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牆邊站了沒有多久,便從後門走出去,裝着去傾倒垃圾。又有一個便衣探員向我走來,道:“喂,天黑了,你要命,就不要亂走。”
我瞪着大眼,問道:“究竟是甚麼事?”
那便衣探員冷冷地道:“別多問。”
我只得又退了回去。
這一晚上,我幾乎沒有睡,用盡了種種辦法,想得到一點甚麼線索,可是卻一無所得。
到了天明時分,我才倒頭大睡,那一覺,睡到了下午時分,我才醒來,我到了花園中,假裝在忙碌着,卻不斷地留意着外面所發生的一切。
可是看來,一切和昨天,似乎沒有甚麼不同,我心中暗暗焦急,手推着刈草機,在草地上亂闖,甚至撞倒了一叢玫瑰花。
我連忙俯身下去,想將那叢玫瑰花扶直,也就在這時,我在那叢玫瑰花中,發現了一件十分奇怪,我從來也未曾見過的東西。
那是一大團物事,我無以名之,它似紙非紙,似塑料又非塑料。
從背面來看,它粗糙之極,但是看正面,它卻依着整齊的六角形排列,約有十來個六角形的洞,每一個可以放下四個拳頭。
乍一看,這倒像是一個未完成的蜂巢。
耶實在像是蜂巢,不但形狀像,質地也像,科學家將蜜蜂稱爲最早的造紙者,那是因爲蜂巢的構成成分和人類所造的紙類很類似的緣故。
而我看到的那東西,究竟是甚麼質地,我說不上來,看來似紙非紙,十足似蜂巢。
儘管我發現的東西,看來除了像蜂巢之外,不會是別的物事,但是我仍然將這東西是蜂巢的念頭,撇了開去。
因爲世界上,除非有大得和鴿子一樣的蜜蜂,要不然,是絕不會有那麼大的蜂巢的。
世上當然沒有和鴿子一樣大的蜜蜂,所以那東西儘管它和蜂巢相似,也絕不會是蜂巢的。
我望着那團東西好久,又將之取了起來,翻來覆去地察看了好一會,在得出了結論之後,我便將之順手地拋了開去。
那東西被我拋出,掛在灌木叢之上,我正待轉過身去,忽然在一瞥之間,我看到有一種金黃色的液汁,自那東西之中,流了出來。
我陡地呆了一呆,湊近身子去看。
我一湊近身子去,還未能肯定那金黃色的濃稠的液汁究竟是甚麼東西間,我已聞到了一股濃冽的蜜香。
我又看到,那東西的幾個六角形格子,其中有一格,木來是封住的,但是當我將那東西順手拋出的時候,那東西落在灌木叢上,一根尖銳的樹枝,剌穿了封口,那種濃稠金黃色的液汁,就是從那一格六角形的格子中流出的。
這時候,我真正地呆住了。
我一定是呆立了許久許久,因爲當我定過神之際,那種金黃色的液汁,已流到了地上,而且在那種液汁之旁,已經圍滿了螞蟻。
我不必伸手去沾一些來嘗,便可以肯定那種液汁是蜂蜜!
將蜜藏在蜂房中,並分泌出蠟質的封口將之封住,這正是蜜蜂的習慣。
如此說來,那東西不折不扣,是一隻蜂巢一隻大如鴿子般的蜜蜂所做的蜂巢了。
這實是令人難以相信的事情,一定是甚麼人在和我開玩笑,造了這樣的一隻蜂巢,又在其中的一格中,注滿了蜂蜜,並將之封起,使我發現它之後,來傷傷腦筋,以爲發現了甚麼怪事。
對,這是最可能的事,如今的贗品,其亂真的程度,是可以使人吃驚的。喜歡研究室內裝飾的人都知道有一種人造的羊皮毯,不但毛色似真,背面也成凌亂碎塊縫起來的形狀,而且,湊近鼻端去聞聞,也可以聞到一股羊味!
