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光是商販,鬼子和僞軍們也愣住了。誰也沒有想到,居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衆刺殺鬼子軍曹。
就在他們都被驚得目瞪口呆之際,路邊的大樹後,又響起了幾聲槍響,緊跟着,是一聲狂放地吶喊,“鋤奸團做買賣,識相的快滾!”
有兩名來不及做任何反應的鬼子兵被冷槍打死,其餘鬼子兵和僞軍們匍匐於地,衝着喊聲的來源方向,“乒、乓、乒、乓”就是一通亂槍。這個非常業餘的反應,徹底葬送了他們翻本的希望。堵在大路上的商販們不願成爲槍下冤鬼,拉着牲口,四散奔逃。
人在着急的時候,根本來不及考慮該朝哪個方向跑才最安全。更何況受了驚的牲畜們,也不肯聽從主人的命令。轉眼間,就有幾輛由匹驚馬拖着的大車,轟隆隆地衝向了關卡。趴在關卡正前方開槍亂射的鬼子和僞軍躲閃不及,被卷在了車底下,壓了個筋斷骨折。
“轟!”馬車撞上了橫在路上的木頭欄杆,將塗着紅漆的上下兩道欄杆同時撞斷,白花花的木茬子貼着最邊緣那兩頭挽馬身體劃了過去,帶飛一串串血肉。可憐的牲口卻壓根顧不得疼,繼續拉着沉重的大車,先前跑了四五十步,才悲鳴着翻倒,將車上的物資全都傾倒在了地上。
不止一匹驚馬拖着大車衝關而過,沉重的車身藉助慣性,將攔阻在路上的任何障礙,無論是斷裂的木欄杆還是抱着槍的大活人,統統撞翻在地,然後毫不猶豫地碾壓過去,將障礙物碾成一堆堆血肉模糊的垃圾。
“鋤奸團來了,快跑啊!”也有商販勉強能控制住自家牲口,沒有第一時間逃命。但當他們發現擋路的鬼子兵和木頭欄杆都被驚馬撞飛之後,立刻做出了對自己最爲有利的決定。驅動馬車,裝作慌不擇路的模樣,直接從驚馬衝出的道路上竄了過去。哪怕腳下還有活着的鬼子和僞軍,也視而不見。
“站住,不準跑,誰都不準跑!”掩體後的僞軍們僥倖沒受到驚馬踐踏,端着步槍,哭喊着命令。鬼子軍曹死了,他帶來的六名鬼子兵至少也折了一半兒。如果任由商販們統統跑掉,而不是趕緊抓幾個倒黴鬼來頂罪的話。明天這個時候,他們自己就要成爲這場災難的替罪羊!
如意算盤打得挺好,只可惜,商販們誰都不是傻子,沒聽見他們的叫嚷還罷,一聽到叫嚷,立刻都加入了闖關隊伍。掩體後的僞軍們大怒,端起步槍便想殺幾個人立威。就在此時,公鴨嗓子翻譯官突然從路邊的血泊裡跳了起來,衝着他們大聲呵斥,“找死啊,你們?!鋤奸團還在呢!被他們看見…..”
話音剛落,幾枚冒着煙的手榴彈破空而來,正砸在沙包堆成的掩體後。僞軍們慘叫一聲,抱着腦袋,四散撲倒。
“轟!轟!轟!”爆炸聲接二連三,將掩體徹底變成了廢墟。掩體外的翻譯官被炸得滿頭滿臉都是沙子,眼皮一翻,仰面朝天暈倒。
“鋤奸團殺鬼子,不想做漢奸的放下槍,趕緊給老子滾蛋!”又是一聲斷喝從路邊響起,十幾名身穿中山裝的年青手舉盒子炮,端着中正式,衝了上來。看到敢於頑抗的敵人,就是一通齊射。
大多數子彈都打在了鬼子和僞軍身上,也有逃命的商販被流彈擊中,栽倒於血泊當中,大聲呻吟。中山裝們卻沒時間同情這些無辜者,繼續端着盒子炮和中正步槍,對着鬼子和僞軍傾瀉子彈。很快,所有鬼子和執迷不悟的僞軍都被幹掉了。剩下的幾名稍微機靈些的僞軍丟掉嶄新的三八大蓋兒,抱頭鼠竄!
