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四一八年十二月艾爾鐵諾南部地區
“我越來越覺得,白鹿洞是一個很沒人性的鳥地方,尤其是超級會虐待手下這一點,我進白鹿洞四百多年了,有三百多年的時間都非傷即殘,上次對付那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蝙蝠瘋狗,整個人被弄得沒剩一塊好肉,連傷都還沒養好,就被沒良心的人妖拖出去作任務,還說什麼這次不會對付魔族,對手只是弱小的人類,手到擒來,結果呢?我連手都被打斷了,現在還垂在這裡搖啊搖的,喂,我說人妖,你是不是沒看到我半身不遂就不甘心啊?”
“……人妖的定義是什麼?”
“好端端的男人戴面具,就是人妖。”
“我現在沒有戴,而且……一個女人臉上長兩撇鬍子,那才真的是人妖。”
“鬍子是僞裝,是黏上去的!就算我變成人妖,那也是一個美豔大方,後面會追一長串女生的英俊人妖。”
“……你是人妖接吻魔。”
沒有任何緊張感的談話,很難想像是出自陸游門下兩大弟子的口中,甩開旁人視線的他們,正偷偷約在無人的溪畔,進行對談。一個是叛軍中的第一高手,一個是近日在叛軍中連續立下功績的猛將,如果旁人看到他們在談話,一定會有所注意。
最近幾場戰役,胭凝始終是第一個殺入敵陣,也最後一個殺出,但是真正負責斷後接應,阻斷艾爾鐵諾軍追擊,並且再一次予以痛擊的,卻是由小喬親自率領的隊伍。盟主親自上陣作戰,身爲重要幹部的公瑾也隨行陣中,儘可能多多建立功勳。
說起來相當的糗,但公瑾不得不承認,這整件事情已經漸漸脫離自己的掌控。小喬在臺面下有充足的神秘支援,在臺面上又有胭凝全力支持,自己想要不着痕跡地操控這支盟軍,難度越來越高,現在只好拼命建立功勳,提高自己在聯盟中的地位,纔有辦法重新取回掌控權,這幾日戰鬥中,爲了努力表現,公瑾起碼已經砍斷了三把配刀,而被他斬殺刀下的敵人更是百倍於此數。
“艾爾鐵諾的那班酒囊飯桶,真是不堪一擊,本來以爲他們還有點斤兩,結果沒有一個能捱上我一招,程度太差了。”
“你把他們當成魔族一樣狂打,他們當然會吃不消,但也不能太過大意,現在的勝利,是因爲對手並非艾爾鐵諾軍的精銳,充其量只是素質不良的地方軍,如果被勝利衝昏了頭,等到艾爾鐵諾的主力軍出現,傷亡將會難以估計。”
“哦,也對……可是,小喬那邊應該看到這一點了,明天最後一場襲擊戰結束,我們就要撤退去過冬,等到我們再次出來,訓練與強化也已經完成,可以正面和艾爾鐵諾軍一爭長短,不管怎麼看,我們都是穩紮穩打,沒有你所擔心的浮誇不穩跡象。”
“嗯,很遺憾,確實是你說的那樣,這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形。”
公瑾覺得很傷腦筋的一件事情是:叛軍雖然在戰爭中節節勝利,但卻不如預期中的那樣多造殺戮,血流成河,讓半個風之大陸陷入黑暗,人們生活在恐懼與哭泣當中。
戰爭中殺戮太多,就會偏離人道,即使建立了王朝,政權也不會長久,小喬應該是深明這個道理的,所以才立下諸多軍令,不讓事情失控。禁止掠奪、禁止屠殺,甚至還要求屬下軍隊儘可能不騷擾民衆,把目標單純放在士兵身上,小喬的所作所爲,就是白鹿洞所推崇的王者仁道,從這點來看,真是沒有得挑剔。
但這樣一來就糟糕了,因爲這支叛軍只是被選來摧毀艾爾鐵諾的工具,成立正統與強大王朝的任務,應該由人類來完成,假如叛軍現在不夠殘暴與邪惡,那以後消滅這支叛軍的人類勢力該如何彰顯正統?公瑾不樂見這種情形發生,因爲如果小喬真的循王者仁道建立新國家,那白鹿洞的佈局可以說是整個失敗了。
“鬼夷人和盜賊是不可以建立王朝的,現在這樣子的發展太危險了,不能讓那個女人繼續這樣幹下去,我已經想好怎麼做了,胭凝,實行的工作就要拜託你了。”
“哦?你預備要我去暗殺小喬了嗎?”
