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然回到身體裡,婉轉醒過來。耳邊盡是女人的尖叫,還有野獸的喘息嘶吼。
睜開眼,只見一張放大的俊臉擔憂地瞧着自己,正是太子慕雲流。
“十七,你,你真的醒了?我不是做夢吧?”太子雙手狠狠鉗住冰然的臂膀,一把把她揉進自己懷裡:“我以爲你死了,剛纔你氣息全無,所有大夫對你束手無策……”
冰然推開太子,眸光犀利逼人,在房間內四處掃視,卻沒見到十六公主慕雲紫媛。
忽然外面再度傳來女孩的尖叫還有野獸嘶吼。
冰然立刻下了牀,朝門外奔去,太子立刻跟上。
只見外面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十六公主慕雲紫媛被火麒麟叼住,在空中掄了好幾圈,砰地一聲,摔在地上,侍從們紛紛圍過去,想救十六公主,可是火麒麟一口大火把侍從們逼退,再度叼住十六公主的肩膀,在空中胡亂地掄起來。
十六公主暈過去又醒過來,疼的哇哇大哭,卻無可奈何。
十六公主在空中瞥到冰然竟然醒了,不由更是爆發出一聲淒厲的大喊:“十七,對不起,我錯了,快救救我啦……嗚嗚嗚,快讓你的火麒麟放我下去嘛……嗚嗚,好痛好痛……”
“火麒麟,放她下來。”
火麒麟聽到冰然的聲音,頭一甩,將十六公主甩到地上,立刻歡呼地跑過來,身軀變小,跑到冰然身邊的時候已經如小狗一般大小,腦袋在冰然膝蓋上蹭來蹭去,爪子扒拉着青磚寫着字。
冰然沒工夫看火麒麟寫字,走到十六公主身邊,一把掐住十六公主脖頸:“爲什麼不早點砸死我?爲什麼偏偏來晚了半個時辰?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慕雲紫媛瞪着淚眼,被冰然嚇得大哭。
難道她不該罵她爲什麼砸她麼?
怎麼會埋怨她砸的晚了?
她,她一定是瘋了。
想到十七有可能瘋了,瘋子做事都是狠毒而不可理喻的,慕雲紫媛只覺得自己小命休矣,哭得更是兇了。“母妃,快救我……太子哥哥快救我……”
太子趕過來,慌忙拉開兩人。
太子勸架,冰然倒不再抓住慕雲紫媛,只是臉色格外的複雜。
她鬆開慕雲紫媛,甩開太子的胳膊,一個轉身,便朝太子府外奔去。
“十七,你要去做什麼?”
冰然招了招手,火麒麟衝了過來,身軀變做兩三丈大小,冰然一躍而騎上去,喝道:“去溧陽郡主府上。快!”
太子慌忙道:“備馬,跟上十七。”
赤炎牽來馬,太子立刻騎上,便追着冰然而去。
太子和葉海特聖女去了溧陽郡主府上的消息立刻傳遍了整個京城。
溧陽郡主死於心肌梗塞,家裡正辦喪事。
以溧陽郡主皇親國戚的地位,若家裡治喪,京城裡來奔喪的應該數不勝數,人來人往,本應因爲人情世故辦的格外隆重和熱鬧。
只是溧陽郡主是嫁入瀚海國的女人,帶着兒子回來只是因爲兒子百里燼被選爲了質子。溧陽郡主活着,京城各個府門還給這家人面子,可是如今溧陽郡主死了,百里燼失去了最大的庇護,作爲一個瀚海國派來的質子,是不可能有什麼地位可言。
京城人都勢利眼,所以幾乎沒多少人來奔喪。
不過當葉海特聖女和太子去溧陽郡主府上的消息傳開,整個京城能數得着的名門望族頓時大驚。難道太子和溧陽郡主關係不淺?
既然太子都去奔喪了,那麼他們也得跟上太子的節奏啊。
於是該送禮的送禮,該去靈堂拜謁的趕緊來拜。
知道溧陽郡主家裡沒有治喪器樂,大皇子甚至把自己的戲班子搬了過去……
北玥連城自然也被驚動了,帶着僕從便也去了溧陽郡主府上。
溧陽郡主府上本來清冷極了,門可羅雀。五歲的小孩百里燼坐在漆黑的棺木旁邊,一身白色孝服,歪着小腦袋打着盹,一頭俊美野性的白狼臥在他身後。幾個僕從在院子裡打掃晨雪。
忽然,門外變得熱鬧起來,隨後門外擠滿了無數的人,治喪的器樂吹了起來,左右輓聯掛起來。高燭供桌擺起來,一大幫他不認識的人全都擠進來,紛紛握着他的手痛哭流涕表示哀悼,並且好多人竟然在靈堂跪下來,說要跟他一起守喪。
圍觀伴宿者愈多,這個家便顯得越發有地位。
百里燼卻被這麼多人嚇着了,五歲的小孩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白狼倏然站起,警戒地瞪視衆人片刻,便嗖地一聲,跑到後院躲着去了。
忽然,在衆人的驚呼和膜拜的眼神裡,一頭雪白的麒麟偏偏不走正門,倒是從高牆躍了進來,在空中劃了一個完美的白色弧線後,在靈堂門口輕盈落下。
大風揚起漫天的雪花,一個身着白色長袍的女人高高坐在雪白麒麟身上,那副畫面在以後漫長的歲月中,一直被百里燼珍藏在心底最深的地方,每一次想起來,都覺得心在顫抖,如同蝴蝶振翅,翩然飛過一樣。
百里燼仰着小腦袋,呆呆望了片刻,嫣紅小嘴立刻裂開了一道弧度:“姐姐,我見過你!”