“把槍支彈藥撿了,咱們撤!”帶隊的鋤奸團頭目將盒子炮別進腰間,大聲命令。年青的面孔上,洋溢着復仇的狂熱。
“是!”其餘十幾名鋤奸團成員大聲答應,迅速彎下腰,打掃戰場。見到身穿鬼子和僞軍服飾的傢伙,無論對方已經徹底死透,還是尚未氣絕,都於腦門處再補上一顆子彈。看到受傷的同胞,則丟下一小袋消炎藥,讓他們自己處理傷口。
不一會兒,僞軍們丟下的槍支和彈藥就被搜撿乾淨。鋤奸團的頭目四下看了看,跳上掩體的廢墟,大聲喊道:“我們走了,大夥趕緊出關。誰也別留在這裡,小鬼子的援兵,馬上就到!”
說罷,帶領着麾下弟兄,跳下大路,迅速消失路邊的樹林。只留下一座冒着煙的關卡,和遍地鬼子、僞軍的屍體。
還沒來得及跑遠的商販們,將此人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安撫住拉車的挽馬,毫不猶豫地調轉車頭,順着大路重新走向關外。還有一些已經跑得很遠的商販,不知道是聽見了鋤奸團的吶喊,還是突然靈機一動,也趕着馬車折了回來。看到關卡上的鬼子和僞軍已經死傷殆盡,一邊抹着額頭上的冷汗,一邊驅動牲口,儘快出關。
大約走出十五六裡之後,商販們重新開始集結。出塞的路上不太平,大夥必須結伴,才能更有效地預防難以預料的風險。幾乎所有幸存者都臉色煞白,但眼角眉間,卻分明透出一絲喜悅。這一趟,他們算大開了眼界,居然近距離目睹了鐵血鋤奸團大戰小鬼子和僞軍。雖然有那麼幾個倒黴的同行因爲拉車的挽馬受驚或者人被流彈誤傷而血本無歸,可倒黴的不是已經出了關的這些人。對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而言,這回都賺到了。非但貨物沒受到任何損失,連應該給關卡上僞軍們的“孝敬”,都省回了自家腰包。
“那些後生,可真厲害!”崔老闆也是幸運者之一,雙手比成盒子炮的樣子,大聲讚歎,“乒!乒!媽呀呀,一槍一個,打得那叫準。小鬼子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就統統被殺光了!”
“可不是麼?我還沒來得及害怕呢,仗都打完了!”有人喘着粗氣,大聲接茬。
這句話,立刻換來了一片笑罵聲,“小馬哥,你就吹吧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你沒來得及害怕,哪剛纔是誰趴在地上哭來着?!”
“我,我那不是,不是害怕。是,是高興,高興呢我!”把牛皮吹破了的小馬哥跺着腳,結結巴巴地反駁。“不信你問,你問,對了,你問趙六哥。六哥,你當時就趴在我身邊,你說我是高興的,還是被嚇的?!”
“高興的,高興的!”趙仁義向來不喜歡揭短,擡手擦了下額頭,笑呵呵地迴應。衆商販們轟然而笑,笑夠了,便三個一羣,五個一夥,開始商量下一步行程。趁着沒人注意到自己的機會,趙仁義扯了扯身邊的張鬆齡,用極低的聲音耳語,“少爺,剛纔,剛纔那些人,你認識?!”
“不,不算認識!”張鬆齡猶豫着搖頭,“距離太遠,我根本沒來得及細看,就被你拉扯着趁機闖關了!”
“噢!”趙仁義笑了笑,臉上的表情裡透着幾分失望。剛纔那些鋤奸團的人,跟自家少爺一樣年青,一樣滿身陽光。讓他很容易就把兩者聯繫在了一起。在他的潛意識裡頭,自家少爺做了這樣的人,才符合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如果不是與這樣的豪傑爲伍的話,即便官做得再大,恐怕說出來的戰績上面,也要狠狠地打個折扣。
但很快,他就把心中的失望壓了下去。貨物沒有任何損失,該給關卡僞軍的孝敬,也因爲把握住時機及時隨大隊人馬闖關而省掉了。更令人欣慰的是,自家少爺沒有衝動地拔出武器朝小鬼子開火,沒有把災難招惹到自己和自己背後的張記貨棧上。從此之後,天高地闊各走各路,少爺的安危與自己無關。少爺無論在塞外幹出多大的事情,只要有財叔咬定了自家少爺已經死去多時,就不必害怕小鬼子和漢奸們找上門來!
