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例,還是大多數人都像她一樣,兩歲多的時候就能記事了。她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害怕是在一個晚上,夏蔓依舊在牌桌上忙碌,她就像夏蔓的手提包,夏蔓走哪兒她就到哪兒。困了,隨便往沙發上一縮。
半夜的時候,她突然醒了過來。夏蔓的一個牌友,一個胳膊上有刺青的男人,正對着她的臉吐着菸圈。看到她醒過來,沒有一點驚訝,還笑着摸了一把她的臉,轉過頭對夏蔓說道:“夏蔓,你就沒想過把這個拖油瓶送人?你還這麼年輕漂亮,被拖累太可惜了。”
小小的年紀是不懂“拖油瓶”是什麼意思,是好是壞,但她直覺這不是個好詞。當時,那個男的再次回頭的表情讓她印象深刻,像對待貨物一樣的打量。
她害怕的喊了一聲媽媽。
夏蔓隨意的扭頭看了一眼,很無足輕重的說道:“先養着吧,說不定哪一天想通了就把她送走。”
像養了一隻小寵物,原來她是那麼容易就能被拋棄掉的。
不長的生命裡,她第一次感覺害怕。
從那以後,她乖乖聽話,夏蔓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生怕夏蔓一不高興就會把她送人。睡覺也不敢睡死了,總是睡一會兒就突然醒過來,看到夏蔓的身影才覺得安心。
那個時候的夏蔓是她生活的全部。
因爲這種害怕的情緒,她很早就學會了看人臉色,她會自己照顧自己,不給夏蔓添麻煩,有人欺負也一聲不吭,免得被夏蔓一氣之下送走。
夏花還記得那個時候住在隔壁的小龍,他爸媽離婚後,爸爸再娶,後媽對他很不好,常常又打又罵,還不給他吃飽飯。相比之下,夏花覺得夏蔓對她好多了。夏蔓很少打她,她一說肚子餓,夏蔓就會從牌桌上抽一張錢讓她買吃的,有時候是五塊,有時候是十塊。當然,這一切都限於夏蔓心情好贏了錢的時候。
可儘管這樣夏花也覺得好啊,因爲有夏蔓,她就有家,就不是孤兒。
隨着年紀一點點長大,她除了害怕也有別的情緒。她雖然懂事,但夏蔓對她的漠不關心也是真的。年少的時候,總希望做一些事引起大人的注意關心,所以她叛逆了。跟着一羣染着五顏六色頭髮的小屁孩抽菸喝酒,搶零花錢,砸人家窗戶,混賬了兩年,夏蔓沒有關心一句,倒是等來了班主任的談話。
她要被退學。
那一刻,夏花蒙了,她才十四歲,被退學之後能做什麼?
一輩子當個小混混還是像她媽那樣當個賭徒?不,她不要那樣的生活。
於是她跟班主任定下了半年之約,若是初三上半期期末考試,她沒考進全級前十,她就退學。
破釜沉舟,她也沒有後路。
從此挑燈夜戰,書海掙扎,兩耳不聞窗外事。
那一次,她考了年級第三。當班主任把獎學金髮到她手上,夏花才明白她還有另一種可以養活自己的方式。
後來隨着她長大,事情也變得越來
越好。雖然很多時候她好不容易積累上去的銀行存款數字會突然變零,但她也多了很多養活自己的門路。每當堅持不住,她就會給自己打氣,會好的,會好的。事到如今,她的情況真的變好了嗎?
好了不少,但壞的也沒少。她的生命裡一直都是陰天。
有很多時候她都會想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管,就只爲自己活。然而她做不到,因爲狠不下心。
放肆的活着,如今她只是活着,沒有夢想。
黃莉,唐非凡,陳喬木這幾個人,不管現在關係如何,但夏花是真的把他們當成親人,在他們面前她可以自由表露自己情緒。
但也僅限於此,心結不開,就沒有真正的快樂。
都說愛笑的人運氣不會太差,夏花呼出一口氣,又笑了。
等唐非凡回來,三人一起吃了晚飯,約好和黃莉明天下午去看她的助理人選,夏花就回宿舍了。
因爲上一次電影片尾曲的火熱,夏花又收到了李光導演電影片尾曲的邀約,明天上午她要去片場拜訪一下。話說片場又是什麼樣呢?
————
看到林旭陽和夏蔓一起回來,張青愣了愣才笑着迎上去,問林旭陽吃過晚飯沒有。
夏蔓自覺的要退下。
張青叫住她,“別忙,今天白天夏花來拜訪我了,她不說我還不知道你是她的母親呢!你也藏的真夠嚴實。”
夏蔓還沒說話,林旭陽就先問道:“夏花來過了,她說了什麼?”
