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的嶓冢山陰雲密佈,遮天蔽日的烏雲遮蔽了月光。
連綿不盡的大雨終於這夜停了下來,然而時值夏末秋初,卻又下起了大雪。
看着山下連綿不盡的軍隊,攻擊紫薇星君的軍隊,冰然竟然覺得恍若隔世。
就在幾天前,北玥連城還是這個世界的人皇,剛剛推倒千年的大匡王朝,誅殺昏庸的末代君主,沒想到轉眼便成了衆矢之的。
他們沒有給他醒來的機會,問問他是否真的對他們心懷歹意,便要在他睡着休眠的時候就殺死他。
冰然緊緊抿着脣,心想着,這天下的人,都太昏庸。
而她絕對不可能讓北玥連城白白被他們殺死。
可是他們從西域跑到了南疆,可是路上追殺的人越來越多,最後追殺的人擰成了一股繩,一心一意把他們逼到嶓冢山斷腸崖下。
蝠王憂心忡忡:“夫人,他們若衝上來,我們魔道只能抵擋三天,三天後,便再也抵擋不住了,要知道,他們有龍,那條白龍之所以遲遲不攻擊,似乎在忌憚着什麼……”
一隻藍色鳥從天空飛過,落在北玥連城旁邊,頓時化爲一個眉心硃砂的蒼老女人,正是姑獲姑姑。
姑獲道:“連城遲遲不醒來,看來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們必須把她送到東北雪域長白山下,聽說那裡有長生石……我們把連城放上去,說不定能幫他恢復通識……”
蝠王心急如焚地道:“可是山下的人會讓我們帶連城走麼?”
“易容改裝,有何不可?”
“但是他們的探子發現嶓冢山已經沒了連城,一定會懷疑的……”
“那就找人裝扮連城……”
冰然似乎被他們提醒了。對蝠王道:“你們兩個護送連城去東北……我在這裡守着……”
“爲什麼?這樣不行……”
“我的氣息是震懾白龍的主要原因……因爲他們都覺得我是紅線的轉世……怕把我逼急了也恢復通識,到時候就會大開殺戒……我在這裡守着,裝扮成連城的樣子,迷惑他們的探子,我的氣息能讓白龍感應得到,這樣可以拖着白龍……”
好像這是最好的辦法。
蝠王還是不忍心:“可是若暗王醒過來,看不到您怎麼辦?我們不能把您獨自丟在危險裡……”
姑獲卻道:“只能這樣辦了。”她還算是明理,對冰然拱了拱手:“那就勞煩姑娘您了……”
她立刻轉身去給連城換上普通的赤唐武士衣服。
黑夜的雪落在連城漆黑的頭髮上,冰然在他額頭印上一個吻,剝下他的紫色長衣穿在自己身上,又披上屬於他的玫瑰紋路鎧甲,便轉過身不再看他。
這一刻,她忽然想起那一年,被他在監獄侵犯之後,她騎着白龍逼連城脫下所有的衣服……
沒想到今天,她再次穿上他的衣服,卻是要和他告別。
而白龍沒有再幫她,而是成爲了她的敵對方。
冰然拍了拍火麒麟的腦袋:“幫我守護他,一定……去吧……”
火麒麟一步一回頭,冰然對它笑了笑:“等我拖延個三天,就去東北與你們會和。你要相信你主人……”
火麒麟這才轉過頭,將北玥連城叼起來扔到背後,沒有飛上天空,而是和蝠王和姑貨從後山小道,慢慢走下山,等沒人看到的時候,火麒麟便可以揹着連城沖天而起了。
……
冰然披着鎧甲,身背金弓,慢慢地走上斷腸崖的懸崖。
山下的阮星魂眯眼看向斷腸崖,不由地大驚失色:“紫薇星君……他,他甦醒了麼?”