“不,現在還用不着這一步,她的背後或許有麥第奇家支持,沒到不得已的地步,我不想傷她性命。”
公瑾和胭凝解釋,小喬雖然想走在仁道上,但要在如今的叛軍中推行這等策略,肯定會受到很大的阻力。姑且不論九成九以上的叛軍成員沒有這等遠見,組成叛軍的鬼夷人、獸人、盜賊們,都對整個大環境心存怨忿,把天下人當作敵人,恨不得把所有人的幸福全都摧毀,來彌補自己出生至今所受的苦楚。要這些人不在戰爭中騷擾地方,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仇恨如火,即使一時不盛,也很容易再被點燃,只是需要一個可以與盟主權威分庭抗禮的人物,所以要由你來出面。”
公瑾如今想要借重的,是胭凝在叛軍中急遽升高的地位。
無論是獸人、鬼夷人、盜賊,都是過着刀頭舔血、以強爲尊的生活,胭凝在武鬥大會、在戰場上下手雖然狠辣無情,但卻由於他超人一等的武力,並未招惹同志的反感,反而更被視爲聯盟中的支柱人物。
與小喬相同的一點是,叛出白鹿洞的胭凝無幫也無派,是個沒有背景的人。這個只要離開戰場,個性就變得雲淡風清,一如田園雅士的“男人”,如今成爲各族士兵的偶像人物,只要她出現在某處,人羣與歡呼聲就在那裡出現。
人們喜歡與他並肩殺敵時的安全感,也喜歡聽他吟唱詩歌,或是在樹下彈着琵琶,胭凝迅速在聯盟中累積了可觀的人望與支持,假如她以高姿態與小喬唱反調,那麼即使是以“真命天子”形象統領聯盟的小喬,也會非常棘手。
“……你還真是會給朋友找好工作啊,這麼讓人不愉快的任務,比較起來,單純去殺殺魔族還簡單得多了。”
胭凝的牢騷意有所指,對於公瑾的計劃,她確實有些話想說。
“公瑾,我們爲了尊重宿老堂的意思,在中都面見曹壽,取得正統領軍權力的時候,你曾覺得這種行爲很無謂,很虛僞。”
胭凝道:“那我們現在作的事呢?一個想要用仁道來消弭兩族仇恨,把世界變得更好的女孩,白鹿洞能夠再找到一個比她更優秀的領導人嗎?你把她弄下來之後,會得到些什麼嗎?”
話說得很輕,但公瑾的反應卻很大,霍然站起身來,那一瞬間在他身上所燃燒的怒意,驚得水上飛鳥羣起逃逸。
“我痛恨鬼夷族,他們是不應該存在於人間界的下等東西,我要把他們一個也不剩地剷除掉,所以,胭凝你不要攔阻我,我不想與你在這上頭有什麼爭執。”
素來冷靜、理智的一個人,居然會有這樣爆發的一面,實在是很難想像。也因此,體內流着鬼夷之血的胭凝,雖然對這番話感到很不愉快,但卻表現出體諒,什麼話都沒有說。
※※※
公瑾執行計劃的速度很快,他利用着潛藏在叛軍中的奸細,順着被抑制於人們心中的耳語,進行挑撥,短短兩天之後,不滿聲浪開始在叛軍當中流竄。
“照領導人的說法,我們這一個月作戰的目的,就是爲了要建立聲威,把名聲遠遠地傳出去,吸引更多不滿時政的人來加入。既然要考慮到宣傳意義,下手當然就要重,殺得敵人片甲不留,高掛起每一個抵抗者的人頭,燒光他們的村落,這樣名聲才傳得快啊!”
