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文心眼實在,龍夜、龍裳叩一下,他查一個數,再叩一下,便再查一數,沒查到幾百,龍夜和龍裳已是磕得眼冒金星,腰痠背痛,膝蓋和腿上更是疼痛難忍,趴在地上直是喘氣,卻是直不起腰了。
龍夜和龍裳歇過一陣,又有了些氣力,卻不肯直腰,還是以頭觸地,燕文也不打擾兩位叔叔“歇着”,只是安靜地垂手侍立。
龍夜道:“燕文,我們磕了多少?”
燕文道:“四百二十八。”
“這麼少?”龍夜喘着氣道:“你會不會查錯?”
燕文欠身道:“叩頭認錯,應是跪直,俯首,再跪直纔算得一次,侄兒並沒有查錯。”
龍夜直翻白眼,再次暗示道:“你其實可以繼續查。”
燕文微搖頭道:“六叔、七叔歇一下也是可以的,燕文不急。”
龍夜被燕文氣得心臟病發,一個勁地跟龍裳說胸悶,龍裳奇怪道:“六哥你身體一直非常健康,何時有了心臟病一說?”
龍夜仰天長嘆,幸好我是身體健康,真要有心臟病,不用等燕文,早已死在自己弟弟手中了。
龍夜勉強跪直,準備繼續叩首,龍裳卻是累得不願動,還想再歇一會兒。
龍夜又想到一個主意,對燕文道:“從現在起,我和你七叔輪流叩首,你一併往下查着,知道嗎?”
龍裳不由笑道:“六哥所言極是,這個主意甚是英明。”
燕文想了想道:“是,燕文謹遵六叔之命。”
龍夜這纔有些許滿意,總算還沒笨死。他直起身子,再叩首下去,燕文便繼續往下查。
龍城在靜室調息,小卿輕叩房門告進。
進得屋內,便跪下去,頭也不敢擡,將手中準備好的藤棍奉上去道:“徒兒犯錯該打,請師父重重教訓。”
龍城道:“又做了什麼好事,自己說吧。”
小卿便老老實實稟道:“都是徒兒管教不嚴。月初時徒兒曾派小莫去京城辦差,查的是京城莫家的案子。”
這事情,龍城聽小卿稟過,龍城幼時曾與莫家主人莫問天一起參與邊關防務,有些交情。
“小莫已將案件查清,是莫問天莫大俠的兩個兒子爲奪家產,毒父殺母,莫老夫人不幸亡故,莫大俠也中毒很深,命在旦夕,多虧三叔配製的解毒丸功效神奇,才救回莫大俠一命。”
龍城不由淡淡一笑:“你說重點吧。”
小卿慌忙道:“是。是。
“重點就是,小莫他,不知怎麼入了莫大俠的眼,以自刎相逼小莫接下墨玉令,做了莫居的新主人。”小卿垂頭,再舉高藤棍:“都是徒兒的錯,請師父重重地打。”
龍城微蹙眉。
“小莫今日午時返家,就將此事報給了徒兒,徒兒,徒兒怕師父怪責,不敢稟告,就一直拖到現在,請師父重罰吧。”
龍城冷哼了一聲,道:“難得你這次還知道主動坦白。”
“徒兒知錯,”小卿的頭垂得低得不能再低:“因爲燕月天盟的事情,師父剛剛訓責過徒兒,徒兒已深刻反省,斷斷不敢再欺瞞師父了。”
“小莫呢?”
“徒兒已重重打了他一頓板子,正在門外跪侯,等師父發落。”
“你既然罰過他,師父這裡的板子就都賞給你吧。”龍城說着,站起來,走到小卿跟前,接過小卿手裡的藤棍。
“徒兒替小莫謝過師父輕責,徒兒恭領師父訓責。”小卿嚇得哆嗦,卻並不敢求饒。
“伸手。”龍城淡淡道。
小卿舉平雙手,已是暗暗稟住呼吸,只怕師父突然打下來,自己不小心叫出聲來。
小卿的手心上還有些青紫的痕跡未褪,這還是前幾日,龍城命龍星罰下的。
“一天到晚就知道闖禍,也不好好練功,便是乾坤心法到現在還是第六重。”龍城斥責道,手裡的藤棍卻沒有留情,一下一下重重抽在小卿手心處,五六下過後,小卿的手心已是腫得饅頭般,滴下血滴來。
小卿忍着痛,儘量讓自己的雙手伸平、舉穩,而不是在藤棍落下來時,本能的想躲想閃。
門外有人輕叩:“大哥,龍晴告進。”
龍城停了手,道:“進來。”
龍晴進屋內,欠身:“大哥,太后姑媽請大哥過去用飯呢。”
龍城不由微微一笑:“此時用飯,不嫌過早了一些嗎?”