那麼,要造一隻大型的假蜂巢,自然也不是一件甚麼難事了。
我一想及此,便覺得心安理得,轉過身去。
然而,我才一轉身,便不禁自己問自己:是誰呢?是誰知道我會在這裡,而和我開這樣的一個玩笑呢?
是殷嘉麗麼?不可能,因爲我面部化裝的變易,她對我的跟蹤,已經失敗,她不知道我在這裡。是傑克中校?這傢伙是絕不會有這份幽默感的。
那麼究竟是甚麼人呢?如果我想不出甚麼人在開我玩笑的話,那麼,連“有人開我玩笑”這一點,也是不能成立的。
我覺得腦中亂得可以,我回到了屋子中,在牀上躺了下來,我在離開殷嘉麗的時候,心中充滿了信心,以爲在十五天中,一定可以查出真兇來的。
可是如今看來,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了。我一籌莫展,連怎樣開始去進行,也還沒有頭緒!
我一面想着,一面竭力想將大蜂巢撇開一邊,可是實際上,我卻是不斷地在想那隻古怪的大蜂巢,那使我本已混亂的思緒更亂。我在牀上躺了半小時左右,又一躍而起。
我剛躍起來,便聽到有門鈴聲,我走到花園中,便看到站在鐵門外的是傑克中校和他的隨員。我到了門口,竭力裝出疑惑的神情來,用腳英語道:“先生,你們找甚麼人,我是信佛教的。”
我故意將傑克中校他們當作是傳教士,可是傑克中校卻鐵繃着臉,一點笑容也不露出來。
在傑克中校的身後,一名大漢斥道:“我們是警方的,你快開門。”
我又假裝吃了一驚,急急忙性地將鐵門打了開來。
我相信,即使傑克中校原來對我有懷疑的話,在經過了我這樣做作之後,他對我的疑心,也會消失了的。
我將門打開之後,五六個人一涌而入,傑克中校卻就在我的身邊,向我上下打量着。
我的心中,也不免十分吃驚,因爲我的面容,雖然改變得連我自己也認不出來了,但是我的眼神,卻沒有甚麼改變。
如果傑克中校較機靈的話,他可以用各種方法來試我,我可能露出破綻來的。
傑克中校望了我好一會,招手叫來了一名大漢,由他授意,向我問一連串問題,我一口咬定我是那大富翁的遠親,是來看屋子的。
傑克中校聽了我的回答,似乎表示滿意,他轉過了身子去。
我的心中,實在十分耽心,因爲我是一點證件也提不出來的,只要他向我索閱證件,我就一定會露出馬腳來了。
但幸而傑克沒有向我要甚麼證件來查看,他在問了一連串的問題之後,便轉身而去,而我也不由自主地鬆了一口氣。
就在我鬆這口氣之際,我看到傑克的身形,陡地一凝,雖然我只看到他的背部,但是隻要看他背部的情形,我便知道事情要糟了,我鬆了這口氣,使得傑克中校又對我起了疑心,果然,傑克轉過了身來,雙眼緊盯着我,忽然道:“衛斯理,你好!”
我陡地吃了一驚,想不到他竟然開門見山,便會這樣說法,但是我立即鎮定了下來。
因爲我可以肯定,傑克只不過是在試我。如果他已確信我是衛斯理,他一定立即下令,要他的部下圍住我,而不會這樣喝問了。
我將眼睛儘可能睜得大,望着傑克,道:“甚麼?我……我不知道。”傑克向前跨出了一步,一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向他笑着,他卻雙目炯炯地望着我。
我真怕他看穿了我面上的化裝!
他望了我足有一分鐘,突然又伸手,向我的面上,摸了上來!