在叛軍之中,這是很具常識性的觀念,無論是有過戰爭經驗的鬼夷人,還是各路盜賊團,殺人放火對他們來說,根本是家常便飯,而他們也確實是靠着這些手段在打勝仗的,要執行盟主的戰略構想,這是最直接而有效的方法。
“我不想造成不必要的殺戮,這樣子做……對我們一點好處都沒有,而且……而且太過執着於作戰,會延誤撤退時機,這一點對我們所有人都會造成危險。”
小喬最後的反對理由,聽起來實在牽強,但衆人倒也不是不能體會,因爲確實有過兩次例子,由於得勝的叛軍過於得意忘形,險些就被敵人的包圍網給攔截,造成重大損失。
從公瑾看來,小喬的立場實在很艱難。身爲鬼夷人,面對兩個種族之間的千年血仇,她甚至不能公開說出寬恕與仁愛的想法,只能以實際利益面的理由,去說服身邊的人。
但有心利用這一點的公瑾,當然不會對她客氣,而是利用這機會加倍去見縫插針,把鬼夷人的怒火一再點燃。
“過去兩千年裡頭,我們一直被人類欺凌虐待,現在我們鬼夷人好不容易出頭天了,爲什麼要對人類客氣?”
“人類不知道殺了我們多少同胞,我爸爸、我爺爺,就是被人類裝在布袋,活活扔進水裡淹死的,我們不能讓人類好過。”
“那些人類搶了我們家的田,奪走我們家所有的錢,我要他們血債血償。盟主明明也是鬼夷人,爲什麼不能體諒我們的痛苦?她會不會只是利用我們,事成之後就把我們一腳踢開?”
猜忌的心情,在聯軍之中迅速瀰漫開來,讓小喬在繁忙軍務之外,必須另外花時間與精神去處理。在這樣的焦躁心情下,作戰的一個月很快就過去,小喬率領着整支叛軍銷聲匿跡。
小喬所選的撤退地點,是武煉與艾爾鐵諾邊境的連巒大山中,花果山下一個名叫“水濂”的森林,周圍都是高山峻嶺,急流大川,是個相當隱蔽的地點,只要有充分的糧食,十萬大軍可以在這裡過一個平穩的冬天,等到來年雪融,再出去繼續作戰。
計劃中,一進入水濂,衆人就要開始休養生息,但目前發生的一點變數是,進入水濂之後,叛軍原本壓抑下來的不滿情緒,終於爆發開來,聯盟內幾個勢力的代表人物,推派胭凝出來,向小喬質疑她的做法錯誤。
“大家出來討生活,在戰場上賣命,無非就是爲了以後能過好日子,我自信以我的方法,大家在三年之內就可以收到成果,而這一個月來我們節節勝利,所獲得的東西雖然不多,但是和過去大家零星作戰的損失與風險比起來,已經是數倍的好處,爲什麼一定要用殺戮和破壞來發泄呢?”
小喬嘗試用這樣的說法,去安撫躁動的人心,但是成果卻不理想,因爲在這個實力爲尊的團體裡,身爲女子的小喬仍不免遭到歧視,即使她靠着苦戰在結盟大會上光榮奪位,可是卻有一個耳語,在叛軍中流竄。
“……盟主不過是運氣好,得到兩大神器而已,沒有了那兩件神器,她也不過是一個弱女子,打不過陶潛大人,更不夠資格指揮我們。”
在這節節勝利的一個月中,小喬固然是受到擁戴,但胭凝卻更成爲各方士兵的偶像人物。原本還對“陶潛”心有所忌,擔心這是否會是反間計的人們,在連續看到她在戰場中勇猛表現後,早就疑心盡去。
戰鬥中,只要一見到血,胭凝就彷彿狂性大發,沉重掌力連環轟出,雪臂翻飛,理性盡失地轟殺掉每一名試圖近身的人,撕開每一具最接近的肉體,把目光所看到的一切生命毀滅。
殺紅了眼的胭凝,好幾次都險些錯手擊斃同志。與她並肩作戰,看她隨手轟殺敵軍,雖然很有安全感,但也要非常小心,因爲一下子不注意,靠得太近,近處的友軍可能比遠處敵軍死得更快。
不管是襲擊軍隊,或是強攻城池,胭凝的戰力堪稱當世無雙,但造成的殺戮與流血,也是旁人的十倍。這種在長年與魔族交戰中所磨練出來的戰鬥風格,看在敵人眼裡固然是死神降臨人間,但看在友軍眼中,簡直是有尊戰神在旁邊。
當然不是每個友軍都喜歡這樣的情形,小喬就不只一次對胭凝提出規勸,然而在這些勸導出現效果之前,胭凝已經連同叛軍內的其他領導人物,一起出現在小喬的面前。
