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橫流(十三)

“騎兵,騎兵怎麼會跑上山來,。”陸軍大學畢業的村田美治實戰經驗最少,反應也最爲慌張,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足足有十幾秒鐘做不出任何動作。

在與中國軍人交手前,他和兒玉末次等中級軍官,已經充分考慮到了黑石游擊隊的騎兵之威,第一天受到挫折後之所以選擇把隊伍拉上腳下這座無名土山,也是爲了防止遭受騎兵突襲,按照他們的設想,超過二十度的山坡,連人徒手向上爬都會被累得筋疲力竭,戰馬根本不可能負重發起衝鋒,然而誰曾料到,土八路的騎兵只用了個斜向切行的策略,就乾脆利落地解決掉了所有困難。

正面坡度超過二十度,斜向切行的坡度,卻遠遠小於這個數字,只要斜線的距離足夠長,甚至能讓戰馬前衝所需克服的仰角小於五,多麼簡單的一道數學題,他這個陸軍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居然沒有想到,而山下的土八路,恐怕心裡連坡度是什麼概念都沒有,居然就把陡峭的山坡變成了可供戰馬奔行的“平地”。

“八嘎。”第五小隊的一名老兵從村田美治身後的戰壕裡突然跳到了地面上,端起歪把子輕機槍,衝着的黃膘馬上的黑大個兒扣動了扳機,“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子彈拖着淒厲的尖嘯穿過硝煙,卻因爲雙方距離太遠,目標的移動速度太快,全都落到空處,然而這一連串槍響,卻令村田美治大尉瞬間恢復了清醒,快跑幾步,一個縱身跳上地面,揮舞着胳膊大聲疾呼,“集中火力,集中火力攔截他們,機槍,所有機槍都集中起來,把他們殺死在半路上。”

“機槍,所有機槍集中火力,集中火力攔截。”正在踉蹌着前行的兒玉末次也如夢初醒,停住腳步,扯開嗓子大喊。

“機槍手,機槍手,快快地,快快地,蠢貨,八嘎,不要跑了,就在這兒,就在這個位置把機槍給我架起來。”聽到了自家中隊長的指示,幾名正努力用兩條小短腿兒跟戰馬賽跑的鬼子小隊長,立刻停住了腳步,拎起各自麾下的機槍手,直接往戰壕邊緣推。

機槍是騎兵的剋星,戰馬跑得再快,也快不過子彈,下一個瞬間,所有沒頭蒼蠅般的鬼子兵陸續恢復了神智,紛紛撲到距離自己最近的戰壕邊緣,手忙腳亂地架起輕重機槍,衝着晨曦中八路軍騎兵射出一串串罪惡的子彈,。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爆豆子般的槍聲中,靠近鬼子陣地一側有十幾匹戰馬渾身上下都打滿了搶眼兒,口鼻噴血,轟然栽倒,其餘僥倖未中彈的戰馬則繼續撒開四蹄狂奔,跟在領頭的黃膘馬身後,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停歇。

“轟,轟,轟,轟。”四枚迫擊炮彈聯袂而來,落在一挺重機槍兩側的兩側,將鬼子主副射手和重機槍同時送上了半空。

“轟,轟,轟,轟。”緊跟着,又是並排四枚,游擊隊的九七式步兵曲射炮發威了,在不到三百米的距離上,準確地打出了一連串急射,炸得戰壕裡的小鬼子們抱頭鼠竄,鬼哭狼嚎。

仰角四十五度到八十五度,最大射程兩千八百餘米,最高射擊頻率可達到每分鐘三十發,並且幾乎沒有任何射擊死角,小鬼子精心打造的超輕便型迫擊炮,終於讓他們自己嚐到了彈落如雨的滋味,在正對着馬羣側面的戰壕裡,炮彈一枚接着一枚,成串落下,根本不給小鬼子重新架起機槍的空間,更甭提讓他們靜下心來從容瞄準。

無法在靠近馬隊的位置從容瞄準,鬼子兵們就只好退而求其次,隔着硝煙,從更遠的地方追着馬隊掃射,成排的子彈打出去,將一匹又一匹空着鞍子的戰馬打得渾身冒血,但是,整個馬隊的速度,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坐騎受了傷的土八路,在第一時間就跳到身邊另外一匹空着鞍子的戰馬上,而只要身上的槍傷不立刻致命,幾萬年進化過程中形成求生本能,也令戰馬選擇繼續追隨大隊,決不停下來成爲整個族羣的拖累。