東方瀚海道:“不可能……哪有那麼快……”
煙月涵也難
以置信似的:“他既然甦醒了,爲什麼站在山巔,姿勢好像很孤獨很虛弱……”
白龍忽然想到什麼:“不,他不是紫薇星君,她像是秦冰然……真正的紫薇星君或許已經被轉移了……”
“他會逃向哪裡,追……”
冰然站在山崖上,看向山下星星點點的火光。
忽然那些火光竟然朝後山的方向轉移。
冰然大驚,難道他們發現連城逃亡的蹤跡了麼?
冰然剛要追下去,忽然漫天想起無數驚雷,血紅色的月亮被四條血色巨大的怪物影子遮住。
四條血色怪物,姿勢奇怪地蹲着,有點像是和山嶽一樣大的蛤蟆,血紅的眼死死盯着她,彷彿要把她拆骨入腹。
一個男人身影從血色地獄鬼神的身後走出,竟然是冥王冥戰。
“秦冰然,你違背地獄法典,私自逃出地獄,逆轉了無數人的命運,理應被抓回煉獄懲罰……”
“冥戰……”冰然道:“我今日有心願未了,你莫要攔我……”
“秦冰然,你是無論如何都召喚不了地獄鬼軍了……因爲地獄已經對你的靈媒之術設置了障礙,你的召喚抵達不了地獄了,而且你直通地獄的通路已經被徹底封死。”
冰然眼底劃過一抹厲芒:“如果我一定要離開這裡呢?”
山下的火把幾乎全都轉移向後山,她不能讓他們抓住連城。
“這樣……我們做一場生命的交易吧……”冰然盯着山下的燈河,心急如焚,她沒辦法,實在沒辦法了:“我跟你們走,但是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你幫我阻攔山下那些人好不好?只要阻攔一時半刻,等北玥連城離開嶓冢山,就好了……”
“秦冰然,不要得寸進尺。我們冥界從來不參與人界的事……”
“冥戰……”冰然幾乎目眥盡裂:“我知道慕雲楓萬奴王,也是是慕雲滄海,我更知道你是他挺好的朋友……看在他的面子上,求你幫我一次……”
“你確定,只要我幫你,你就會跟我回地獄去?”
“是……”
“可是紫薇星君值得你如此麼?”
“他是我所有的希望。”
冥戰長久地凝注她,過了許久許久,他點點頭:“好。”
一聲令下,四條地獄鬼神瞬間便奔向後山。
漫天遍野的哀嚎,聲嘶力竭。
冰然親眼看到一條碩大的白色神龍倏然衝上雲霄,和四條鬼神纏鬥起來……
而一輪血色圓月上,蝠王和火麒麟以及姑獲鳥遠遠飛走,那白龍即便速度再快,被四條地獄鬼神糾纏住,竟然是再也追不上了。
他們撕鬥了半夜,最後白龍一聲龍嘯,撼天動地,從夜空直直墜落在森林裡,似乎身受重傷,一時半刻無法再騰空而起。
而四條地獄鬼神則踏着血色的月光,重新回到斷腸崖。
冥戰看着冰然,冰然的金色頭盔不知所終,一頭亂髮沾染了夜裡的雪,狂亂地飛舞,她額頭的聖蓮封印在不斷地滴着血……
她站在懸崖邊,一身玫瑰紋路的鎧甲,笑的那麼悽美,卻又那麼溫柔。
冥戰忽然呼吸有些急促,喃喃地道:“我見過你……我千年之前就見過你……”
“是麼?”冰然在懸崖邊坐下,似乎這一會兒心繫那個男人,已經累極了,當知道他已經離開嶓冢山,去了可能能迅速喚醒他神識的東北雪域,她心底一下子放鬆了,然後體力竟然有些不支。
微喘氣的脣角不知何故,竟然滴着血。
冥戰大喝:“你怎麼回事?”
