄見閻王!”

疏桐見得身邊有幾把刀,便吃力拾起,奮力拋給他們,顧清、小青等人見此情景紛紛拿刀相向!這些人殺人本不用麻煩到刀!

十煞立成一排,黑色的勁裝,彷彿忍者一般,齊齊砍殺過去,他們的劍到他身上紛紛斷裂,他們的刀也紛紛碎成粉末,肢體又不得接近,一時間盡然無從下手,金剛彷彿一隻難以下嚥的刺蝟。

樓內腥風血雨,樓外一片祥和,星宿在高坐在樓頂,遠眺着湖光山色。

金剛開始返攻,凡是被他傷到之處,便是粉碎性的骨折,圈子越圍越大,金剛毫不得意地立在中間,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之勢。

鳴始終觀望着,他怔怔舉着自己的手,拒絕任何人接近他,他只是看着金剛,彷彿要將他的鎧甲給望了穿,突然他一個縱身,從金剛的頭頂盤旋而下,另一手的劍氣直攻他的百匯穴深處。鳴的決斷獨行,讓疏桐心中陡生涼意,心頭不好的預感充斥着,四肢彷彿也感應到了主人的焦急,相繼能夠動彈起來。

靜隱約見得黃天發下有一層極亮的反光,說時遲那時快,他飛出兩根金針,奪目的光亮一閃而過,金剛一聲殘叫,捂着雙眼,踉蹌地躲了開去。

鳴僥倖撲了個空!

滿大廳都是黃天哀號的聲音,他似被激怒了的熊,撕碎了地上的屍體,滿身的鮮血,他咆哮着,瘋狂地抓着他身邊每一樣能夠抓到的東西,然後將一切粉碎。無數碎片帶着尖利地嘯聲被拋灑出去。

他們都小心地躲着。

靜眉頭深鎖。

鳴在沉思。

靜看向鳴:“你有什麼法子麼?”

鳴搖頭。

靜道:“不如,將他活捉,喂以劇毒!”

“怕是拿不住他!”

疏桐道:“不如用火!”

靜和鳴同時回頭看着疏桐,異口同聲:“可行?”

“廚房裡頭有燒紅的碳火桶!”

鳴道:“我懂了!”

靜轉身進了廚房。

金剛聽得此話一陣驚恐,他摸索着到了窗口邊想要衝出去,卻被門外的法陣給彈了回來,心下萬般恐懼,口中喃喃道着:“我不求饒!絕不求饒!黃天富甲天下,黃天刀槍不入!你們誰也殺不了我的!”

四周安靜,死亡的安靜。

大家都看着這個無敵的黃天。

是的,他的確無敵,但他輸給了他自己,鎧甲成就了他無敵的身軀,卻屈服於滾燙的烈火,它和火有着共鳴,那是灼熱的歡歌,摻和着黃天的殘叫聲,譜寫了一曲輓歌。

叫聲不絕於耳,彷彿是從另外一個時空傳來,慶幸的是鎧甲阻隔了焦臭的散發,讓他永遠停留在邊緣呼喊。

靜蹲下身子,輕拿起疏桐的手,看着逐漸乾涸的血漬,深吸了口氣,想將它包紮好,疏桐卻抽回了手,她用眼睛看看鳴,看看他鮮血淋漓的手。

靜心頭不是滋味兒,他緩緩起身,不知道應該怎麼去做,先替他包麼?

顧清搶先一步對鳴道:“爺,讓小的幫您看看傷勢吧?”

鳴道:“不必!你快收拾乾淨!”想起自己當初斷了顧清一臂還真是莫名其妙,報應來得真快,一手換得一手,可是自己殺了那麼多人,換得過來麼?

他苦笑了一聲,離開!將衆人拋在他的身後!

鳴走前似乎想到了什麼,回頭看了眼疏桐,見得她也關切地望着他,說了句:“我沒事!”

