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菲兒點頭,努力想要讓自己看起來冷靜一些,可是接觸到杜子昂的目光,還是讓她心中不自覺用上一股寒意。
那是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即便是知道這個人如今就正面站在自己眼前,依舊會有一種他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在自己身後給予致命一擊的感覺。
官菲兒知道自己沒有勝算,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因此她纔會選擇是杜賀、秦或和潘慧都在的時候偷襲。她現在需要的根本就不是杜子昂死,而是她自己死!
面對杜子昂的質疑,官菲兒笑得很是燦爛,就彷彿自己述說的是一件多麼值得驕傲的事情:“不要低估了一個六歲的孩子,正因爲他小,所以誰也不會懷疑到他身上,不是麼?”
“你是如何做到的?”杜子昂沒有再反駁。
官菲兒笑道:“要讓一個孕婦難產而死,實在有太多辦法了,我不過是選擇了其中一種,讓她死得……快一點。”
杜子昂冷靜看着她,直到將官菲兒看得心裡炸起了毛,方纔徐徐開口道:“看來,你真的很想死。只可惜,我還不想讓你死。”
真相如此撲朔迷離,杜子昂又怎麼捨得讓官菲兒現在就死?
人從來都是怕死的,尤其還是斷了輪迴的修仙之人。一個修仙之人急於求死,原因只有一個——她想要用自己的死去保護其他人,而這個人才是所有事情的關鍵。
杜子昂一直都知道當初陷害他的另有其人,他想要的也不過是逼着那個人自己露出馬腳,可不能讓官菲兒就這樣將人護了起來,雖然母親的死因讓他有不得不殺官菲兒的理由。
官菲兒愣了片刻之後,啞然失笑:“你和你父親還真的是一樣的,永遠將自身利益放在第一位。”
杜子昂搖頭,道:“不,我和他不一樣。我會保護好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是麼?”官菲兒笑了笑,笑意未達眼底,眼眸之中第一次帶上杜子昂從未見過的通透:“等你做到了,再說這句話。修仙之人的一生,一直很長。”
因爲很長,纔會有更多的悲歡離合;因爲很長,纔要收斂自己的感情,不輕易交付給誰;因爲很長,纔會更加渴望一份真情……
她是真的輸了吧……官菲兒想。
可是她即便是輸了,卻也怪不得任何人,而她輸給的也不是別人,而是自己,自己的不甘心,自己的貪婪。
而她此刻依舊不甘心,她還是想再問一個問題,因此她問了出來:“你可曾,哪怕一瞬間,可曾愛過我?”
這句話,她不是對着杜賀在問,而是對着杜子昂。
人心總是會變的,尤其是在無數次的失望之後再遇上一個溫柔的人,恰恰這個溫柔的人還一直陪伴在身邊。
官菲兒承認,她早就變心了。
對於杜賀,她有的只是不甘心,而對於杜子昂,她有的卻是深深的失落。
當你滿懷希望以爲終於遇到了對的人,最後發現一切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失落。
官菲兒並不怨恨杜子昂,相反,她很感激他。感激他這麼多年來給予的溫柔,哪怕到最後發現根本不是她所期許的,卻依舊讓她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和滿足。
這樣就夠了,真的夠了。
因爲那一切本來就不是屬於她的,是她偷來的十六年幻想,而現在,她的夢到了該醒來的時候了,一切的一切,都該還回去了。
“沒有。”杜子昂嗓音清冷,但是官菲兒還是笑了。
這是一個不出意外的回答,而對於官菲兒來說,她只是需要一個理由,一個不再眷戀生命的理由。
最後一線希望已經不復存在,官菲兒笑得淒涼。
“謝謝。”官菲兒後退幾步,讓杜子昂離自己稍微遠一些,至少在她選擇自盡的時候來不及阻止。
官菲兒一直都知道杜子昂已經恢復了修爲,兩個距離那麼近的人,秘密又怎麼可能全部隱瞞,更何況她自己也早就恢復了修爲。只是現在,她忽而覺得自己需要補償杜子昂一點什麼,因此她決定不讓杜子昂的修爲曝光出來,她決定不讓杜子昂有出手的機會。雖然她知道這樣做,官鈺辰會怨恨她。
可是,她都已經任性了一輩子,到最後,就再任性一次又能如何?
杜子昂看着官菲兒那張生無可戀的笑臉,心頭一緊,再搶上前去已是來不及,只接住了官菲兒癱軟的身子。
杜子昂眉心輕皺,看着鮮血從官菲兒口鼻之中不斷溢出,心也隨着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還是晚了一步,但是真相卻也更近了一步。
那個讓官菲兒即便是自盡也要保住的人,杜子昂已經心中有數,而原來不寒而慄的懷疑和猜測也從官菲兒口中得到了答案和印證。
官菲兒在顫抖着,感受着經脈斷裂帶來的噬心之痛,可嘴角的笑容在慢慢變深,瞳孔也開始渙散迷離。
她知道,這一次,再也不會有人來救人,再也沒人可以救得了她,她震斷的並不是其他經脈,那是心脈。
此時在官菲兒眼中,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朦朧起來,不是那種水霧般的朦朧,即便大雨依舊滂沱。
杜子昂在她眼裡已經變成了一個模糊的輪廓,所有長明軒的一切,人和物都成了水墨光影般的一幅畫,只有一個人在這片迷濛之中愈發清晰了起來。
官鈺辰冷冷看着倒在杜子昂懷裡的官菲兒,心中有深深的恨,卻還有着讓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痛。
這個女人,他的母親,他恨了二十四年的母親,他一直希望馬上從他生命中消失的屈辱,現在,就在他面前,在所有人面前消散,可是,爲什麼他會突然感到傷心和痛苦?
官鈺辰發現官菲兒那已經找不到焦距的眼眸看向了自己,他下意識便將頭扭往一旁,一雙手背在身後,攏在袖中緊握成拳,讓自己面上看起來依舊不動神色。
官菲兒笑容還在,鮮血已經開始從她周身的毛孔滲出,將一身衣服從內到外一層一層的滲透,知道那件淡灰色的法衣滲出了絲絲猩紅,杜子昂才終於確認這個人是真的沒救了,而他也在這一刻相信了官菲兒的話。
一個可以對自己都如此心狠的女人,算計起別人來應該是更加不留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