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火,燒盡了山寨內所有的快樂時光,一把火點燃的,是凌若夕心頭滔天的恨意,火光沖天,她獨自一人架着巨大的柴火,將一具具屍體,放置在上頭,親手點燃,熊熊的火焰,將她的面容映照得猶如厲鬼般狠厲、陰鷙。
“師姐。”小一雙目暈紅,哭得幾乎斷了氣,但他卻總覺得,他的難過遠比不上此刻,這個眼眶裡無淚,卻又悲傷成河的女人。
雲井辰站在一旁,凜冽的颶風,將他的衣襬吹得獵獵作響,他朝小一輕輕搖了搖頭,一如她所說,眼淚解決不了任何事,這一關,她只能一個人咬牙挺過來,而他們所能做的,所要的,只是靜靜的陪伴,足矣。
木炭成灰,漫天的白骨,變作細小的碎粒,凌若夕邁開步伐,拖着麻木的軀體,彎下腰,將骨灰一把一把捧入身旁的黑罐中,滿滿的竟裝了三十一罈。
加上乞兒部隊,加上後院的女眷,山寨內,慘死的人數,共計四百七十二人。
凌若夕曾參加過無數次大大小小的戰役,甚至,她還造訪過熱武器蔓延的國家戰場,四百七十二人,這樣的死亡數字,在以前,對她來說只是一組冰冷的數據,可是此時此刻,她卻只覺得,這些數字,是那般的觸目驚心。
忘不了,這些人在世時,含笑的面容;
忘不了,他們傻乎乎追隨着她,走過的每一個地方;
忘不了,每一次對敵時,他們護在自己面前的身影。
“爲什麼……”她孤身跪在這淒涼的黑罐前,任由心底的悲傷啃噬着軀體,“爲什麼……”
爲什麼到了現在,她才覺得以前的日子,是那樣的寶貴?爲什麼到了現在,她才知道,時間的珍貴?
爲什麼她曾經,未曾同他們多一點時間待在一起?
一千個一萬個疑問,像是刀子,筆直的刺入她的心窩,扎得她的心臟血跡斑斑,千瘡百孔。
“夠了。”雲井辰擡腳走到她的身旁,手掌用力握住她的肩膀,眸光裡帶着絲絲不忍,絲絲沉痛:“他們不會想要看見你這副樣子的,若夕,後悔改變不了任何事。”
言語此刻是那樣的蒼白,他自以爲口才了得,可是現下,他卻笨拙得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方法去安慰她,去撫平她心頭血淋淋的傷口。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成爲最強,從來沒有主動的挑釁過任何人。”她眸光空洞,冷峻的面容,好似千年難化的雪山,冰冷森寒。
“本尊知道。”她不過是每一次在受到算計後,選擇了反擊,在旁人傷害了她所在乎的人時,用更爲決絕的方法反撲回去,僅此而已。
一如她所說,她未曾主動挑釁過任何人,可偏偏,這蒼天不饒她!所有的紛爭,所有的災難,似乎都不願離她遠去。
“我以前一直以爲,只要我夠強,就可以保護手裡所握有的一切。”被咬得血肉外翻的嘴脣,涼涼的扯出一抹慘淡的笑,但她的眸子,卻狠厲非常,“可是我錯了,就算我達到紫階又如何?我還是太弱了,弱小到,連自己的同伴,也無法保護,我帶他們出來的時候,知道我說過什麼嗎?”
她喃喃低語着,雲井辰很清楚,她並不需要自己的回答。
這些話與其說是說給他聽的,不如說,是在問着她自己的本心。
何苦呢。
手指緩緩鬆開,他半蹲在地上,輕輕擁住了她僵硬如石的軀體。
她的腦袋擱在他的肩頭,第一次,她未曾有絲毫的反抗。
“我說過,只要他們願意追隨我,有我一口氣在,我便會還他們安寧,”可是現在想來,這些話,就如同廢話!她的安寧,是他們用鮮血築成的,就連她的王座,也是用他們的皚皚白骨堆砌而成,當時說着這些話的她,多麼可笑,多麼諷刺。
“他們死得其所。”這句話好似從他的脣齒間擠出來似的,帶着一股冷硬,一股霸氣,“他們知道,你不會讓他們的血白流。”
“是。”空洞的眸子瞬間爆出難以言狀的璀璨光暈,明亮卻尖銳:“他們的仇,我會親自去報,神殿?呵,不管它們擁有多少信徒,不管它們擁有怎樣的實力,我都將用那些人的血,祭奠他們的在天之靈!”