一陣時間的靜默,鳴彷彿沉浸在疏桐的眼中,旁若無人。

只要閉上眼睛,便能從她的世界中抽身而出,但他卻沒有。

躊躇了片刻,隨即走了回來,不顧疏桐是否願意,硬拉起她的手,用他的一隻完好的手和他的嘴替疏桐纏上了紗布,打個結,那麼近的距離,疏桐能感受得到他溫暖的呼吸,手背上癢癢的潮潤!

一切是那麼的突然,以至於直到他的離去,眼睛彷彿才覺醒過來,酸得緊。

疏桐傻傻地擦了擦眼睛,門開了,陽光刺目,一時間看不清楚是誰進來了。

靜顧自失神。

大門洞敞,陽光扎得人睜不開眼,疏桐盲目衝上前,邊關門邊道:“本店提早打烊!”

剛纔的戰鬥還讓人心有餘悸,待眼睛完全反應了過來,頓覺門口似乎無人,怪不得陽光能夠**,正當納悶之際,突然門外一人的爆笑聲傳來,疏桐夥同小青躡手躡腳地向大門踱去,在自己家門口彷彿做賊一般。

小青揮了揮手中的道具,一把明晃晃的斷刀。密羅捂着嘴緊張地拉住了靜的胳膊,用手指着小青對靜小聲道:“你……你……快看!小青他耍流氓!他……他……居然提着疏姐姐的裙子!”

靜三看密羅,試圖挪動她八爪魚一般的手,未果,只道:“看到了!”強忍笑意,這兩個人一個注意外面的動靜,一個一心想要殺個片甲不留,斷刀柄裂卡住了疏桐的裙子。

密羅瞪着銅鑼大眼,眼中冒火,她猛得給了靜一拳道:“看到了還愣着做啥?”

靜到是覺得大庭廣衆之下提醒反到是惹了尷尬!不打算提點,他揉了揉了胳膊,心下驚訝,這個女子力道到是大,只道:“敵不動我不動!”

“喝!你哪門子屁話!不加阻止壞了小青哥哥的名節那還了得,免得被人說成是無恥下流的流氓!”密羅羅嗦着,摞起袖子,一個豹撲羚羊之勢,撲向小青。

阿珠大條,慕然警覺,喝道:“小妖精,休要害了小青!”

隨着一聲驚呼,靜大驚來不及阻止,他舉起的手還沒做出任何反應,便往自己臉上擋去,無奈地放在額頭上轉過身子去,所有的夥計一致背過身子!

疏桐只覺得身後一陣布匹撕裂的聲音,一陣冷風咚得她哆嗦,側眼見靜揹着她,驀得回首驚見三人撲倒在地,阿珠凶神惡煞一般拉着密羅的腳踝,密羅將小青撲倒在地上,滿臉尷尬,齜牙咧嘴地笑得奇怪,小青滿臉通紅,死盯着疏桐的臉,彷彿暴風雨將要來臨一般恐懼。

小青哭喪着臉道:“疏妹妹,你打我吧!”他舉着斷刀柄上那大片疏桐的裙布料,輕輕地給了自己一巴掌,然後楚楚可憐地望着疏桐,翹着玲瓏的蘭花指撥弄着鵝黃色的殘片。

疏桐下意識地用一手擋到了後頭,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一時間惱得很,咬着牙輕輕扭了下小青粉嫩的臉,強將責備壓了下去,她掃視了密羅和阿珠一眼,只覺得背後有人溫柔地替她繫上了一塊桌布,那……那手……很大……似乎是……男人的手……疏桐快瘋了,她拉牢桌布,轉身就給了對方狠狠一個巴掌。

這一巴掌打得靜也迴轉了過來,所有人一併迴轉了來,有幾個還在竊笑着,疏桐目瞪口呆,臉紅得跟紅燒排骨一般。

疏桐結巴着小聲道:“姬……三……三……爺!”

三爺的臉呈豬肝色,拳頭緊握着,仿彷彿一座正在冒着岩漿的活火山!

星宿叼着一片花瓣蹲在地上,疏桐這一巴掌可是結結實實地落在了西平王的臉上。他立了起來道:“疏姑娘莫要煩惱,剛纔替姑娘系桌布的是在下!不是他!他什麼也沒瞧見!”

