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青幾次在她身後呼喊,她都聞若未聞,走到了玉階之處也瞭然不覺,一頭往下面邁去,踉蹌幾步後又歸於平穩,一路直下。
春色滿園,蝴蝶翩躚,石子小道兩側開滿了緋紅鮮豔的桃花。
她走在小徑上,視線之中明明五彩紛飛,卻毫不知覺。
只知道行屍走肉地往前邁步。
連撞上了一株開得焚焚如火的桃花,也不覺痛,頓了頓,又往前走。
身後,落了滿地東零西落的粉紅花瓣,一如她碎得凌亂而又拼湊不全的心。
“娘娘……娘娘……”
………………………………………………
沉重的,足有手腕粗細的鐵鏈在地上長長地拖響。
每走一步,完顏靜歌便瘋狂地大笑,那笑聲足以從幽暗的地牢傳至朗朗雲霄。
曾是西琰國管轄的大牢,現在被陸遠之徵用,換了牢卒牢差,換了各種制度,便就是另一個朝代的地牢。
自民國入駐中原,陸遠之將國號定爲民之後,便大赦天下,放了牢中所有的死囚牢犯。
這若大的,拐了七彎八道的地牢,唯獨只關押了一個女囚。
那便是完顏靜歌身邊的忠實女侍衛,自在姑娘。
遠遠的,她便能聽見那陣瘮人的狂笑聲。
完顏靜歌的聲音已近瘋狂,自在已經辨聽不清了,只覺得一聲聲刺耳,一聲聲讓人不由發麻。
她望了望這空蕩蕩的牢房,心想,又是誰得罪了陸遠之,被抓進了牢裡來了?
呵呵……
終於有人來陪她了,她纔好不那麼孤獨。
爲了防止她逃脫,陸遠之命人將她手腳用粗壯的鐵鏈鎖着。她的活動範圍,頂多是這方不足十平米的小牢房。
她只能從遠處的一方小窗投進來的微弱光線,來辨別白晝的交替。
撲滿了稻草穗子的地面上,寫了三個正字,又一橫一豎。
剛好十七天過去了,她沒有一滴點皇上與皇后的消息。
無論白天黑夜,她唯有望着那方小窗,祈福度日。
瘋狂的笑聲越迫越近。
自在舔了舔龜裂的雙脣,朝牢房走廊盡處望去,只見一衆人押着一個蓬頭散發的人從臺階上走來。
每走一步,那鐵鏈與地面摩擦的聲音便震耳欲聾地傳來。
時不時的,又有一陣狂笑聲將鐵鏈磨擦聲蓋過,更是震耳欲聾,瘮人心肺。
自在不由起了一身的雞皮,心想這人已經瘋了,爲何還要被關進牢房裡來?她朝着他們一望而去,只覺一道塵埃翩躚的光景,投在那蓬頭散發的人身上,映出了他的魁梧身材。
若不是他一身髒亂,蓬頭蓋面,定是一個良將之才吧。
自在又想,能和陸遠之對抗的,大多不容小窺。
只是可惜了!
自在漠然握緊了拳頭,在心裡咬牙切齒的對陸遠之進行謾罵。
完顏靜歌漸漸走近,亂如被野火燒得半生不死的雜草般的頭髮,蓋了滿頭滿面。
偶有一陣陰風拂過,吹開他面前的亂髮,卻也只能看見一張髒亂漆黑又染滿血跡的臉來。
他面上唯一一處白,便是張口咆哮時,露出的兩排牙齒。
身上的錦袍在經過又爬又滾之後,已經撲滿了泥土與鮮血,還時不時的從身上掉下兩根雜草來。
這個時候,自在哪裡能認出他便是她時時擔心的主子來?
只是瞧着他這副可憐的模樣,自在忍不住趴在鐵柱前細細觀望。
完顏靜歌大步邁來,身後的人總會有意無意地踢他兩下。
他被人鎖着手腳,不能傷人,卻會朝身後的人一陣咆哮,直嚇得衆人退開數步。
問劍望着他這副落魄樣,忽而駐足,一陣陰笑,“你們得對他好點,別又踢又打的。好歹他也曾是西琰國的皇帝。連皇上都說要好生對待了,又怎能如此無禮呢?”
小兵小卒們連連朝問劍點頭哈腰,“將軍說的是,只是這西琰皇帝傷我無數兄弟,不拿他出出氣,怎消心頭之恨?”
問劍又一陣陰笑,“也是……”他笑得別有深意,直盯着靜歌的落魄模樣,又道,“西琰皇帝,你到底是真瘋,還是裝瘋?”
聞言,自在不由心頭一緊,用力撲上前,“你們說什麼,他是西琰皇帝,怎麼可能?皇上,我是自在啊,我是自在……”
自在焦急如焚,大叫道,“皇上,你看看我,我是自在,我是自在啊……你怎麼會弄成這副模樣了。狗賊,你們到底對皇上做了什麼,他怎麼瘋瘋癲癲的?狗賊,狗賊……快放開皇上。”
完顏靜歌瞧着撲在鐵柱前的自在,不由撞上去,嘴裡狠狠吼道,“殺……殺……殺殺殺……”
他猛衝上前,直咬着自在伸出來的手,悶哼一聲。
自在被他用力咬着,很快便見鮮血從他嘴裡溢出。
她皺緊眉頭,疼得死去活來,聲聲呼喊着,“皇上,是我,我是自在啊,你快鬆口啊……”
完顏靜歌哪裡認識她,咬着便不鬆口,鮮血直從他的嘴裡緩緩下落,一滴滴砸在漆黑陰暗的地面。
直到身後的將士將他扮開,他才鬆開口來。
自在不由伸回手來,撫住痛處,眼睜睜地望着他瘋狂的模樣,清晰可見他嘴角與白齒上的斑斑血跡。細緻一看,才發覺,當真是她的主子,大驚,“皇上,你怎麼弄成這副模樣了?”