“你決定了就好。”雲井辰並未對她的決定而有絲毫意外,她的個性他難道還不瞭解麼?哪怕她想要與天上諸佛爲敵,他也必將陪伴在她左右。
生不離,死不棄。
左手緩緩低垂下去,撥開她的寬袖,緊緊的將她冰涼的手指握在自己的掌心,好似這樣,就能將他的力量給予她。
無聲的安慰,無言的陪伴。
凌若夕疲憊的閉上了雙眼,身體輕輕靠在了他的懷裡,即使是她,此刻也累了,倦了。
雲井辰輕輕擁着她疲憊的身軀,眸光略顯暗沉,“休息一下吧。”
或許是他的語調太過溫柔,又或許,是今天所見到的一切,太過沉重,凌若夕閉上眼,竟在短短的時間內,睡了過去。
即使是在睡夢中,她的眉頭仍舊緊鎖着,狠狠的擰成一團。
雲井辰看在眼裡,心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有些心疼,有些不忍。
小一捂着嘴,背對着他們二人,無聲落淚,那兩道在這荒涼的山巔,緊緊相擁的身影,莫名的讓他心酸。
雲井辰溫柔的將她抱回了房間,卻在進屋時,意外的發現,這間屋子,已被人翻亂了,衣物凌亂的散落在地上,她臨摹過的字帖,更是四處飛舞,白色的宣紙上,佈滿了一個個血腳印。
他不自覺擰起眉頭,替她掖了掖被角後,這才動手,開始替她整理房間,屋外,小一也頂着兩個宛如核桃般紅腫的眼圈,提着木桶,開始沖洗地上的血漬,一桶桶涼水嘩啦啦潑下,瞬間被染紅,他幾乎忙碌了一夜,也沒能將地上的鮮血沖洗乾淨。
四肢早已疲軟無力,但他卻咬着牙,繼續幹着活,似乎這樣,就能夠讓心頭的痛苦減少一些。
“別幹了。”雲井辰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的身側,握住他被凍得冰冷的手掌,“你也去歇息吧。”
他這副樣子,若她醒了,看着不知會有幾多難過。
小一怔怔的轉過身,在看見他的那一秒,慌忙擡手,用力揉搓了幾下自己的眼眶,“我……我不累。”
“或者,你更想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她面前,然後,讓她跟着你一起感傷?”雲井辰似笑非笑的挑起眉梢,嘴角彎起的弧線,略顯銳利,一句話,讓小一頓時面色一白,他手足無措的搖晃着頭,拼命想要辯解,卻又笨拙的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他真的沒有這麼想過,他只是閉上眼,就會想到師傅臨走前,將他緊緊護在身下的畫面,就會回想到,那些噴濺在他面頰上的溫熱液體。
“快去。”他勃然加重了語調,與其說是安撫,更像是命令。
小一唯唯諾諾的鬆開了握住木桶的手掌,吶吶的點頭,然後,雙腿全速邁開,好似身後有厲鬼在追趕似的,瘋狂的衝進了自己的房間。
雲井辰幽幽嘆了口氣,這沒有打掃乾淨的血跡,若是等她醒來,定然又會傷神,眸光微微一閃,趁着凌若夕還在睡夢中時,他驀地縱身一躍,離開了山寨。
約莫一個時辰後,清晨的濃霧逐漸散去,初升的太陽,從海平線上冒出頭來,一大幫家丁打扮的男人,從山腳走上山巔,手中提着打掃衛生需要的工具,他們排成一排,有序的進入山寨中,對四周狼藉、混亂的場面視而不見。
一名似是管家的老人,雙手叉腰,惡聲惡氣的吩咐道:“快,將這裡打掃乾淨,不許拖拖拉拉,不許偷懶,要是被我發現,每人扣一兩銀子。”
很快,山寨內人聲鼎沸,涼水沖洗着地板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甚至還有不少人爬上了山林間的大樹,修建着被鮮血染紅的枝椏。
凌若夕在片刻後甦醒,她揉着疼痛的眉心,緩緩直起身體。
“醒了?”雲井辰隨手將一本書冊合上,峻拔的身軀此刻慵懶的斜靠在木椅上,鬼斧神工般俊美的面容,噙着一抹驚心動魄的笑,笑得極致溫柔。
“……”睜開眼就見到這幅動人的畫面,能淡定得了的,絕對是聖人!
凌若夕自問自己的修煉還未達到這個地步,以至於,竟有那麼一瞬,看他看得失了神。
“呵,這副皮囊能夠引起你的注意,本尊很開心。”他戲謔的笑聲,將凌若夕渙散的思維重新給拉了回來。
指腹無力抵住額角,耳廓微微一動,聽到了外邊嘈雜的人聲,她蹙眉問道:“你大清早在搞什麼鬼?”
“只是覺得這個地方需要做一次徹底的大掃除,所以找人過來幫忙整理。”雲井辰說得雲淡風輕,好似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凌若夕眉心一跳,放下手指,定眼凝視着他:“大掃除?你是逗比麼?還嫌山寨裡的事不夠多?居然讓外人進來?”
誰敢保證這些人離開後,不會在外邊胡說八道?
她不願意讓自己的人,在死後,還受人非議。
“放心,既然本尊找了他們前來,就有能力讓他們守口如瓶,有些秘密,縱然想要說出去,也得有那個命才行啊。”他抿脣一笑,只是那笑容,卻帶着讓人毛骨悚然的冷意。
這話什麼意思?難道他打算在事成後,將人抹殺掉?
凌若夕猜了半天,仍舊沒能琢磨到雲井辰的心思,索性放棄了,她是正常人,和變態的腦回路不在一條線上,情有可原。
她翻身下牀,卻驚愕的發現,貌似自己身上的衣物,被人給更換過了,面色頓時一黑,眼刀咻地刺向木椅上的男人:“你乾的?”
“你那件衣裳,已經不乾淨了。”雲井辰回答道,卻是答非所問。
“你孃親教育你,和女人共處一室,可以擅自去脫她的衣物嗎?”凌若夕不怒反笑,但口氣卻極其犀利。
雲井辰聳聳肩,做足了無賴的架勢:“沒辦法啊,誰讓你是本尊的娘子呢?”
靠!這混蛋去SHI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