“可背黑鍋的卻是本王!”三爺怒道。

疏桐有些無地自容,心頭有綿延着莫名的懊惱,不管星宿怎般好看,怎般厲害,怎般對她有恩,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若無其事,還說那樣討打的話!也恨不得給他一拳。

星宿笑了笑,額頭上的龍形疤痕雀躍着一種調皮,她早該料到他沒有那樣憂鬱的潛能!那日在廚房裡頭啃饅頭,說是當樑上君子的他卻是一個臥底!只不過這個臥底是個寄居蟹,白住在京華樓,白吃那裡的米飯,除了開張那會他彈過琴,半年來他幾乎沒在舞月臺上彈過!

疏桐看着星宿依在三爺的邊上,淺笑倦雅,還不時地眨一個眼睛,疏桐見這光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見靜在一邊也不打個圓場,更覺難看,她提着桌布猛得逃竄,路過靜的身邊忍不住哼唧一聲,給他一個有史以來大不敬的白眼。

靜見得疏桐惱羞成怒的樣子,微微欠身已示抱歉,低頭就差點沒笑了出來。待等她飛跑而去,想喚她卻又不知所措了。

後院的石子路舊了,掉出顆顆脫離的石頭塊兒,疏桐一路踢着,橫衝直撞,見得鳴未進房間,擋住了她的去路,紅彤着臉,還沒等他開口,她便用星宿眼中的暴力行動扯上鳴,去上藥,兩個人還是一路無語,彷彿沉默已成了一種默契。

鳴老實得任他牽着,從她硬將那勺酸奶塞進他的口中開始,他就不知道怎麼去對付這種被迫的行爲,見她小心地替他清理傷口,上金創藥,包紮紗布也不忍心苛責她。

只是一味打量着她,看着她低垂的眼,專注得神情,目光不自覺柔和起來。見疏桐擡起頭來,則又冷肅地道:“今日我們殺了黃天等於是公然與蕭然爲敵了,怕是一凡激戰難免,得速速做好應戰的準備!”

疏桐見他那冰冷的面龐不覺道:“你就想着這些麼?沒有別的話要說麼?”

鳴道:“你想聽什麼?”鳴看着疏桐不滿的表情,又打量了自己被包紮得嚴實的手又遲疑地補充道,“謝謝?”

疏桐低頭收拾不語。

鳴遲疑了片刻想再說些什麼,終究沉默起來。他只是拿住了她的手,用那隻完好的手,緊緊得。他站了起來,緊拉着她的手,卻不說話,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終嚴肅道:“若沒什麼事,你先行回房換身衣裳!”

疏桐收拾罷血水和藥品端着就走,滿肚子氣,也不曉得這氣怎麼就一下富集得那樣快,她狠狠將髒水往矮樹叢一潑便將滿肚不痛快也一併潑了出去!

樓內三爺和星宿正在搶着什麼,是一本書?

三爺怒目道:“星宿!你說話要算話!本王聽你的話來京華樓助陣,你得把那本《笑話》交出來!”

星宿躲在靜的身後,道:“不是已經給你看了上冊麼?下冊?還有條件!”

“本王清廉,沒啥子錢財!你要兩百萬,休想!”三爺重棗似的臉上粘着些許汗珠。

“誰向你要兩百萬了?”星宿咬牙,那三爺果真力大如牛,想用功力掙脫卻被纏了個結實!也罷,他低頭狠咬在他腕上。

“還說沒有?你不是著名的兩百萬定律麼!”三爺吃痛,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

“我只不過想要借你的綠祖琴一彈!你又不彈琴,放着也不讓我,未免也太過小氣了吧!”星宿死巴着書不放。

三爺反脣相譏:“臭小子,你還不一樣,自己看了還死巴着不放!本王雖爲武將,博覽羣書卻未曾見得還有如此另人開懷大笑的好書,你可知道我已經有十幾年沒有笑了,你也不看在本王比你年長讓我一次!”三爺不鬆手!