我的心中,不禁暗叫了一聲僥倖,因爲我有幾張尼龍纖維織成的面罩,戴在面上,那是可以使得人的容貌完全改變的。
但如果我是戴着這種面罩的話,我這時一定要露出破綻來了。傑克在我的臉面上抓了一下之後,搭在我肩頭上的手,也鬆了開來。
我不敢再鬆氣,仍然以十分奇怪的神色望着傑克。傑克身後的那個大漢道:“我們要搜查房子,你將鑰匙交出來。”我忙道:“所有的房間都沒有鎖,你們可以進入每一個房間去搜查。”
傑克中校這時,已經向外走了開去,我心中暗暗放下心來。只見傑克走上了石階,忽然他又停了下來,舉起他自己的手來看看。
從他舉手的姿勢來看,我遠遠地望去,知道他是在察看自己的指甲。
我心中旋地一凜,想起了剛纔,傑克在我面上的一抓,那一抓,可能有一些化裝油彩,留在他的指甲之上,而他現在已經發現了!
我站着不動。
傑克約莫僵立了半分鐘,陡地轉過身,向我望來。
不必他開口,從他面上的神情,我已經知道事情對我大爲不利了。
我絕不再去冒險尋求僥倖,我不等他開口,身子便開始迅速地向後退去。
當我返到了圍牆邊的時候,傑克發出了一聲呼叫,而我已轉過身,雙足用力一瞪,身子躍高了三四,攀住了圍牆的牆頭。
傑克分明已急得來不及下令了,我聽得他又發出了一聲怪叫,在他的第二下怪叫聲中,我翻出了牆頭。我才翻出牆頭,子彈聲便呼嘯而至。在牆外還有三四名警員,一齊向我迎了上來。
而在陳天遠的住宅四周圍,有着數十個密探,這時也正向我望來,要開始行動了。
在圍牆之內,傑克已在大聲發令,我被包圍了!
我的唯一出路,就是將迎面而來的三個警員擊倒,搶進傑克的車子中逃走。
我向前直撲,最前面的一個警員,被我撞得向外直跌了出去,他的身子又撞到了另一個警員。
但另十個警員,卻已經拔出了槍來。同時,在圍牆的牆頭之上,也有人在大聲喝道:“不要動!”
我身子倒地,向前滾出,子彈在我身邊開花,我知道我如今還想逃,是十分不明智的事情,我是應該束手就擒的。
我束手就擒之後,當然性命有危險,但是卻不一定要死,在公正的審判中,我可以自辯,但在這樣的情形下逃亡,那卻是太危險了。
只不過在那樣的情形下,我已根本沒有能力想及這些事了,我心中所想到的,只有一點,那便是:衝到傑克的車子旁邊去!
我向前滾着、跳着,終於滾到了車子底下,我迅速地鑽過了車底,到了車子的另一邊。
這時,至少有二十個人,向車子奔了過來。
我拉開了車門,身子伏下,用手按下了油門,車子像是瘋牛一樣地向前衝了出去,槍彈迎面飛來,將車窗玻璃全部擊碎,但因爲我是伏着的,所以我並沒有受傷。
接着,車輪也氣了,車子猛烈地顛簸了起來,我已經沒有法子控制車子了,車子向旁滾去,公路的一旁是山谷,車子已滾下了山谷,我因爲進車的時候,根本沒有時間關上車門,所以車門還是開着的。
當車子向山谷下滾去的時候,其中一扇車門,首先落了下來。緊接着,濃煙冒起,我雙手抱着頭,從車門中穿了出來,人和車子,一齊向下滾去。我抓住了一叢灌木,車子則一直滾下去,起火成了一個大火團,一再滾到了谷底,才停住了繼續燃燒。我聽得上面,人聲喧譁,知道追趕我的人,也已趕到了。
我抓住了那叢灌木,身子向旁移動着,不一會便到了一塊大岩石之旁。
那塊大石可以將我的身子擋住,使得在上面的人看不到我,我在岩石下勉強坐了下來,便聽得上面有人叫道:“車子掉下去了,正在燃燒!”有的則道:“衛斯理已經燒死了!”
我心中暗暗苦笑,心想作僞無論作得如何精巧,總是沒有用的,我的化裝已經算得是精巧了,還是給傑克中校覺察了。如今,他們索性以爲我被燒死了,那倒還好得多,至少他們不會再釘住我,而我的行事也可以方便得多了。可是,正當我在這樣想的時候,上面忽然又傳來了傑克的一聲怒喝。只聽得在喝問道:“你們在這裡做甚麼?還不下去?”有人道:“車子毀了,衛斯理已燒死了!”