冰然搖着頭:“我從馬車跌下來過,頭受了傷……又爲了召喚地獄鬼軍,傷了手腕……我的血
……怕是要流盡了……”
“怕是沒力氣跟你去地獄走一遭了……”她苦苦支撐着搖搖欲墜的身體,從西域戈壁灘,到南疆,一路砍殺,穿越900多城池,殺了無數的人和狐族。
終於把連城送走了,可是她自己的力氣快要用盡了,血液也快要流光了。
山下的燈開始重新匯聚,抓不到紫薇星君,活捉葉海特聖女秦冰然這個人界叛徒的聲音此起彼伏……
他們開始遷怒於她,開始上山來了。
要麼被他們殺死,要麼被冥戰帶回地獄裡。
可是她去過地獄,知道地獄的漆黑可怕,更猜得出比地獄更淒冷的恐怕是煉獄。
而他們爲了懲罰她,要把她帶去的便是煉獄。
“跟我走吧……你犯下的錯,總需要你自己擔負……難不成,你還想永遠留在嶓冢山上,等紫薇星君歸來?”
冰然嘴角流血神色悽然,無能爲力的悲哀襲上心田,卻依舊微笑着:“我知道不可能的……我不可能等到他了……”
“冰然,你知道嗎?”冥戰忽然對着她柔聲說道,感慨而嘆息:“那日慕雲滄海在玄機洞內吞噬了紫薇星君的心魔,從他的身體裡脫出元神。在那時候地獄鬼神也找到他,要把他帶回煉獄。那時候他的神情竟然跟你現在一樣。他對我說了一些話,讓我至今都覺得可悲。他說,他做慕雲滄海的這一世,只做了兩件隨心的事,一件是在宜春閣的後門,吃了你一塊沾了餿水的燒餅,還有一件……”
冥戰回過頭,忽然虛空劃過一抹白色的光壁,光圈中央竟然是玄機洞深沉的夜色,而一個白衣男人站在黑夜裡,宛如徜徉人間的仙人。黑夜的雪落在他的披散的發上,長髮隨風飄揚,悽美而又讓人絕望,“那便是雲霧山上陪失明的冰然一夜,把我的眼睛剜給了她……即使到這一刻,我唯一後悔的事,竟是沒能把那輛五彩馬車塗好送給她……但是我知道,我不可能等到她了……”
冰然對着光芒中的男人,聲調都有些顫抖:“公子……公子……大哥……”
冥戰收回光造出的幻象,語調一變,有些悽絕而堅定地說道:“這次我會帶你回煉獄去,因爲比起這個誅心的人世,煉獄或許纔是最安全的。要知道,即便全世界都背棄了你,還有一個人對你牽掛。那日,地獄鬼神要抓走慕雲滄海,他爲了抵擋鬼神而尋找人神兩屆通路,從此失去蹤跡。他消失前,告訴我,讓我轉告你,無論你受多大的罪,吃多大的苦,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撐到光明到來爲止。”
冰然卻搖搖頭:“我覺得我撐不到了……”
她雖然很想撐到連城清醒的那一刻,或者哪一天她還能看到慕雲滄海她的大哥,可是她實在太累了……
她的血快要從身體裡流盡了……
可是她真的不想去煉獄……
不想永墜黑暗……
她閉上眼,似乎聽到耳邊呼嘯的風聲……
下一刻,她歪下身子,竟然朝着山崖下無窮無盡的黑暗墮了下去。
她的身體彷彿孤獨漂浮的秋葉,獨自飄零而下,她的頭髮散在漆黑的雪夜裡,她竟然還在笑着,那麼悽楚,那麼慘烈,那麼灑脫……
連城,我太累了,我要睡了……
當我還在睡夢中的時候,黑暗或許已經吞噬了大地,生命也在血海中哭泣。
夢太久了,我似乎要睡一萬年,人未醒,卻和你永隔東西。
千萬人背井離鄉,有人寧死不屈,有人終生爲奴,昔日的家園早已不復存在,留下我們的靈魂,終日遊蕩…
這是古老的預言,還是終結的啓示,這是生靈的噩夢,還是天下的宿命?
希望,到底在哪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