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裡的乾柴燃得正旺，忽而爆破出哧哧響聲。
採青往火堆裡添着柴，一旁的未投入火裡的乾枝上面，擱着一隻已經烤熟的野味，看不出是哪咱飛禽。她一聲不支，悶悶地望着焚焚燃燒的焰火，將柴添畢，復又坐回陸遠之身邊，不眨一眼地望着他。
蒼涼的月色投下來，又映着一堆影影綽綽的火焰，天與地突然燦然生輝交相輝映，越發讓朱小朵看清採青的神色－－森冷中隱着敵意。
她知道，陸遠之一定是傷得很重，才至於讓採青如此厭煩她。她可是採青的情敵呵，採青沒在荒郊野外置她死地，已經是萬幸了。
安安和平平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烤熟的野味上，忍不住嚥了咽口水，可憐巴巴地搖拽着她的手，“母親，餓……我想吃肉肉……”
她俯了俯身，撫摸孩子們的頭，輕聲道：“乖，看看壞叔叔好點了沒，再吃東西，好不好？”
“不嘛……好餓……”
朱小朵不顧孩子的撒嬌和哭訴，牽緊他們走到陸遠之身邊，剛蹲下身準備用手去試探他的呼吸，卻被採青一掌推開，“不許你碰他。”
她一屁股跌坐在地，本就被磨破的雙掌再次觸及地面上粗糙的沙石，立即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痛。
安安和平平急忙去扶她，她自己起身，又聽採青冷冰冰又尤帶責備道：“你憑什麼關心陸大哥的生死，你是誰？以前，我是看在陸大哥的面子上，視你是主子。現在陸大哥因爲你，不知道能不能再睜開眼來，你還有什麼資格靠近他。全部都是因爲你，要不是你，陸大哥怎麼如此倒黴，你離陸大哥遠一點。”
連安安和平平都被採青的兇恨所震懾，怯弱地呆在她身邊。
聞言，朱小朵的眸光立即陰沉下來，輕輕落在陸遠之身上，“不知道能不能再睜開眼來？你的意思是說……”
她不敢再說下去。
採青會意了她的意思，立即反駁，“不許你胡說，不許你詛咒陸大哥。你已經有了一個完顏靜歌，爲什麼非要像影子一樣跟着陸大哥呢？沒有你跟着，陸大哥會這麼倒黴嗎？他會醒過來的，他會醒過來的……”她的聲音由兇狠到低弱，最後眼裡急急落下淚來，低低地俯視着沉睡中的陸遠之，又道：“陸大哥是一個英明的皇帝，愛護天下百姓，心地善良，又怎麼可能躲不過這一劫？”
朱小朵沒有再靠近，心中感同身受，便原諒了採青的針鋒相對與咄咄逼人。
焚焚焰火映着採青無助而又悲傷的身影，她跌坐地面，一隻手緊緊握着陸遠之的，眼裡是真真切切的擔憂與急切。
望着這一切，朱小朵的心裡除了同樣的擔憂，便是欣慰。
至少，還有人願意待陸遠之真心。
她將目光從採青身上移開，輕輕落在陸遠之身上，映入眼裡的是他蒼白的
臉色，還有他龜裂的脣，他凌亂的發，他緊閉的眼。看不見他的胸前有激烈明顯的起伏，若不細看，還真會誤會他只是一具死屍。
安安和平平一前一後地吵着餓了，眼饞着柴堆上的那隻野味。
“母親，餓……餓……”
朱小朵望了一眼採青，輕聲道：“我把你獵來的食物分些給孩子吃，可以嗎？”
採青凌厲地瞪來，“不許動它，那是我準備給陸大哥的。他醒來了，要是沒有吃的，怎麼能好起來？”
朱小朵真恨自己，怎麼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不會打獵，不會在野外生存，害得孩子們跟着她餓肚子。
她咬住脣來，聲音顯得有些卑微，“我就只給孩子們吃一點，不會吃太多。我知道你恨我，但是孩子是無辜的……”
採青這才冷不丁的望了一眼安安和平平，目光漸漸緩和，“孩子餓了，你自己給他們烤。柴堆後面還有一隻被我殺死的野兔。”說着，從靴子上抽出一把匕首，扔給她，“自己看着辦吧。”
朱小朵一陣慶幸，這採青並不是那般不近人情。