“陶先生,我並不想在這樣的情形下與你交手。”
“盟主,姓陶的說話算話,既然答應與你一起搞革命,就絕不會造你的反,但衆兄弟的心情你不能不考慮,陶某隻是代表他們來給你一點‘規勸’而已。”
如果說拳頭是交談的最佳工具,那麼胭凝的規勸實在非常強而有力。一個月的時間,足夠手臂的傷勢痊癒,而已經知道小喬擁有兩大神器的陶潛,每一着攻防都是針對這點,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勢,逼得小喬喘不過氣來,更別說騰出手使用兩大神器。
這一戰,聯盟中各方勢力的領袖都在旁觀看,而暗中推動這一幕發生的公瑾,自然更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非常好,胭凝全力進攻,這一戰勢必非常精采,無論勝敗都對我們有利。胭凝若勝,盟主的威信與地位將被動搖,這個粗製濫造的聯盟馬上就會面臨分裂,造反成功,推翻艾爾鐵諾後,也會很快被撲滅……)
但若胭凝敗陣,那也沒有損失。白鹿洞的宿老堂已經在日前作出裁示,小喬的眼界與能力,都具有極大的威脅性,不排除在叛軍推翻艾爾鐵諾政權之前,就要把她先行暗殺掉,再嫁禍給其他人,屆時負責這個任務的,就是公瑾。
使用兩大神器的小喬,武功不下於胭凝,公瑾當然也沒有必勝把握,爲策安全,多看看她的出手,這樣也能提高勝算。只是,觀戰的公瑾很快就發現了有些不對,不住閃躲的小喬,明顯錯過了某些空隙,如果好好把握住那些空隙,她是有時間發動兩大神器,扳平戰局的。
那麼,爲什麼小喬不把握機會呢?難道她甘心敗戰,決心放棄盟主大位嗎?這點絕對不可能,因爲之前她是那麼努力才把盟主位子搶到手的。
(沒理由啊,這樣的退讓毫無道理,難道……她是決心不用?)
當這個念頭在腦海裡出現,公瑾忽然感到一種顫慄,這名少女的見識、智略與勇氣,赫然比自己所預期的更爲了得,一向都能直視事物本質的她,一定是已經看穿,知道這場戰鬥之所以發生,是因爲她與胭凝的那一戰未能服衆,所以戰鬥再次發生,她便完全放棄使用兩大神器,想靠真本領獲勝,以免類似的事情不斷重演。
(不用兩大神器來獲勝,真是勇氣可佳,但是……這可能嗎?)
公瑾突然驚覺到一點,一直以來,小喬的武功雖然不錯,但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都是她輕盈靈巧的身法,還有尚算深厚的內力,可是她攻擊方面的武技究竟如何,卻是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記得她在戰場上披甲揮錘的樣子,實在是很英武。
但小喬現在已經不能再靠神器來取勝,而若她沒法有效地創傷敵人,那麼不管她多麼會閃躲,最後都難免一敗。事實上,當這場戰鬥連續進行十多回合後,小喬已經被胭凝的掌力逼得汗流浹背,敗象紛呈,如若她不立刻反守爲攻,作出一些讓人驚訝的逆轉妙着,那麼公瑾敢斷言,她撐不過下頭的三招。
(呃,這是……)
觀戰中的公瑾,忽然感受到一種異樣波動,在場衆人當中只怕唯有自己才能感受,因爲這股波動並非是普通的力量,而是魔法師施放法咒前的靈波,假如自己不曾修練過東方仙術,那也是絕對感應不到的。
(爲什麼這裡會有靈波?難道……)
公瑾腦中急轉,但戰鬥已經在瞬間起了變化,本來在戰鬥中佔壓倒性上風的胭凝,不知怎地一掌擊空,威力萬鈞的五嶽神雷沒有擊中小喬,反而印在自己的左腕上,清脆的骨碎聲中,左腕九十度折斷反轉。
“嗚……”
胭凝痛哼一聲,待要強撐着追擊,眼前卻失去小喬的蹤影,跟着背心一痛,被急速移形換位的小喬給踢中,整個人都飛了出去。
兩名傑出女性的第二次交手,以這樣的錯愕形式完結,旁邊的圍觀者都看傻了眼。小喬搶着扶起了胭凝,要衆人去找大夫來治傷,自己卻揚長而去。
