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半月前,二人還都是無拘無束的綠林好漢。此番再度於戰場上重逢,卻一個成了晉綏軍的營長,一個成了八路軍的騎兵教頭。想想昨日,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你剛纔”比起感慨世事無常,周黑炭更關心的是趙天龍先前縱馬踏陣時採用的戰術,斟酌了一下,賠着笑臉請教,“剛纔你收拾鎮國公時用的招數是跟誰學的?看起來可真過癮!”
“我師父!”趙天龍笑了笑,低聲迴應。隨即將目光轉向戰場西北側。那邊的白鬍子匪幫已經逃得乾乾淨淨,然而先前氣勢洶洶準備給白鬍子匪幫攔腰一擊的援軍,卻遲遲沒有趕到。反而聲勢比先前突然變弱了很多,連戰馬踏起的煙塵都越來越單薄。
“這個,也是你師父教的!”周黑炭也意識到了情況的詭異,刀尖兒順着趙天龍的目光方向指了指,再次追問。
“這是張飛教的!”趙天龍丟下一句話,策馬向援兵方向奔去。留在戰場上負責斷後的鬼子兵已經被消滅乾淨,掃尾的工作不需要他親自完成。而那支來歷不明的援軍,卻令他的心臟在胸腔內狂跳個不停。
“張飛,你師父的漢人名字叫張飛?”周黑炭很沒眼色地跟上來,繼續刨根究底。
“三國演義裡頭的張飛,當陽橋用疑兵之計嚇退曹軍那段兒!”趙天龍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用力磕打馬鐙,“駕!”
黃驃馬知曉主人心意,立刻四蹄撒開,風馳電掣向援軍衝去。周黑炭拉了一把沒拉住,皺着眉頭,低聲嘟囔,“糊弄誰呢,不想告訴我就直說!三國演義誰沒聽過啊!張飛什麼時候使過計謀?!”
話音剛落,他腦子裡突然有靈光一閃,策動坐騎一邊追,一邊大聲喊道:“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張飛在馬尾巴後綁樹枝那段,然後就是當陽橋上一聲大喝,嚇得百萬曹軍不敢過河!哎,你跑那麼快乾什麼,你等等我啊!我還有話跟你說呢!”
趙天龍對來自背後的呼喚充耳不聞,此時此刻,他的眼睛裡只有那支援軍,那支援軍隊伍正前方領路人。上次別後,本以爲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再相見。卻不料只是短短一個來月,那張熟悉的笑臉就又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你,你怎麼來了?”心臟跳得快時,男人的嘴巴就會變笨。一邊感受着血脈裡的炙熱,他一邊語無倫次地喊道。
“你能來,我就不能來麼?”烏齊葉特右旗的女繼承人斯琴策馬迎上來,笑面如花。
“我,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趙天龍急得連連擺手,“我是,我是說,我是,我是,唉,我這”
“你們在流花河畔打敗小鬼子的事情,旗裡邊早就傳開了!”看趙天龍急得滿頭是汗,斯琴主動將坐騎靠過來,跟他肩並肩靠在一起,“老人們都覺得,小鬼子也就那麼回事兒。所以就不再瞻前顧後了!”
“那就好,那就好!”趙天龍知道事情未必像斯琴說得那樣輕鬆,感動地伸出手去,將對方左手的無根手指輕輕握在掌心,“他們也是爲了保全你父親的基業,有些話即便說得過頭一些,你別跟他們計較!”
“知道!管好你自己得了,就跟你多聰明似的!”斯琴輕輕白了他一眼,小聲數落。內心裡終是覺得甜甜的,好像剛剛喝了一大碗蜜水般。
“嘿嘿,嘿嘿!”趙天龍訕訕地撓了幾下汗淋淋的後腦勺,不知道自己還該說什麼纔好。
“傻樣!”斯琴抽出手指,笑着在他胳膊上擰了一把,然後擡起頭來,從頭到腳仔細檢視他的每一寸肌膚,“就知道笑。人家大老遠帶着兵來幫你,也不說聲謝謝!”
“咱倆誰跟誰啊!”也不知道是突然開了竅,還是習慣使然,趙天龍終於說出了一句“恰當”的體己話,隨即,又慌慌張張地補充,“我是說,我是說,我心裡頭知道你好,嘴上,嘴上就是不知道怎麼,怎麼說,才,才合適!”
“行了,心裡知道就行了!”斯琴擡起另外一隻手,輕輕擦去他額頭上急出來的汗水,“不用說出來。其實,即便你不說,我也知道。”
趙天龍飛快地收起刀,將斯琴的兩隻手都握在了自己的掌心處,彷彿一留神,對方就又可能飛走一般。“我,我在游擊隊裡邊過得很好。紅鬍子很重視我!我,我現在是中隊長了,還是全隊的騎術教頭!”