她的手在痛,心更痛,“皇上,你是怎麼了?狗賊,你們到底對皇上做了什麼,他怎麼瘋瘋癲癲的?”
小兵小卒立即敲打她的牢門,揚聲吼道,“閉嘴,膽敢辱罵我們將軍,你活得不耐煩了嗎?”
自在眼中怨懟生恨,“狗賊,狗賊,陸遠之是狗賊,害得我家皇上如此模樣,你們都是狗賊……”
“閉嘴。”
“狗賊。”
完顏靜歌舔了舔嘴角的鮮血,傻乎乎一笑,又朝一個牢卒撲過去,直咬着他的耳朵又啃又舔,咬得那人的耳朵半掉在臉側,痛得倒在地上又吼又叫。
他歡喜地舔着嘴角的血漬,傻乎乎而又滿意地笑了。
自在透過他面前的碎髮,瞧見他這副模樣,不禁淚流滿面,“皇上,你到底是怎麼了,你怎麼會弄成這副模樣,你怎麼了?皇上,皇上……”
問劍瞧着他這副瘋瘋癲
癲的模樣,忽而半眯起眼來,促狹眸光中是一抹又一抹的陰狠。
只聽嗤嗤一聲,短匕刺入靜歌的左肩。
問劍握緊手中的匕首,又用力朝裡面一捅,咬牙道,“你到底是真的瘋了,還是裝瘋?”
那匕首上雕刻的猛獸,眼裡嵌着一顆微小的紅寶石,越發讓它的目光變得兇狠。
這陣兇狠之光,與問劍眼裡的猙獰交相輝映。
自在瞪大雙眼,急急喊道,“不要,不要……”
完顏靜歌痛了,傷了,卻眉頭也不皺一下,緩緩轉身,又是一陣朗朗狂笑。
他一把抽開左肩上的匕首,狠狠摔響在地面,大笑着,發狂着,“殺……殺殺殺……”朝衆人撲去,衆人不停閃躲。
問劍一腳將他絆倒,摔得他滿面朝頭,撞了一鼻子的灰。
他直挺挺地起身,又在喊着,“殺……殺……殺……”
問劍試驗完畢,雖是仍舊有疑心,還是吞了一口氣,冷冷吩咐道:“把隔壁這間牢門打開。”
門上鎖響,牢門被噔噔一聲踢開,問劍直睨着他,一腳將他踢進去,踢了個四腳朝天。
不待靜歌起身,牢門上的鎖已經又被鎖住。
問劍親自又加了一條足有手腕粗壯的鐵鏈,再鎖了一圈,“完顏靜歌,不管你是真瘋假瘋,你餘下的日子都只能呆在這座牢裡。”
語畢,問劍轉身離去,身上的佩劍與甲冑撞得錚錚作響。
自在一邊落着淚,一邊撲在側面的鐵柱上,眼巴巴地望着他,“皇上,你怎麼了,你還認得我嗎,我是自在,我是自在啊……”
他的左肩和自在的手臂都在淌着血,一滴一滴地往下砸落。
兩間牢房一不會兒便鮮血淋淋的。
靜歌看了她,又猛地撲上來,欲發起進攻。
自在微微退步,瞧着他瘋魔的樣子痛心疾首,“皇上,你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你怎麼會瘋?皇上,你是裝瘋的,爲了報仇你特意裝瘋,以保性命的,對不對?”
靜歌哪裡聽得懂她的話,只管衝着她又吼又叫,呲牙裂齒的,以顯示他的威武。
若不是有一排排手臂粗壯的鐵柱擋着,他早撲在自在身上又咬又掐了。
自在一陣沉浮不穩,徹底跌坐在雜亂的稻草上,頓時泣不成聲,“皇上,爲什麼會成了這個樣子?爲什麼?”
靜歌咆哮累了,便倒回去,靠在冰涼的牢門上,休息片刻,又開始發狂地笑着。
外頭的牢差牢卒來了好幾回,都是要他安靜下來的,他卻撲上去,直把人嚇了回去。
這一夜,只能聽着靜歌的咆哮聲與呼嚕聲。
他睡醒了又開始大吼大笑,笑累了又睡。
扔下清醒的自在黯然神傷,望着他瘋魔的模樣,是徹底徹底地絕望了。
牢門裡沒有藥物,自在流了很多血,只好用身上的衣裙包紮着。她多麼想替靜歌包紮一下肩上的傷口,一次次靠近,一次次被靜歌嚇退。
最後,她只好攤坐在牢裡的稻草上,悲涼地冷笑,“皇上,這就是你應有的結局嗎?你瘋了,丟下自在和娘娘,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