“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先走一步!”張鬆齡將趙仁義臉上的表情都看在了眼裡,但是他卻不想做任何解釋,更不想做任何爭競。以他的眼光看來,鋤奸團的這次行動,計劃上並不是非常周全。首先,他們並沒有在第一時間集中火力,幹掉那幾名最具威脅性的鬼子兵。其次,他們沒有做任何針對鬼子援軍的防範措施。第三,他們爲達到目的,有些不擇手段。特別是命令商販們躲避那一下,帶着股子濃濃的陰謀味道。極有可能是已經預料到了有人會慌不擇路而刻意爲之…….
那不是正規軍人該做的事情。至少,張鬆齡原先所在的二十六路軍特務團,不會這樣做,不會耍弄陰謀驅趕自家百姓去給軍人開路。雖然古語有云,欲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鬱郁地想着,他的臉色便越來越凝重。趙仁義看到了,還以爲自己剛纔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失望情緒冒犯到了三少爺,趕緊向前湊了半步,將雙手垂在身側,低聲討好,“少爺這就走麼?再等一會吧,我替少爺找幾個人搭伴兒!”
“不用了,我想先自己走一段兒!免得有人看到咱們是一起出關的,將來給家裡帶來沒必要的麻煩!”張鬆齡隨便找了個藉口,低聲搪塞。
既然不是怪罪自己,趙仁義就不再堅持。尋了個合適機會,將張鬆齡的武器連同包裹武器的粗布一道從綢緞底下取出來,悄悄地掛在了青花騾子身上。然後又從貼身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小紅紙包,當着順子和東子的面兒,遞給了張鬆齡,“這些原本是用來打發關卡上那些傢伙的,既然沒用到,就……”
“謝謝六哥!“張鬆齡接過紙包,捏了捏,迅速塞進口袋。應該有十塊大洋左右,加上昨天從趙仁義手中拿到的那二十塊,已經足夠他不太奢侈地去黑石寨走個來回。
“還有這些!拿着,到那邊隨便賣掉,也能換幾塊大洋救急。”趙仁義又將東子昨天替張鬆齡準備的兩大包粗笨雜貨,掛在了青花騾背上。倒黴的牲畜身體晃了晃,擡起眼睛,可憐巴巴地看着他,卻得不到趙仁義的任何憐憫,只好低頭接受了現實。
“知道了!”張鬆齡本想拒絕,但又不願辜負趙仁義的一番好心,只好勉強接受了下來。雙方有互相交待了幾句話,拉着馬車遠離同行們。然後趁着沒人注意,揮手告別。
“三少爺一路保重!”
“你們也保重,替我問候我爹和我哥!”張鬆齡在青花騾子上回頭,然後雙腿稍稍用力,驅趕着坐騎疾馳而去。
又跑出了大約五、六裡地,他才拉緊繮繩,示意青花騾子放慢速度,調整體力。一雙眼睛卻四下逡巡開來,彷彿在期待着鋤奸團從路邊再度出現。
“那些人受過射擊訓練,槍法值得稱道。但明顯沒上過戰場!”內心裡頭,他還在念念不忘分析鋤奸團的行動。並非因爲趙仁義臉上的失望之色,而是因爲,帶隊的那個鋤奸團頭目,聲音和背影令他感到非常熟悉。
那是一個他很難忘掉的人,驕傲,固執,又喜歡玩弄一些小手段來達成目標。如果不是遇到此人,雪花社也許就不會在葫蘆嶼停留那麼長時間,不會慘遭漢奸毒手!如果不是遇到此人,他也許這輩子都不會知道,原來女孩子的笑容,是那樣的美麗!
“張小胖,昨晚我不是受我哥的指使,纔跟你說那些話的。那些話,你還記得嗎?人家,人家是真的喜歡跟你在一起!”彭薇薇的面孔又出現在他面前,雙目之中充滿了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