“知道,我已經聽說了!”明白趙天龍這番話想表達什麼,斯琴點點頭,低聲迴應。彼此之間身份的巨大差異,一直是旗裡那些老古董們反對她“下嫁”的理由。而現在隨着趙天龍的努力,這條看不見的鴻溝已經開始變淺,變窄。終究有一天會被兩人之中的一個輕輕鬆鬆地跨過去,然後手牽着手直到永遠。
感覺着掌心處傳來的柔弱與溫暖,趙天龍心臟也變得軟軟的,柔柔的,彷彿裡面有一股溫泉在流。他無法用語言來描述這種滋味,只是笨拙地將斯琴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胸口。那種溫柔又緩緩穿透他的肋骨,肌肉和皮膚,緩緩滲入斯琴的指尖。然後緩緩淌過對方的手指,胳膊和肋骨,滲入對方的心臟中,與裡面的血液融合在一起,流遍身體與靈魂的每一寸空間。
雙胞胎姐妹荷葉與青蓮看到了,紅着臉退向了一邊,順手推開了幾個試圖上前跟趙天龍打招呼的小夥子,避免他們大煞風景。不放心趙天龍安全跟過來的幾名游擊隊戰士看見了,也笑着拉住了坐騎,目光裡充滿了幸福的憧憬。
只有周黑炭,愣愣地站着距離趙天龍與斯琴二人不遠處,百無聊賴揮着鋼刀亂砍空氣。“呼呼,呼呼,呼呼”。砍了半天見二人還是膩起來沒完,重重咳嗽了一聲,撥轉馬頭,“嗯哼!龍哥,我就那啥,我就先回去了啊。白鬍子和小鬼子估計不會這麼認輸,我得趕緊回去盯着他們!”
被他拐彎抹角一提醒,趙天龍猛然意識到自己還有任務在身。歉意地衝斯琴笑了笑,放開她的雙手,“仗剛剛打完,我得趕緊回去向王隊長繳令。你自己多加小心,附近說不定還有白鬍子的潰兵!”
“我跟你一起去見王隊長!”隔了這麼久纔好不容易重新相聚,斯琴心裡充滿了對戀人的不捨。反手抓住趙天龍的腕子,緊握不放。
“輕,輕點兒。有人看着呢!”趙天龍掙了一下,沒敢太用力。低下頭來,小聲跟斯琴商量。
“看就看唄!我都不怕,你一個大老爺們怕什麼!”轉眼間,斯琴身上小兒女姿態盡去,代之的是一種女中豪傑的霸氣。
趙天龍愈發感到不好意思,低着頭,小聲提醒:“我現在是中隊長,手底下管好多人呢。讓他們看見我跟你拉拉扯扯,那多不”
“是我跟你拉拉扯扯,你想掙脫掙脫不了!”斯琴纔不在乎多少人看,只要自己喜歡,就絕不輕易將手鬆開,“走吧,別廢話了。你又不是第一次被我抓着!”
“嗯!”無論是面對溫柔似水的斯琴,還是霸氣外露的斯琴,趙天龍顯然都沒什麼辦法。只好認命地與對方挽着手,並轡返回游擊隊的陣地。
戰場已經被獨立營和游擊隊打掃乾淨,確切的說,沒有什麼需要打掃。鬼子和白俄匪徒撤得太“果斷”,人數又太多,獨立營和游擊隊追之不及。而留在戰場上打阻擊的十幾名小鬼子,根本不可能活着被俘虜。上百匹戰馬衝起了速度,即便是一頭熊也照樣踩成肉醬,更何況東洋人一直以矮小著稱!
至於小鬼子和白俄匪徒倉皇撤退時丟下的槍支彈藥,自然是兩家二一添作五。不過如今的黑狼幫已經變成了正規軍,又剛剛抄了黑石寨裡的鬼子軍營,眼界略微有點兒高,已經不太在乎敵人撤退時沒來得及帶走的那些破爛貨色。隨便挑的幾樣,剩下的就統統送給了游擊隊。把個紅鬍子樂得合不上嘴吧,拱着手向周黑炭謝了又謝,彷彿欠了對方天大人情一般。
“你大老遠跑來幫忙,按道理,該我謝你纔對!”周黑炭最是愛面子不過,見紅鬍子對自己如此客氣,心裡頭登時覺得好生滿足。想了想,大聲宣佈,“打黑石寨的繳獲,我還給你留着一份兒呢!前幾天因爲怕路上不安全,就沒給你送過去。今天你既然來了,咱們就當面交割了吧。老九,一會兒帶幾個人去倉庫,把紅爺應得那份給他送過來!”
“哎!”李老九答應得非常痛快,眼睛卻如同進了沙子般向周黑炭眨個不停。扣着該分給游擊隊的繳獲不放,當初是彭專員的主意。如今獨立營剛剛與中統局的人交惡,按照常理,無論如何都不該再得罪軍統局派到草原上來的專員。
“彭專員也是這個意思!”該聰明的時候,周黑炭絕不裝傻。輕輕踢了李老九一腳,笑着補充。
“是啊,既然是兩家聯手對付日本鬼子,就該互通有無!”彭學文笑呵呵地接了一句,快步上前,將手伸向紅鬍子,“察北行政公署專員,彭學文!早就聽說過王隊長威名,今日一見,果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