“周瑜團長,你過來一下。”
不顧彼此應該疏遠的共識,胭凝找來公瑾說話;公瑾馬上過去,側耳傾聽,也想知道剛纔那場戰鬥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
胭凝的臉色不好,左手腕更是痛得厲害,壓低聲音把經過說了一次。在剛剛的戰鬥中,她的一掌本來要命中小喬,卻突然發生了一個詭異的狀況,不是擊空,不是對手突然消失,而是一種非常怪異的感覺,勉強要說的話,就好像是突然少了什麼。
五嶽神雷的發掌,本是提氣、揚臂、揮下、發勁,由於這套掌法威力奇大,早已成爲胭凝最愛用的武技,但是剛剛對小喬出掌時,自己揚臂後明明揮掌下去,但“揮下”的這個動作,卻好像莫名其妙消失,結果“揚臂”之後直接變成“發勁”,勁是發出去了,但整個位置與時間點全然不對,沒有打中敵人,反而一掌擊得左臂骨折。
“是法術,那個女孩會某種不尋常的魔法,這點我無法判斷,因爲我所知的東方仙術中,沒有類似的東西。”
“魔法?你不是說她是在麥第奇家長大嗎?麥第奇家的人怎麼會使用魔法?算了,別管這個,公瑾,她剛纔扶我的時候,整個掌心都是汗,身體抖得比我還厲害……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如果沒有胭凝提醒,公瑾一定會忽略掉這一點,因爲這裡的所有人都在注意胭凝,結果反而忘記了小喬的離去。
這一戰的結果,看來雖然像是胭凝一敗塗地,但如果那個法術這麼好用,小喬不會直到這時才用出來,換言之,使用那個型態不明的神奇術法,肯定要付出極大的耗損或代價,所以小喬才在戰後急忙離去。
“你的傷……”
“手腕骨折而已,沒什麼大不了,你記得我們以前的合作模式嗎?黑臉我都扮光了,你不去當小白臉,還楞在這裡做什麼?”
“你自己小心。”
※※※
當公瑾追着小喬的身影,遠離人羣,來到花果山的後半山,穿越層層樹林斷枝後,他知道胭凝的眼光沒錯。
小喬所離開的路上,留下了相當明顯的痕跡,而且越走越清晰。這痕跡並不是血跡,而是一塊一塊的碎冰,零碎散在路上,看來並不是很起眼,只有公瑾留意到不尋常。
而當公瑾終於追着碎冰痕跡來到溪畔,卻見到一幕極不尋常的景象:小喬就趴倒在溪水裡,雙目緊閉,似是已經不醒人事,只剩下半個身體露出在……冰面上,以小喬爲中心,大半條溪水正急速冷凍,變成一片白蒼蒼的冰雪世界,迅速往外擴張。
公瑾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顯然就是施用某種耗力極大的招數,自身修爲不足,遭到招數反噬的結果,假如沒有及時施救,後果很可能會致命,所以公瑾立刻破冰救人,拔刀切碎冰塊,把小喬從裡頭救出。
“小喬小姐,盟主,請醒醒。”
“你……你是……周瑜團長?”
在公瑾的叫喚聲中,小喬虛弱地睜開眼睛,認出了這個男人的身分。這段時間以來,每次叛軍撤退時,小喬和公瑾都是斷後隊伍的主力,血影旅團的強悍與活躍,讓小喬留下很深刻的印象,現在也很快就把公瑾給認了出來。
略爲回覆清醒,小喬似乎知道要怎樣才能夠自救,要公瑾別對外聲張,不驚動任何人,並且幫忙砍伐樹木生火,把火堆圍在小喬的四周,跟着小喬就開始盤膝調息,引動周圍烈火的熱力入體,迅速驅除體內的極凍寒氣。
公瑾在一旁冷眼觀察,想藉機看出小喬的武功路數。照理說,這女子從小就在麥第奇家長大,自然也是在那裡學藝,觀察她的調息不但能確認這一點,甚至還能夠推測出忽必烈如今的武學成就。
但一段時間觀察下來,公瑾卻覺得失望,因爲他不僅看不出小喬的武功路數,也沒從這別樹一格的內功中,找到任何與麥第奇家相關的蛛絲馬跡,甚至還隱約覺得這種內功似與白鹿洞大有淵源。這當然百分之百是誤判,若真是白鹿洞武術,那麼自己哪有看不出的道理?