“瞄準,瞄準最前方的那個黑大個打,殺死他,殺死他馬隊纔可能停下來了。”村田美治站得最高,對戰場情況的瞭解也最全面,揮動着胳膊,再度用盡全身力氣地發出提醒。

沒有人迴應他的疾呼,緊張的戰場節奏,令大多數鬼子兵都再聽不見任何聲音,兩隻眼睛死死盯住距離戰壕越來越近,卻距離自己越來越遠的馬羣,瘋狂地扣動扳機。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子彈如暴雨般,砸在馬隊的後半段,將後半段靠近戰壕的一側,削掉了整整一排,超過二十匹戰馬悲鳴着倒下,其中四五匹身上還馱着八路軍戰士,鮮血瞬間匯成河流,沿着山坡滾滾下淌,其他戰馬上的騎手則俯身,低頭,雙腿不停地磕打馬腹,將坐騎的速度壓榨到極限,直撲兵力稀薄的陣地東南角。

“殺了,殺了那個黑大個兒。”村田美治的聲音已經完全變了調,從身邊的老兵手裡搶過歪把子,站直了身體朝黃膘馬狂掃,“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子彈打在黃膘馬側面的另外一匹桃紅色駿馬上,濺起無數血花,趙天龍看都不看,繼續高舉的鋼刀,爲全軍指引方向。

“嗚,,轟。”一枚芭斗大的炮彈凌空劈落,在村田美治身邊炸開,將地面上方圓十餘米範圍內的物體,全部炸成了齏粉。

“轟。”“轟。”“轟。”蘇制山炮終於調整好了角度,開始對小鬼子暴露出來的火力點,進行逐個清除,因爲隔的距離較遠,炮彈很難正落在目標頭頂,然而蘇制武器炸藥份量足的特性,卻被髮揮了個淋漓盡致,只要在彈片波及的範圍內,哪怕只是從戰壕邊緣露出一寸頭皮,鋼鐵和烈焰組成的洪流掃過之後,趴在戰壕邊緣的鬼子兵也只能剩下半個腦袋,其餘小半個腦袋連機槍一道,早已被卷得不知去向。

“轟。”“轟。”“轟。”硝煙瀰漫,整個陣地前沿都變成了血與火的世界,團團暗紅色煙霧翻滾着,從西向東,又從東向西,在這一團團死亡之霧邊緣,黑石游擊隊騎兵們繼續向前奔馳,手中的鋼刀,被初升的朝陽照得璀璨奪目。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雖然受地形的負面影響極大,但是戰馬的衝刺速度,依舊快得出乎人的預料,沒進行過任何針對性訓練的小鬼子們,明顯無法適應騎兵的攻擊節奏,儘管他們紛紛冒着被炸成碎末的風險,不停地從炮彈落點的縫隙中探出身體,用槍口追着馬隊進行火力攔截,但是射擊的效果卻越來越差,甚至在大多數時候連隊伍內側那些空着鞍子的戰馬都沒打中,子彈徒勞地在地上擦出一串又一串火星。

三百米,兩五十米,兩百米,幾百米距離,是如此的漫長,又是如此短暫,眼看着馬蹄距離自己的頭頂越來越近,原本駐守在自家陣地東南角的那個鬼子小分隊,終於再也無法躲在防炮洞內坐以待斃,紛紛跳起來,用步槍、機槍,朝着最前方的戰馬瘋狂射擊。

一串血珠從趙天龍左肩膀上飄起,他的身體晃了晃,然後繼續端坐在馬背上,穩如泰山,游擊戰士巴日雙臂擎着軍旗,緊隨其後,棱角分明的面孔上,灑滿了春日的陽光。

“噠噠噠”又一串子彈迎面射來,在巴日的胸口處留下數個血洞,年青的戰士迷惑地低頭看了看,隨即用盡最後的力氣,將鐮刀斧頭旗幟高高地舉起,“衝啊,殺小鬼子,。”

“殺小鬼子,送他們回老家,,。”張鬆齡策動白馬從第三排衝上,從巴日手裡接過鐮刀斧頭旗,高高地舉過頭頂。

“送他們回老家,送他們回老家,,。”山崩海嘯般的吶喊聲中,游擊戰士巴日從馬背上緩緩墜落,一匹又一匹駿馬從他的遺體旁跑過,所有俯身於坐騎脖頸後的騎兵,都迅速直起了腰,左手抖動繮繩,右手斜向下探出,手腕反轉,刀刃陡然向前。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黑石游擊隊手中的九十七式調轉炮口,開始最後的定點清理,將兩串炮彈從騎兵的頭頂上拋過去,落入陣地東南角的戰壕中,將裡邊的小鬼子炸得東躲西藏。