傑克怒斥道:“胡說,衛斯理會燒死在車中?你親眼看到的?就算你親眼看到了他的死,也要提防他突然又活了轉來,快下去追!”
我聽傑克的話,心中不禁十分快慰。
傑克雖然剛愎自用,但是對他的對手,卻還估計得十分清楚,他知道我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人!
我又聽到有人自上面下來的聲音,我心知躲在大石之下,也不是辦法,四面察看了一下,只見在身在有一道大裂縫,如果能將身子藏在這裂縫中,而又以野草遮淹的話,那是絕妙的藏身去處。
我擠着身子,進了那裂縫中,又撥了幾棵野草,放在面前。
這個廢谷,只怕從來也未曾有那麼多人到過,我估計,在我面前經過的人,至少也有五十人之多,但是卻沒有一個人發現我。
我一直躲在那裂縫中,不能不說是一件辛苦之極的事情,但爲了避免被捕,我只好一直躲着,直到過了六個來小時,搜索的人,纔算不見了。
可是我知道一定還有人留守着,看來我是不到天黑,不能另動腦筋的了。
但這時,既然沒有人在我的身前轉來轉去,我至少可以挪動一下身子,和自在一些地呼吸了。我轉動着身子,又向裡面縮了縮。
我立即發現,那裂縫的裡面,遠比外面來得寬敞,我身子一直向內閃縮去,不一會,便已經可以坐了起來,從那裂縫中射進來的光線,十分黑暗,我向裡面看去,更是黑沉沉一片,甚麼也看不到。
可是在感覺上而言,我卻可以感得到,越是向裡面去,便越是空廣,裡面竟是一個大山洞。
我心中不禁十分訝異,心想我倒頗有些像武俠小說中的主角了!躲開了敵人的追蹤,來到了一個山洞中,發現了武功秘笈。或是遇到了隱居的高人,從此技震天下。不知道這山洞之中,是不是有着這樣的事!
我正在自嘲地想着,忽然聽得在山洞裡面,傳來了一種“嗡嗡嗡”的聲音。那種”嗡嗡”聲才一傳入我的耳中,我不禁吃了一驚,因爲我剛纔只不過是胡思亂想,我是絕未料到山洞之中真會有聲音傳出來的。
但是,我卻立即暗自好笑,因爲那種聲音,絕不是甚麼怪物所發出來的,只要略爲用心聽一下,便可以聽出那隻不過是蜜蜂所發出來的聲音而已。
可能在山洞之中,有着一窩蜜蜂,那就會有這種聲音發出來了。
我轉開了鞋後跟,在裡面取出了一隻小電筒來。小電筒發出來的光芒雖然不強烈,但是在黑暗的山洞中,卻也可以起照明的作用了。
我向前照了照,彎着身子又走出了幾步,人已可以直了起來,那山洞的確是越向前去,越是廣闊,我走出了十來碼,那“嗡嗡”聲越來越響。
我不由自主地站定了身子,因爲若是引得一羣黃蜂向我襲來,那我就走投無路了。
我熄了小電筒,倚壁而立,那種聲音似乎越來越響,令我產生了一種心神不安的感覺,我忍不住又用電筒循聲照去,突然之間,我呆住了。我不但呆着不動,而且,還有毛髮直豎之感!
我實是難以相信我所看到的竟是真的現象!
我看到了七八隻蜜蜂,正在互相吞噬着。蜜蜂而會互相吞噬,那已是令人難以相信的事情了,而令我毛髮直豎的,則是這些蜜蜂身子的巨大!
那七八隻蜜蜂,每一隻足有兩個拳頭大小,黃黑相間的花紋,金茸茸的硬毛,閃着光而又一動不動的雙眼,粗壯的腳以及利刃也似的刺,這一切,本來全是蜜蜂所有的東西,但如今在這樣大的蜜蜂身上看來,卻使這些蜜蜂,成了史前怪物!