(這一關又讓你避過,不過你不會永遠天衣無縫的。)
當小喬盡驅體內寒氣,略爲回覆精神後,她起身向公瑾道謝,但公瑾卻存着不同的想法。
胭凝的出手已經再次失敗,如果在這種時候強幹,只會讓行動更露出馬腳,所以最該作的事情,就是如同胭凝說的那樣,用過去最常用的方法,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白臉,就這麼去接近敵人。
“盟主你受傷了,陶潛這廝實在是太過分了,居然害得小喬小姐你受傷,事情絕對不能這樣就算,我要立刻公開此事,讓聯盟內有正義感的弟兄爲你討個公道。”
有心做着挑撥,公瑾的語氣格外憤憤不平,劍拔弩張、咬牙切齒的感覺,幾乎讓人相信他會爲此與“陶潛”決一死戰,當然也只有他自己曉得,這些完全是單純的僞裝,就像胭凝臉上那兩撇鬍子一樣沒有意義。
“請千萬不要這麼做,陶潛先生只是做了很多弟兄都想做的事,我與他都是在衆人認可的公平決鬥中比試,他並沒有做任何招惹人們憤怒的事。”
一如公瑾所料,小喬並不打算把這件事情給鬧大,對這個女孩而言,整個團體的和諧重於一切,尤其在這個節骨眼上,更不能讓這個倉促而成的聯盟出現分裂。
不過這些事正中公瑾下懷,在他護送小喬回去的路上,他就像是一個義憤填膺的護花者一樣,口氣憤慨地批評着許多東西,包括陶潛、聯盟內的保守勢力、存心不良的幾名馬賊團首領,巧妙地把這些人指責爲陰謀份子,並且惋惜由於小喬的善良與仁慈,這些人全都自尊自大,居心不軌。
這是很基礎的挑撥技巧,成功的話,會讓小喬與這些人的關係更爲緊張,聯盟之內的嫌隙會更大,即使效果沒有那麼大,也會收到另一種成效,因爲難得有一個人這麼站在小喬的立場着想,這應該能拉近與她之間的距離。
這一個月來的觀察,公瑾早就注意到,小喬非常孤獨的這個事實。雖然她在人前一直都維持沉穩鎮定,面上的微笑從不稍減,但公瑾認爲她應該非常孤獨,因爲她在聯盟中沒有任何朋友、沒有任何親屬,只有孤單一個人的小喬,在承擔各種重大壓力時,不可能不覺得寂寞。
如果這時候有人明白地表示要與她同一陣線,她應該會很高興地接受吧,而這也就是自己的機會了。
當兩人悄悄地回到小喬的草屋,公瑾臉上的怒容看來仍是火光十足,單就外表來看,誰都不會懷疑他的忠誠與真心。
“謝謝你,周瑜團長,但我覺得……事情不全是你說的那樣,陶潛大俠在戰場上確實常常有失控的地方,脾氣也有些暴躁,但是……”
“但是?”
“也許我不該這麼說的。平常,士兵們都說陶先生像是一匹魔狼,但我覺得……陶先生有一雙很美麗的眼睛,在戰場上,那雙眼睛映着血光,卻也反映着悲傷。”
“哦……有……有這樣的事嗎?”
詫異的表情下,公瑾覺得這些話很有趣,自己與胭凝相交數百年,卻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想法,如果把話這麼告訴胭凝,她也一定會覺得可笑的。
“嗯,陶先生的眼睛,總是給我這樣的感覺,我想你與他的交情一定不錯吧!”
“呃?你說什麼?”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打得公瑾陣腳大亂,他想不出小喬爲何忽然這麼說,當下只有凝視着她,想從她表情中找出一點痕跡,看看自己是要用言語敷衍過去,還是直接拔刀動手。
但小喬的表情看來一派真誠,公瑾沒法從其中找到任何東西;而對於自己所說的那句話,小喬只是這麼解釋着。
“因爲……周瑜將軍你也有一雙很美的眼睛,在你的眼睛裡,和陶先生一樣渴求鮮血,但也有着與他一樣的悲傷……我想,如果有機會的話,你們一定能成爲不錯的朋友。”
在月光下,小喬額上的尖角與面上的花紋,正代表她流着鬼夷之血的事實;凝望着她的容顏,公瑾一時間也說不清楚,剛纔那些話所帶給自己的震撼感覺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