她欣慰一笑，趕緊拾起地上的匕首，道了聲謝謝，便急急尋出柴堆後面的那隻野兔。兔子早已四肢僵硬，看來是採青幾個時辰前就獵回來的，被一根削尖的木棍一棍子插在咽喉，估計是當場就斷了氣的。
朱小朵也顧不得什麼血腥，拿起匕首便開始剮着野兔的皮毛。
她哪裡幹過這種宰割畜生的活兒，手裡的匕首不知道該如何下手，只好硬着頭皮將兔子從頭剝開，旋即扯着它的皮毛往下拉，一點點地剝了皮，然後砍掉它的四個爪子。
看着野兔鮮嫩的又尤帶血跡的肉，心裡不由潘江倒海，卻隱忍着對孩子們說，“乖，很快就有東西吃了。”
縱使再不適應這陣血腥，依然動作麻利，生怕慢一拍就餓得孩子們難受了。
等她把免肉插在粗壯的棍子上時，雙手早已血跡斑斑，一邊和孩子們說着話，一邊在火堆上烤着肉。
約莫小半個時辰，一隻又香又焦的兔子烤熟，她興高采烈地取下來，卻被燙得不由縮手，眼睜睜睜看着兔肉滾落在地。
這一次，朱小朵學聰明瞭，摘了幾匹樹葉將兔肉拾起，吹了吹上面的灰，乾笑道：“沒事，不髒的，母親給你們分肉吃。”
孩子們早就餓壞了，哪顧什麼髒不髒的，抓住母親給他們用樹葉裹好的兔子，也顧不得燙嘴，直嚥下肚。
她急急道：“小心燙着，慢點，慢點……”
不管她多麼心切地提醒他們，他們依然狼吞虎嚥。
她突然頓住，手中熾熱的兔肉再不燙的，心中有一股驟然而起的波濤一浪一浪地撞來。她將目光由孩子們身上移到沉睡的陸遠之臉上，細微無致地打量這三父子。
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都有一張精緻的臉，深刻的五觀讓人一眼難望。
心突然很痛，很痛！
尤是擔心陸遠之再也睜不開眼，豈不是連孩子們的一聲爹，也沒有親耳聽過？
縱使她心裡還有靜歌，亦不願陸遠之有任何閃失。
她望了望天邊一輪明月，默默祈禱－－唯願陸遠之快快好起來，唯願靜歌安然無恙，唯願大家都能平平安安，一笑抿恩仇。
忽而吹來一陣狂風，將她從冥思中驚醒。
她是不是太天真了，他們之間怎麼能一笑抿恩仇？
沉沉地嘆了一口氣，胃裡忽而一陣咕咕直叫。
朱小朵這才知覺自己已經餓得不行了，扯了一片烤得不停冒油的兔肉喂進嘴裡，卻是如同嚼臘。
採青放眼望來，揶揄道：“你不是說你只餵給孩子們吃嗎，你倒自己享受起來了。”
朱小朵望了望狼吞虎嚥的兩個孩子，又扯下一塊肉喂進自己嘴裡，哽咽道：“那是因爲我以爲你只有一隻野味，既然有足夠的食物，我總不能餓着。”
縱使是再痛再悲，亦不能虐待自己。
如果自己都倒下了，怎麼去照顧別人？
她繼續淡然地吃着兔肉，看似狼吞虎嚥、美美享受，其實是如鯁在喉。
天邊明月灑下淡影，映着她濃郁的臉頰，道不盡、說不完的滄桑。
採青又道：“孩子們餓壞了，他們狼吞虎嚥那是理所當然。可是你這樣良心喪盡，全然不顧陸大哥死活，反倒吃得悠然自得，虧陸大哥對你一往情深。”
朱小朵埋着頭，艱難地嚥下一口還未咬碎的肉，沉聲道：“他醒不過來，我不可能先把自己給餓死了。”
誰又說她不擔心陸遠之了？
這個世上，沒有誰能代替她，去刻骨銘心地對他既愛又恨。
沒有誰……
即便她不會表現得要死要活，即便她一臉淡然，依舊沒有任何人如她這般心痛，痛得好像有百隻爪子在撓她心抓她肺。
如果他真的死了，她想她是不會快樂的……可是這不等同於會繼續愛他。
有了靜歌之後，她唯有把這種已經死去的愛藏在心中。
縱然曾經燦爛如花，他也只是她的曾經罷了……
她艱難地嚥下一口氣，篤定道：“他會醒過來的，一定會！”
採青最後瞪她一眼，不願再理會她，只道了一句“狼心狗肺”，便氣悶悶地扭過頭去。
她置若未聞，輕問，“你要不要吃點東西？”
採青沒好氣道：“陸大哥一天不醒，我便一天不吃東西，要吃你自己吃，吃死你。”
她置之不理，見孩子們手裡空空是也，又給他們各自撕了一塊肉，柔聲哄道：“多吃一點，別餓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