“怎麼那麼大反應?”張青輕輕拍了一下林旭陽的肩膀,笑道:“沒什麼,就是說給我們添麻煩了,讓我多關照一下你。”後面這句她是對夏蔓說的。
“抱歉,夫人,給您添麻煩了。”夏蔓鞠躬。
“你也不用那麼拘束,我們是朋友啊。”張青擺擺手,“你吃過飯沒有?不然先去吃飯吧!”
夏蔓就離開了,卻在轉彎的時候停下來看了兩人一眼,嘴角翹了翹。
林旭陽想沒什麼胃口,只是礙於張青等他吃飯的辛苦才勉強吃了兩口就放下筷子。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你看起來不太高興。”張青問道:“我看你的眉頭一直都皺着。”她伸出手指展了展林旭陽的眉心。
三十年的夫妻生活已經足夠把對方的每一個小動作習慣都銘記於心。
林旭陽抓着張青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還是你最瞭解我。”
“這麼說,真的有不好的事發生?”關鍵問題上,張青可不好糊弄,“生意場上的事,我知道我一個婦道人家幫不上你什麼忙,但你也不要小瞧女人的智慧,說說看,看我能不能幫到你。”
“我可從沒有小瞧我的夫人。”林旭陽笑着,親了張青的手背一下。
“老沒正經,被別人看見了怎麼辦?”張青看了看四周,羞澀的嗔怪着,仿若多年前的模樣。
這是他的妻子,愛他如命的妻子。
他亦然。
陪張青說了一會兒話,林旭陽就去書房說要查點資料。
他查的是夏花在網絡上公佈出
來的個人資料。不管他有沒有打算認回夏花,他要確認夏蔓是否在騙他。
他的目光緊緊的黏在夏花出生年月的那一行,嘴裡重複道:“八月二十,八月二十……”忍着噁心,林旭陽仔細回想了一下,如果資料沒有造假,那夏花還真可能是他的女兒。
將網頁關閉,林旭陽靠在椅背上,一下子像是蒼老了好幾歲。最心愛的女兒生死不明,最不願接受的女人卻給他生了一個女兒,還活生生的在他面前周圍生活,這算什麼,懲罰嗎?明明他纔是受害者。
他不是沒想過把夏蔓趕走,但說實話,對一個不要錢不要新家庭的女人,其實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自然不害怕失去。若是逼急了她,一下子把這件事告訴張青……林旭陽還沒有面對那種結果的勇氣和心理準備。
如果說是對付夏花,其實結果也一樣,而且假如夏花真是他女兒呢?再怎麼樣,他也不可能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下手。他是父親,而不是畜生。
真是進退兩難,所以在他想出決策之前,林旭陽覺得還是把夏蔓放在他眼皮子底下最保險。
不行,他現在腦子有些混沌,需要清醒一下。
洗了澡,林旭陽坐在牀上,把枕頭豎起來墊在腰後,搓了一把臉。
妻子在想女兒,他卻有了一個女兒,假如……
不行,這比當初要夏花假裝是他們女兒被發現之後更尷尬,而且這要讓張青和皓然怎麼接受?他現在不同樣也接受不了嗎?
正胡思亂想着,張青就端着托盤進來,上面放了一壺茶和一塊蛋糕。
“我怕你半夜餓醒,睡覺前再吃點蛋糕吧!”她道,然後把托盤放在林旭陽那邊的牀頭櫃上。
林旭陽笑了笑,“你也不怕我長胖。”
“那是老來福,怕什麼?”張青倒了兩杯茶,自己端了一杯拿在手上,示意林旭陽快吃。
林旭陽拿起勺子正要吃,就注意到張青快走幾步,繞到牀的另一邊,想把什麼藏起來。
“我看看。”林旭陽伸手截了過來,沉默了。
那是無名氏留下的一張他們女兒照片。
“我沒有胡思亂想,只是偶爾拿出來看看。現在皓然跟謝柔也訂婚了,他們纔是我該關心的孩子。等將來他們的孩子出生,咱們也能過上含飴弄孫的日子,三代同堂,多好。”張青笑着說道,然後把照片拿了回去,重新放回原來的位置,“我真的跳出來了,你看,我不是很久都沒發病了嗎?”
林旭陽沒有吭聲,只點點頭。
“哎呀,好了,快吃蛋糕吧!這是我特意給你留的,不然就沒你的口福了。”張青道:“你知道嗎?夏花跟我一樣也愛吃甜食,現在她母親又在咱家做事,以後她來的次數肯定會多,我做的蛋糕也有人一起分享了。”
等張青說完,林旭陽才問道:“你很喜歡夏花嗎?”
“還問我,你不也喜歡那孩子嗎?”張青笑,“我聽她說你一口氣買了她一萬張歌碟呢,我都不知道。”
“不過我現在不太喜歡她了。”林旭陽卻道:“嗯,不喜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