我向後退了兩步,我的視線始終未曾離開那七八隻糾纏成一團的蜜蜂。
而當我退後了兩步之後,蜜蜂的數字,已顯着地減少了,本來有七八隻的,如今只有三四隻了。其餘三四隻,當然是已在剛纔那極短的時間之中,被它的同類吞下肚子去了。
而且,我也覺察到,那殘餘的三四隻蜜蜂,身子已比我纔看到它時,大了一倍。
吞噬長大!我看到了這樣的情形之後,心中陡地想起,像是在甚麼地方,也看到過這樣的情形。但這時我的心中,十分慌亂,竟想不起是在甚麼地方看到過這樣的怪現象來的了。
就在我發呆間,蜜蜂的數字又減少了,只剩下了兩隻,而這兩隻也在發出驚人的”嗡嗡”聲,翻撲着,咬噬着,其中的一隻,迅速地佔了上風,將另一隻狼吞虎地吞了下去。
只剩下一隻蜜蜂了!
那隻蜜蜂停在石上,足使任何人看到了它,爲之毛髮直豎!
他有三十公分長,大小恰如鴿子,眼睛閃耀着充滿了妖氣的綠光,翅上則閃着水晶似的光芒,它尾部的尖刺,更是如同一柄尖刀一樣。
我連忙握住了我圍在腰際的那條鞭子,我知道,這隻如此怪異的蜜蜂,是必然會向我展開攻擊的,我必須自衛,要不然,我就
我想到了這裡,心中陡地一亮,事情就是那麼奇怪,你可能對某一些事,充滿了疑惑,在黑暗中摸索着,好久好久,一點頭緒也沒有,但突然之間,卻心中一亮,甚麼都明白了。
我如今的情形,就是那樣,我在黑暗中摸索了許久,茫無頭緒,一無所得,甚至對望件事情,一點概念也沒有,但突然之間,我捕捉到了一切!
那是當我想到,我如果不力謀自衛,那隻如此巨大的蜜蜂,必然會向我進攻,將我刺死之際所想起來的。
我想起了那個離奇死亡的人,我看到過其中兩人在臨死之前,面上所顯露出來的那種恐怖的神情。我相信我如今的表情,一定不會比他們遜色。
我想到了那個傷口,那幾乎和魔鬼一樣逸去的兇手,以及我所抓到在手中的那兩根硬而閃耀着金色的短毛。
這一切聯起來,再加上眼前這隻大得如此恐怖的蜜蜂,便使我甚麼都明白了:行兇的並不是人,而是這幾乎沒有可能,然而又活生生地停在我面前的大蜜蜂我不能肯定已經殺了六個人之多的兇手,是不是就是這一隻大蜜蜂,但是事情是由於這種大蜜蜂而生的,那卻是可以肯定之事了。
我握着那條可以用來從容對付十二條大漢的鞭子,心中十分緊張,我實是難以想像,何以會出現那樣大的蜜蜂的道理。
那隻大蜜蜂停着不動,那一對像是由無數反光鏡組成,看來像是甚麼精密的光學儀器的複眼,一動也不動地望着我。
我明知在我面前的只不過是一隻蜜蜂,雖然它大得如此可怖,但也只不過是一隻蜜蜂。然而,我心中有如同對着一隻妖精一樣的感覺。
它並沒有向我攻擊,我也難以從它的眼睛之中,知道它是不是會向我攻擊,我只是面對着它,我已經感到受不住了!