“我沒有琴彈會死,沒有好琴彈會死得更快!”星宿將書壓在身體底下。

“我沒有那本書看會老得更快,你沒聽過笑一笑十年少麼?”三爺將手伸到星宿的肚子底下,卻給壓着了。

兩個人死纏爛打彷彿一對捆綁式糉子。

靜瞧着三爺和星宿不顧形象地扭搶在一起,頓覺十分不雅,看着夥計們用化屍水將屍體處理妥當也稍微放了下心。有三爺在這裡,蕭然應該不敢太造次,三爺是出了名的鐵臉,只賣皇帝的帳。

靜收起了笑容,默默從後堂繞到沁園,立在那日疏桐轉悠的水池邊,看着池水出神。那裡白雲聳動,如浪翻飛,剛剛血與肉的飛灑,刀光火影的交織還歷歷在目,月前太奶奶曝屍的刻骨之恨還在燃燒,金鉤的碎屍之痛還在讓他自責,疏桐遞還玉鐲的那瞬還在心頭隱痛,她在婚禮上絕望的棄他而去不給他任何機會讓他再也不忍心去熱切地靠近,怕終會傷了她。

星宿在靜背後躡手躡腳地走近,靜猛回頭盡有些怒意道:“你鬼鬼祟祟是做什麼?”

星宿一拉袍子,席地而坐,笑道:“這就對了嘛,要將情緒發泄出來纔好!斯斯文文累人累己!”

靜道:“你也不一樣,五十步笑百步!明明心裡痛得緊,成日嬉皮笑臉自欺欺人!”

“呵!被你看穿了!”星宿撇撇嘴,口中叼了根草,“天下只有兩個人知道我是誰,而你卻能一眼看穿我實屬難得!”

靜不再搭理他,徑自走了開去。

星宿高聲道:“等等,問一個問題,如果你最親的兩個人自相殘殺,作爲你應該如何自處?”

靜頗覺好笑,星宿居然來問他這種問題,便道:“我想你是找錯人了!”

“也是!”星宿道,”隨便問問而已!請便!”星宿躺倒在草地上,長亭旁,池水盪漾,岸草鋪碧。他哼着調子,手在空中憑空彈奏着曲子。

見疏桐從蜿蜒的長廊上走過,便招呼起來道:“疏老闆,我在這裡!”

疏桐道:“你倒也好笑,我又不是在找你!”

星宿驀得坐了起來嘆了口氣,拍拍身邊的土地,又將氅衣脫了下來鋪在地上,指了指,示意疏桐坐到他身邊去。

疏桐走了過去卻也不坐,早春地氣溼冷,只道:“你嘆個什麼氣?”

星宿不由分說,一把拉住疏桐的手腕將她拉坐在他鋪的衣裳上頭,道:“我嘆氣啊,這麼一個大好男人時不時在你面前晃盪,你怎麼就不重點培養一下呢?偏偏培養他們兩個我不服氣來着!”

疏桐一愣,輕觸了他的額頭,道:“沒發燒,正常得很,怎麼盡說胡話!”

“你真是一點也不幽默!和一根木疙瘩一樣,開開玩笑也不配合一番,無趣!”星宿口中責怪着,卻一直在笑看着疏桐。”像我這等溫文爾雅,琴技卓絕,武功一流的清秀男子好歹你也該安慰我一下!”

“真臭美!”疏桐踢了他一腳,方纔這個混小子佔了這麼大的便宜給他點苦頭也不爲過!

還沒碰得他,卻被他機靈閃過,他笑得人仰馬翻直道是雕蟲小技。

疏桐懶得和他貧嘴便開門見山道:“方纔你同靜爺嘀咕着什麼呢?惹人家不高興了?”

星宿一臉委屈道:“你看你就關心他來着,怎麼你就不想想是溫文爾雅,琴技卓絕,武功一流的星宿公子被他欺負了哩?”

“你那樣溫文爾雅,琴技卓絕,武功一流,誰敢欺負你?”

“可不是嘛!靜兄弟倒給些面子,不知道便不知道,鳴兄弟實在太殘忍了,傷害了我純潔天真的心靈!”