龍晴垂頭,復屈膝跪地:“龍晴知錯。龍晴怕大哥打重了小卿,去姑媽那裡求情。”
“果真是,”龍城淡淡地道,目光掃過小卿:“我說你此次這麼乖巧,卻原來是有人幫你出了主意。”
“是徒兒的錯。”小卿急道:“是徒兒去求的三叔……”
“住口。”龍城冷冷斥道:“你先滾回房去思過。”
小卿看看師父,又看看三叔,不敢遲疑,應道:“徒兒恭領師父責罰。”只得退了出去。
門口的小莫,正跪得筆直的當雕像,英俊的小臉上片片青紫,淡藍色長袍上,在背部和臀部的位置,還氤氳着絲絲血跡。
看見小卿出來,擡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道:“師兄。”
小卿冷冷地道:“跟我回去。”
小莫應了一聲,爬了起來,小卿已經闊步前行,小莫抿了脣,快步跟上,已是痛得一腦門的汗。
龍晴微垂首跪在地上,淡青色的棉袍更襯得他眉目如畫,溫潤如玉。
“你的主意不少。”龍城淡淡地道,在藤椅上坐了,看着龍晴:“而且也很會揣測我的心意。”
“龍晴知錯。”龍晴恭敬地道,並沒有一絲辯駁。
“小莫接下莫居,我確實並不在意,前些日子剛罰了小卿,我也不會再因了此事重罰於他。”龍城淡淡地道:“這些你既然全都猜中,爲何還要去找姑媽求情?”
龍晴抿了脣,心怦怦跳得厲害,垂頭道:“龍晴,龍晴……”
“你還敢隱瞞。”龍城忽然起身,一個耳光“啪”地打在龍晴臉上,龍晴的頭被打得一歪,半邊臉立刻紅腫起來。
龍城只打了這一下,手心也是麻辣辣地疼。
“龍晴知錯。”龍晴輕抿一下脣,鹹絲絲的。
“今日你因何事出府?”龍城冷冷地問。
龍晴不由擡頭看向大哥,忙又低頭。
“掌嘴。”龍城冷冷地吩咐道。
知過堂的院子不大,裝飾也與其他院落沒什麼不同,紅瓦青磚,三進院落,花牆、碧樹,滿牆的紫紅色薔薇,淡淡的香氣,風吹過時落英紛飛,落入院子右側的水塘內,水塘內幾十條漂亮肥嫩的錦鯉便浮到水面上來,追逐着花瓣,漾起清澈的水花。
水塘底部用勻稱的碎石鋪滿,黑白兩色的石子鋪成巨大的陰陽八卦輪,水波盪漾時,那八卦輪彷彿有了生機。院子內的理石桌椅,也是擦得青青亮亮,一叢青竹傾斜過來,柔嫩細長的枝條輕輕拂過,也在水塘中留下青綠的身影。
本來是一處好景緻,只是門楣上傅懷老太爺手書的三個大字“知過堂”,讓傅家弟子瞧了,便是心裡哆嗦。
知過堂是傅家家法堂,由福伯管事,按傅懷和傅青書當家時的規矩,低一輩的子弟犯錯,由執侍弟子執罰,長一輩的,則由福伯施罰。如今府內雖然弟子衆多,但是小卿很少罰師弟們來知過堂領責,都是在他的喜悅居直接家法伺候,倒是龍城罰弟弟們的時候居多。
龍羽進來,已有執侍弟子過來行禮,龍羽微嘆氣:“龍羽奉大哥之命,知過堂領責,去請福伯吧。”
福伯來時,龍羽已在內堂上跪了。偌大的內堂,並沒有鋪地板,更沒有織錦雲毯,光潔的大理石地面,軒窗緊閉,火燭高燃,屋內既不太亮,也不太暗。
陳設就更是簡單,靠窗處的紫檀木八寶桌上,擱着兩架紫檀木雙腳支架,一座支架上橫着一塊紅木板子,另一座支架上架着一根兩尺長左右的蛟皮蟒鞭。