我覺得我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撒腿便跑,二是我先去攻擊它,我實是沒有辦法和它那充滿了妖氣的雙眼再對視下去了。
我選擇了後者,我踏前了一步,手中的鞭子,蕩起了“刷”地一聲,向前直揮了過去。我這裡鞭子才揮動,那隻蜜蜂,便“嗡”地響起了一聲,飛了起來,它才一飛起,便向我直撲了過來。
我一矮身,向前竄出了幾步,一高一低,和那隻蜜蜂錯了開去,我連忙再反手發鞭時,只聽得“嗡嗡”的聲音,不斷遠去,那隻蜜蜂,已飛出山洞去了。
我呆呆地站着,直到那嗡嗡聲完全聽不見了,我纔將鞭子圍在腰間,也慢慢地向山洞外走去。
我在向外走去的時候,心中十分緊張。因爲那山洞越是到外面越是窄。而那隻蜜蜂可能並不是一直飛出了山洞去。如果我與他“窄路相逢”的話,我是一點躲避的機會也沒有的。
我小心翼翼地向外爬着,終於我又看到了陽光,那正是我置身的石縫。
我的身子伏着,暫時不向外去,因爲我需要靜靜地想上一想。
如今,事情幾乎已完全弄明白了,兇手並不是人,更不是我。我應該將這一切,向傑克中校去說明白,那麼從此我就可以沒有事了。
但是我不能不想到:固執的傑克,他會相信我所講的話麼?
一隻和鴿子一樣大的蜜蜂,有着尖刀也似的尾刺,這聽來是荒誕不經到極點的事情,像傑克這種人,是絕對不會相信這種事的。
這時,我心中不禁後悔起來,後悔我剛纔何以如此震驚,竟由得那隻大蜜蜂飛走,如果我將之打死的話,那麼傑克一看到這隻大蜜蜂,他便定然可以明白一切的真相了。
我想了片刻,決定不論傑克信與不信,我都要將我所看到的一切和他講出。
我挪動着身子,出了石縫,攀上了那塊大石。我才一站在大石上,便聽得“砰砰”兩下槍聲,傳了過來,同時聽得有人叫道:“快舉起手來!”我這時絕無意反抗,因之立即高舉雙手。
我同時擡頭看去,發覺至少有五六枝長程瞄準的來福槍對準着我。
我大叫道:“我要見傑克中校!”
上面又有叱喝聲傳了下來,道:“保持你現在的姿勢,不要亂動,直到有人到你的面前。”
我的心中,不禁十分氣惱,我是自願走出來的,這些警員將我當作是被他們逼出來的麼?但是我想了一想,還是大聲道:“好,你們快下來!”
我看到有四五個人,正在迅速地攀援而下,仍有七八枝長程瞄準的來福槍對着我。我之所以低聲下氣,那是因爲我知道,在事情未曾弄清楚之前,我在這些警方人員的心目中,仍是一個危險之極的瘋狂殺人兇手。
如果我不服從他們的命令的話,他們會無情地向我射擊的,而在我已經弄明白了一切事情之後,再死在他們的槍下,那未免太冤枉了。
所以我才忍住氣,高舉着雙手,直等那四五個人,來到了我的面前,其中的一個,取出了手銬來,向我晃了一晃,我沉聲道:“誰要是想替我加上手銬,我便不合作。”那人呆了一呆,不知該怎樣纔好。另一個看來官階較高的人一揚手,道:“不必加手銬了,衛先生是硬漢子,他既然自願投案了,還會逃走麼?”我不和他多分辯,因爲我急於見傑克中校,不想耽擱時間。
在那四五個人的包圍之中,我們向上攀去,我們剛上了公路,一輛摩托車便風馳電掣而至。車子還未曾停定,傑克中校便從車上,跳了下來!他像是旋風一樣地捲到了我的面前,狠狠地瞪着我,大聲道:“衛斯理,不論你的化裝如何精巧,你總是逃不出我們的手掌!”
我淡然一笑,心平氣和地道:“中校,你的部下未曾向你報告我是如何出現的麼?“
傑克中校的面色,陡地變得難看之極,他厲聲道:“這次你再也逃不走了。”
我一攤手,道:“我根本不用逃,我是清白無辜的,而且我已發現了真正的兇手,你願意聽我詳細地說一說麼?”