雪白麒麟上的女人,垂目望着他,一直就那麼看着他,看了許久許久。碧色眼眸如同翠綠的山景染就,霰雪飛散,陽光灑落,在她漆黑的長髮上灑上了一道道光斑,她容顏籠在風雪中,深邃柔媚如同一場綺麗的夢。
然後在漫天的雪花裡,她聲音好聽的就像是塞外縹緲的風:“百里燼,你究竟是誰?能告訴我麼?”
百里燼歪了歪小腦袋,不解地望着她。他當然是百里燼,她不都知道麼?
見百里燼的神色並不像是慕雲滄海,冰然嘆口氣,或許是他失憶了吧,所以不記得她了。也或許是他還沒來得及上了他的身。
不過,只要這個孩子存在,他總有一天會從他身上醒過來。
他的肉身在大火中屍骨無存,可是這個純陰體質的孩子卻可以成爲他的肉身。
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從此以後,一定會好好地保護他……這具身體。
大風吹起一堆雪,大雪中女人從雪白麒麟身上緩緩走下,忽然,在百里燼面前單膝跪下,雙手在胸前交叉。
百里燼驚詫地後退兩步。
秦冰然目光凝凝望着他,一字一字地說道:“燼兒,不要抗拒我,因爲這世上就算所有的人都背叛你,我都不會對你懷有絲毫的惡意。因爲,我是來接你回家的。”
“接我回家?”百里燼四處看了看:“可是,溧陽郡主府就是我的家。”
白衣女人搖了搖頭:“從今以後,你要跟我一起生活,所以,有我們兩個在的地方,纔是我們的家。”
百里燼仔細品味她的話,只覺得她好霸氣,眼眶也不禁溢滿了淚水。
母親活着的時候,他們生活在瀚海國,處處受到排擠。回到大匡,母親作風不良,他們處處受人指責。
如今母親死了,他們都欺負他,他時常擔心自己小命會報銷在這裡,因爲他是質子,一旦瀚海國和大匡開戰,大匡一定饒不了他。
瀚海國
和大匡每隔幾年便會產生邊境摩擦,所以他的地位是非常尷尬和危險的。他一直希望母親死後,京城有人能庇護他。
百里燼俊俏的小臉上掛滿了淚水,點點頭:“你會永遠保護我麼?”
冰然點頭,用最真心的話,發着誓言:“是的,永遠。我會永遠保護你,直到我們屍骨無存,直到我們都淹沒在時間的灰燼裡,直到我已經死去,再也沒辦法保護你。”
百里燼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是色盲,看不清這世上的風景,更不知道世上真正的顏色。”
“我會成爲你的眼睛。”
百里燼垂下眼簾,似乎在品味琢磨她的話,然後,他指了指冰然身後的雪白麒麟:“可以把牠送給我麼?我喜歡牠,我也想要一個坐騎。”
火麒麟怒睜雙目,差點噴出一口大火。
冰然瞪了火麒麟一眼,抱起了百里燼,將他輕盈瘦小的身體放在了火麒麟的脊背上:“好,從此以後,火麒麟就是你的了。”
火麒麟忽然靜止不動了。
火麒麟那笨拙調皮的小腦袋不再抗拒這個小孩子,只是腦中忽然閃過二十多年前,同樣的一幕。
孤行雲將少女白素長公主抱上牠的脊背,說,從此,火麒麟就是你的了……
“哈哈……此刻是我百里燼最開心的時候啦……”百里燼小小的身體趴在火麒麟巨大的脊背上,歪着腦袋看冰然:“還有一個問題哦……你可以收我爲徒麼?”
冰然驚愕了一下,他說:“我可以叫你師父麼?”
冰然想了想,道:“可以,從此以後你叫我師父。”
百里燼立刻歡呼起來:“喲呼!!!好開心,我有師父啦……”
不知道怎的,冰然看到百里燼開心的樣子,心底忽然想起和慕雲滄海相認的那一天晚上,她喝了濃黑的藥液,虛弱地躺在牀上,他站在窗口伸出手指變魔術一般,將她的髮絲變成一朵鳶尾花,問她,想跟他學靈媒之術麼。
冰然想到此,只覺得感慨萬千。
她緩緩伸出手,捻起一朵飄揚的雪花,手指合上。
片刻,她張開手,雪花不見了,出現在她手掌上的竟然是一朵聖潔的蓮花。只是雪白的蓮花因爲主人的血性而沾染了一絲猩紅。
百里燼大眼睛盛滿了羨慕:“師父,燼兒就要學這個……師父快教燼兒……”
冰然微微一笑,“好,以後師父統統都教給你。”冰然一躍而上了麒麟脊背,坐在百里燼身後,將小小的孩子圈在她臂彎裡:“現在我們得先回家。”
百里燼倒是不在意她會把他帶到哪裡,因爲她說過,有他們兩個在的地方,就是他們的家。
“有師父在的地方就是燼兒的家。師父你帶燼兒去哪裡,燼兒就去哪裡。”百里燼窩在冰然懷裡,乖巧地就像是個瓷娃娃。
冰然摟緊懷裡的小寶貝,只覺得這人世間沒有比此刻更讓她覺得溫暖的了。
火麒麟嘶吼一聲,飛躍而起,朝着外面奔去。
兩道頎長的身影僵立在門口,太子和北玥連城的神色均有些蕭瑟,她要帶着這個小孩去哪裡?爲什麼這個小孩在她心中的地位似乎比他們還要重要的多?
北玥連城雙拳在身側緊握。
會永遠保護這個孩子?
直到屍骨無存,直到淹沒在時間的灰燼裡,直到她已經死去,再也沒辦法保護他?
這樣動人的誓言,是從她口裡親口說出去的麼?
這一刻的北玥連城,忽然覺得,有點嫉妒這個五歲的小屁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