“什麼問題這麼嚴重?要去問他們?”疏桐奇怪道。

我的問題是這樣的,“如果你最親的兩個人自相殘殺,勢不兩立,水火不容,要拼個你死我活,你該怎麼辦?”星宿拋出這句話後便認真地看着疏桐的眼睛。

疏桐給問悶了,停頓了片刻,才道:“有些問題待碰到時自會明瞭!”

“這個答案像牆頭茅草!”星宿佯裝不滿道。

“那鳴他是怎麼說的呢?”

星宿拍拍屁股站了起來,似是想要現場演繹一下當時的感覺,他道:“想知道他怎麼說的麼?請你認真地將我的問題問我一次!”

疏桐狐疑地問道:“如果你最親的兩個人自相殘殺,勢不兩立,水火不容,要拼個你死我活,你該怎麼辦?”

星宿的表情十分冷漠,他冷靜並且十分肯定地吐出幾個字:“我不是你!”

疏桐忍俊不禁,星宿卻是模仿的惟妙惟肖。

星宿暴笑了開去!見疏桐開心的樣子,他像變魔術一般從懷中變出一個美麗的東西來,在疏桐眼前晃了晃:“喜歡嗎?”

疏桐接在手中,翻看,是個桃形香囊,桃上有九鳳,十分精美,香氣襲人,不禁連連稱讚:“很漂亮,你自己做的麼?”

“自然是!”星宿一臉自豪,“喜歡就送與你留個紀念吧!我可是隻給過兩個人,你便是其中之一。”

“莫明其妙送東西給我?一定有古怪!”疏桐故意使壞,捉弄他。

“不不不不,絕對純潔的禮物!”星宿忙不迭擺手,“全當這些日子,你的體諒和照顧!”星宿眨了個眼睛,那種喜悅感激的神情是疏桐所未見過的,他看着疏桐一臉不解的神情道:“小笨蛋,是誰天天給曠工的樑上君子留熱騰騰的夜宵呢?”

疏桐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我可以問……,還有一個人是誰麼?”

“小丫頭!就知道你會問!”星宿撇開頭去看着遠處的湖水,雙眼怔了片刻,聳聳肩,故作輕鬆道:“一個讓我不知道去愛還是去恨的人!她做了很多錯事!害死了很多人!”

星宿的雙手不停地把玩着小草。

“那你夜晚的愛心可是獻給那些無辜死去人的家人?”疏桐的手輕輕搭了搭他的臂膀,企圖平息他心中的憂傷。

“不!愛心是專爲她而作,可她從來沒有聽過,她是全天下最可憐最寂寞的女人!”星宿看着疏桐,目光炯炯,他希望能從她眼中看到一點點慰藉。

疏桐心中五位雜陳,星宿不上工,她沒有責罵他,他深更半夜出去,她也沒有盤問他,他肚子餓,她給他準備吃食,他想彈琴就彈琴,想出去便出去,她從來都不爲難他,如今他很快樂,可是快樂裡有那樣的無奈和憂傷,她感受到星宿嘻笑的神情下也藏着一種叫苦的東西。

他在笑,他在嬉皮,直到現在他看着她的目光還是捉弄!

星宿將另外一手覆蓋在她的手上,目光格外澄澈,彷彿黑暗中火石噌亮的火花。他認真地道:“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和一個女人如此交談過,同她也從來沒有機會。我之所以願意爲你做一些事情,願意同你說話,那是因爲你瞭解我的心情,你會陪我一起沉默,你不會對我奉承,從我到京華樓裡的第一天開始,我看着你的眼睛就知道了,人之所長沒必要如此逢迎,我喜歡你把我當成普通人的感覺!”

星宿的眼睛有些微紅,她拍拍疏桐的手,道:“我會愛上你麼?”

疏桐看着他卻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他反到去問她?她如何曉得呢?

星宿看桐尷尬的神情,顧自笑了起來,如春風一般輕柔,他丟開了她的手道:“我想我還沒愛上你,因爲我牽着你的手只覺得安心卻沒有心跳!我喜歡你坐在我的身邊,溫暖,安靜!”

疏桐笑着,有點傻,她和星宿在一起的時候是最放鬆的時候,她可以很兇,又可以很嘮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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