傑克鐵一般的眼珠,凝視了我許久,才道:“好,我給你十分鐘的時間。”
我便開始敘述,我從那天晚上被慘叫聲驚醒,發現死人,又曾反手抓住一條“手臂”,沾到了幾根金黃色的硬毛說起,直說到剛纔在山洞中的所見。
最後,我下了結論,道:“連續殺死了六個人的兇手,正是那種大蜜蜂,這種大蜜蜂可能不止一隻,他們本來是普通的蜜蜂,但不知受了甚麼刺激,竟能在吞噬同類之後,如此迅速地增加着體積,這種大蜜蜂應是多數不止一隻,那正是對本市百萬居民的大威脅,你該採取行動了!”
我想,傑克中校一定會在中途打斷我的話頭的。
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竟然並不,他只是寒着臉,聽我講完,這才道:“衛斯理,太可惜了。”
我一怔,道:“可惜甚麼?”
傑克道:“可惜你煞費心機編出來的話,我不相信。你怎麼可以以爲我會相信這樣荒謬的話?”
我大聲道:“傑克,這一切全是事實,你若是不信,那就誤了大事了。”
傑克冷冷地道:“好了,陳教授在甚麼地方,你們的組織派給你的,還有甚麼任務,你得準備回答許多問題,但不是現在,你跟我回去。”
我的身子猛地一聳,準備衝向前去,將傑克中校的身子抓住。
但是傑克在被我押作了一次人質之後,顯然已經變得乖覺了。我的身子一動,他便向後退了開去,而且緊接着,我的背後便響起了“卡”地一聲響,我立即站住,道:”好,傑克,我跟你走,但你如果不相信我的話,必然會使更多的人喪命,到時,你該爲這些人的死而內疚了!”
傑克並不理我,只是一揚手,道:“上車!”
我被押着上了車,囚車仍然是上次我掀起坐墊出花樣的那一輛汽車,但這次我決定不出任何花樣。因爲我知道,這種大蜜蜂,既然已殺了六個人,當然還會殺第七個人、第八個人。
等到再有人被殺時,就算傑克中校仍然不信我的話,我也可以清白了。
車子向前飛馳,直到抵達傑克主持的秘密工作組總部,我又看到了那個上校,他的態度和傑克恰恰是相反,傑克是鐵青着臉,他卻滿臉笑容。
他一見到我,便過來和我握手,並且拍着我的肩頭,道:“幸會!幸會!我們又見面了,我相信這一次,你一定育和我們好好地談一談了吧。”
我冷冷地瞪了傑克一眼,道:“不錯,我是願意和你們好好地談一談的,只是可惜,我已對傑克中校講了一切,他卻不相信。”
傑克中校怒吼道:“他全然是在放屁“
可是,他的話未曾說完,那位上校一揚手,已經止住了他的發言,對我道:“他不信麼?你可以再對我說一遍,看我是不是能夠相信。請到我的私人辦公室來,這邊走,請!”
上校的態度,客氣得過了分。老實說,我也絕不喜歡他的這種態度。
因爲他是一個秘密工作者,來自情報本部的高級人員。而他對我如此客氣,那說明在他的心目中,我是一個重要人物,但實際上,我卻不是,我只是一個平民,還可以稱得上十分奉公守法!
上校讓我先行,他跟在我的後面,傑克中校踏前兩步,道:“上校,他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人物,而且他的神經,似乎十分不正常,他曾經向我講述了一個荒誕之極的故事。”
上校道:“不要緊,我已研究過他的資料,他是我的好朋友納爾遜的好友,我相信我們可以談得來,他也不會危害我,我也可以有法子自衛的!”
上校的話,十分夠技巧,他一方面表示我不會對他動手的,一方面又表示,我即使向他動手,他也絕不忌憚我,我聽到了納爾遜的名字,心中又不禁一陣難過。納爾遜是國際警方的高級人員,他的死因,可以說我是這世上唯一知道的人了!