靠牆一側,是半人高的一條厚重的青石條凳,青石登腿上雕琢着雲龍蟠文,青石凳面上已被磨得光滑發亮。看到青石條凳,龍羽的心不由縮了一縮。
“弟子龍羽奉大哥令,領一百板子,請福伯刑責。”龍羽的目光落在前面的地上,聲音清晰。
福伯微欠身:“老奴僭越。”說着話,走到八寶桌前,雙手取過紅木板子,來到龍羽身側。
“四少爺請。”
龍羽心裡吸了口氣,站起身來,走到紅木條凳前,將身體伏上去,條凳的一側頂着腹部,雙腿垂在條凳下,足尖點地,擡高臀部。龍羽心裡已是溢滿了委屈。
知過堂受罰的規矩,龍羽很清楚,是爺爺傅懷定下的,他不敢覺得有什麼不對,小時還少些顧慮,如今越是長大,便是越覺羞愧難忍。若是哥哥們責罰或是在哥哥們跟前還好些,就當是哥哥打了,可是在知過堂褪了褲子被福伯打,就感覺特別彆扭和委屈。
福伯並不知道龍羽的心思,取了紅木板子來,一下打下去,不重但也決不太輕,龍羽捱了一下,臉上倒是更紅得厲害,只沉浸在自己的委屈中,福伯等了一下,提醒道:“四少爺。”
龍羽這纔想起,還需自己報數的,他到底不敢違了規矩,道:“一。”
福伯的板子才一下下落下來,龍羽的委屈與彆扭慢慢全爲疼痛所填滿,他只是咬緊牙關忍痛,絕不肯哼上一聲,免得更顯了怯懦。
一百板子罰完,龍羽頭上冷汗涔涔,他微緩了氣,便站起,結了束帶,放下袍擺。
“有勞福伯。”龍羽的目光盯着地面。
“老奴僭越。”福伯再欠身。
龍羽緩步走出堂去,去大哥處謝罰,如無其他意外,還需回房自省三個時辰。
龍羽走進大哥的院子,便覺有什麼不妥,迴廊下,玉麒玉麟垂手侍立,只是神情很是緊張。見了龍羽過來,慌忙單膝點地見禮:“侄兒見過四叔。”
“怎麼了?”龍羽蹙眉。
“是師父,好像在罰三叔。”玉麒微垂頭答道。
“起來吧。”龍羽抿了下脣,穿過迴廊,走到大哥門前,已聽到門內噼啪的聲音,龍羽只覺血往上涌,這聲音真是再熟悉不過,手掌與面頰相碰撞的聲音,透着別樣怪異的脆響。
龍羽敲門,不等門內許進,已經推門進去,在三哥旁側屈膝跪地:“龍羽來謝大哥責罰。”
龍羽進來時,龍城已命龍晴停手,龍晴已是將自己的雙頰都打腫了,脣邊也硌破,氤氳着血跡。
龍晴的手心也火辣辣地疼,垂在身邊,忍不住輕輕地蜷蜷手指,耳朵裡嗡嗡的響聲才平息下來。
龍城眉峰一揚,卻是忍下了,道:“滾回房去,思過十個時辰。”
龍羽知道自己無禮,會惹大哥不快,只是思過時間一下從三個時辰長到十個時辰,還是讓他心裡一驚,大哥果真氣怒了。
“是,龍羽恭領大哥責罰。”龍羽應了,卻未起身。
“還不滾出去。”龍晴微斥。
龍羽已是上來了執拗脾氣:“弟弟們做錯,大哥教訓就是,如何又不肯親自動手,不是讓外人去打,就是要揮掌自罰,這到底是什麼規矩?”
龍羽的話讓龍晴一驚,急忙斥責道:“龍羽住口,還不向大哥請責。”
龍羽說了這些話,也有些後怕,可是,這些話早是放在肚子裡多時,早就不知在心裡說過多少遍,如今總算說出來了,真有一種暢快之感。
龍城微微一愣,隨即震怒,卻只是淡淡地看着龍羽道:“怎麼,委屈你了嗎?”
龍城的語聲很淡,但是龍晴和龍羽都是忍不住渾身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