“不要躲,給回到射擊位置上去,,趕快,不要躲。”鬼子小分隊長秋本剛直急得眼睛都紅了,端起三八大蓋兒,一邊衝着瘋狂開火,一邊大聲招呼。

爆炸聲過後,他身邊總共還剩下半個小分隊的士兵,對面卻有七八十匹戰馬集體碾壓了過來,近一半兒戰馬上都端坐着游擊隊的騎兵,手中的刀刃被陽光照得像雪一樣明亮。

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馬蹄聲如雷,敲打得人心臟無法保持正常節奏,有名剛剛從防炮洞裡鑽出來的鬼子兵愣了愣,嘴巴里突然發出一道絕望的慘叫,丟下步槍,撒腿就跑。

這個動作對其他人影響被馬蹄聲迅速放大,相對於小鬼子的袖珍型身體,重量超過半噸的混血馬,絕對堪稱龐然大物,特別是當它們成羣結隊朝衝向戰壕時,所造成的聲勢,絲毫不亞於小豆型戰車。

小分隊長秋本剛直身邊的鬼子士兵紛紛丟下步槍,沿着戰壕朝向左右兩側逃竄,急得他兩眼噴火,雙腳不停地跳動,恥辱,這絕對是軍人的恥辱,大日本帝國的勇士,怎麼可能被十六世紀的騎兵嚇得魂飛膽喪,必須拉住他們,拉住他們一起爲帝國玉碎,否則

下一個瞬間,他徹底解脫了,趙天龍策馬從他身邊衝過,刀鋒橫掃,砍掉半個骯髒的頭顱。

張鬆齡、鄭小寶、小鄒、巴圖,游擊隊的騎兵們依次策馬跳過戰壕,沒空追殺那些逃命的鬼子,已經嚇破了膽子的傢伙,不值得他們浪費時間,在趙天龍的帶領下,整個騎兵隊伍向前繼續衝了幾十米,緊貼着第二道戰壕畫出一條完美的弧線,調整方向,沿着山坡急衝而下,刀鋒所指,正是兒玉末次頭頂。

依舊是一條斜線,從戰壕內環切向外環,地勢由高向低,戰馬的速度瞬間加快了兩倍,聲勢宛若一道洪流,正在拼命組織士兵向東南角移動,試圖重新堵住缺口的兒玉末次瞬間就被嚇呆了,一道寒氣從腦門直撲腳底。

“調轉槍口,調轉槍口,給我擋住,給我擋住他們。”他聽見一個變了調的聲音,卻不清楚是否發於自己的嗓子,他掏出王八盒子朝着馬隊不停地開火,卻不知道子彈最後落在了何處,他看到那匹黃膘馬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嘴裡喊出的命令也越語無倫次,“小林君,大倉君,趕緊給我上,趕緊把一二中隊全拉過來,不要再管前面了,騎兵,中國騎兵從身後殺過來了”

只有三兩個烏眉竈眼的鬼子兵從濃重的硝煙後鑽出來,抱着三八大蓋兒,朝騎兵慌亂地開火,戰壕裡的其餘小鬼子都好像蒸發了一般,根本不做任何響應,眼看着馬隊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兒玉末次顧不得維持軍官形象,丟下王八盒子,扭頭衝着身後狂呼,“,小林,大倉,秋田,你們幾個該死的蠢貨”

忽然間,他的聲音卡在了嗓子裡,整個人如同木樁般,呆立不動,不是幾個小隊長不肯響應他的命令,而是正東方的戰壕前,已經涌入了數不清的九十三團士兵,每個人都拎着一把雪亮的中國式大刀,看到敵人,不管對方是投降還是頑抗,手起刀落

匕首,先前躲在灌木叢後,被他當作中國軍隊前鋒那支隊伍殺上來了,在他兒玉末次的全部注意力被騎兵所吸引時,直接衝進了第一道戰壕,爲首的是一名四十歲上下的漢子,渾身上下染滿鮮血,刀鋒過處,沒有一合之將。

“板載。”兒玉末次嘴裡發出一聲絕望的呼喊,抽出指揮刀,徒步向此人衝了過去,這一戰已經輸得毫無懸念了,兒玉中隊全軍覆沒已成定局,但是,他卻不能侮辱自己的光榮血脈,兒玉家族以白刃戰成名,他的男人也必將以白刃戰走向人生的終點。

“板個狗屁。”趙天龍縱馬衝過,手臂斜兜,海底撈月,從背後一刀撩飛兒玉末次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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