我嘆了一口氣,轉過頭來,道:“上校,你提起了納爾遜先生,這使我放心得多了,你若是納爾遜先生的好友,那你當然是一個明白是非的人了。”
上校滿面堆笑,道:“衛先生,你過獎了。”
我們兩個人,進了那幢洋房二樓的一間房間中,那間房間佈置得十分舒適而不規律,像是一懶散的作家的書房,也正因爲如此,所以了使人感到舒適。
我和上校一起坐了下來,上校替我倒了一杯酒,又給了我一枝雪茄,我把自己埋在一隻又大又軟的沙發中,道:“好,我該將已對傑克中校說過的話,再對你說上一遍了。”
上校搖頭道:“那不必了,我們可以放錄音帶來大家聽一遍,你也可以聽聽,可有甚麼漏去的地方。”
他一面說,一面在他的書桌上取起了一盤小型的錄音帶來,放進了一隻龐大的錄音機中,我和傑克的聲音,立即清晰地傳了出來。
那是我在公路上和傑克的全部對話,我不知道錄音是由甚麼人用甚麼方法進行的,但是錄音的效果,卻非常之好,字字清晰。
我看到上校用心地聽着,他的臉上,始終帶着笑容,也看不出他的心中,究竟在想些甚麼,也不知道他對我的話反應如何。
等到全部錄音放畢,他才欠了欠身子,道:“衛先生,你覺得還有甚麼要補充的麼?”
我搖了搖頭道:“沒有,如果有的話,那只是一句:『我所說的全部是實話。』”
上校笑着道:“衛先生,你覺得這些事,實在太難令人相信了麼?”我大聲道:”是的,這些事難以令人相信,但是這是實話。”
上校不再和我多辯,笑着道:“G先生還好麼?我已好久未曾聽到他的信息了,想不到他這次又會到遠東來活動的。”
我呆了一呆,反問道:“G先生?”
上校“哈哈”笑着,站起身來,道:“我們不必捉迷藏了,衛先生,你是G到遠東來之後的第一號助手,我們已經確知了!”
我不禁啼笑皆非,道:“上校,要就是我發神經病了,要就是你們的情報工作出了甚麼毛病,我不認識甚麼E先生,G先生,更不會是甚麼人的第一號助手,你完全錯了!”
我將最後的一句話,說得斬釘截鐵,十分堅決!
可是我在講完了這幾句話之後,我卻感到了一陣悲哀,因爲我看出上校對我的話,根本不信。他笑着,站起身來,在那具錄音機上,按了一按,走了過來,在我的肩頭上拍了一下,道:“G是我們敵對陣營的健將,我們對他一直不敢輕視,所以,由你口中得到關於他的一切,對我們來說,便是十分重要的事了,你可明白這一點麼?”
我大聲叫道:“你“
上校一擺手,道:“你不必高聲叫,你只消輕輕說就行了,我離開一小時,你只管說,錄音機會將你所說的每一個字記下來的。”
我苦笑了一下,道:“上校,我爲你可惜。”
上校向我作了一個同樣的苦笑,道:“我也可惜,本來我們可以成爲好朋友的,但是鬥爭是如此之無情,真的太可惜了!”
他講完之後,便走了出去,將房門輕輕地掩上。
我仍然坐在沙發上,我絕不試圖逃走。我只是希望自己留在這裡,等再有兇殺發生,不管他們是不是相信有這樣的大蜜蜂,他們總可以知道,殺人的絕不是我,我一口乾掉杯中的酒,又自己去倒了一杯。我心中啼笑皆非,這裡的兩個主管,一個認定我是兇手,另一個卻認定我是甚麼G先生的手下,那當真是可笑到極點的事!
我將那大半瓶“不知年”的陳白蘭地喝光,倒在沙發上,沉沉地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種強烈的光線的刺激,而醒了過來。
當我睜開眼來的時候,我甚麼都看不見,只是被照射着我的強光,引起一陣昏眩。
我搖了搖頭,依稀看到強光之後,有幾個人影,但是我卻辨認不出他們是甚麼人來。我重又閉上了眼睛,喝道:“拿開強光燈!”
我聽到的回答,是傑克的聲,他尖聲音道:“又有人被殺了。”
我陡地精神一振,欠了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