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姓伊,趙伊氏,二十出頭,帶着的孩子是趙東和她們夫妻的兒子,今年五歲,叫周哥兒,平日裡就有些膽怯,這會被趙東一吼,直接嚇的一哆嗦。
趙伊氏是邊哭邊罵,她今天是豁出去了。
家裡生活成什麼樣了?
每個月的進賬本來就沒幾個,進到家裡的錢都流水一樣的進了藥鋪子,家裡有那麼一個藥簍子,那是長輩,她也沒辦法去說什麼,可現在,當家的要把這個唯一進賬的酒樓給賣了,而且拿所有的錢去救一個人,趙伊氏是死也不同意。
被趙東這麼一吼,趙伊氏氣的雙眼通紅,望着趙東,當着伏秋蓮等人的面再也忍不住,眼淚就一滴滴的都落了下來,“趙東,有本事你就休了我,不然,我絕不會讓你賣這個酒樓。”說着話,她突然對着伏秋蓮等人衝過來,撲通就跪在了地下,“幾位貴人,我知道你們有錢,你們去別的地方買吧,我們這樓,真的不賣。”
“你,你個娘們兒!”趙東臉憋的通紅,擡起來的手好像就要去打人,可在半空中頓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麼,猛的又放了下來,一跺腳,“你回家去,我說過,大不了我去找事做,總不會餓到你們母子還有我娘,你別攔我。”
“相公,你要去做什麼事?是去賣體力還是去幫着別人跑腿?”剛纔,趙伊氏幾乎以爲趙東的拳頭就要打到了自己身上,好在最終沒有打……
這麼看來,他對自己還是有幾分夫妻情份的吧。
趙伊氏苦笑着,她看向趙東,“相公,不是我要攔着你救人,實在是你要是把這酒樓賣了,咱們趙,戴兩家都沒了生活進項,戴大哥就是出來,別說以後,咱們眼前都過不下去了,娘這個月的藥都還是欠着的,下個月馬上就要來了,怎麼買?還有戴大娘,她這一個月纏綿病榻,光銀子就花了百十兩了,下個月怎麼辦?”
“可不管怎樣,我不能讓戴大哥去受苦。”知道自己的娘子說的對,他也爲着這些事情發愁,但發愁是發愁,人他是一定要救出來的,人出來了,再想辦法賺錢就是。
趙伊氏卻是根本聽不進他這些話。
在她的心裡,什麼義氣什麼兄弟情深,如果連家人裡的生活都不能進行了,你去想別的?
那你就是個憨蛋!
趙伊氏直接拒絕,“我也不管相公怎麼說,你要是想把這酒樓賣了,你要麼就休了我,要麼,你就讓我死了。”
“你……”
“相公,娘就是知道了,也不會同意你這樣做的。”
聽到趙伊氏提到自己的親孃,趙東沒來由的心裡跳了一下,他最怕的就是自家老孃失望的眼神,如果是別的事情,趙伊氏搬出趙老太太,趙東這裡也就由得她了。
可眼前這一件事情……
趙氏瞬間清醒下來,他搖搖頭,“娘子,你不用擔心家裡,我不會讓咱們家裡過不下去的,你帶着兒子回家去吧,別嚇到了周哥兒。”
趙東能這樣放軟了語氣說話,趙伊氏還是心裡很高興的,但一聽趙東這樣的話,心裡的那點子高興立馬又變成了絕望,這酒樓賣了,她們家裡靠什麼?
這樣的情況之下,伏秋蓮就是真的很想買這個酒樓,也得要好好的考慮一下,更何況,她對於這個酒樓也並不是一定要拿下來,這麼一想,她便笑着起身,“趙先生,我看你們夫妻兩個還是商量好再說吧。”
她看向伏老爹,“爹,咱們走吧?”
伏老爺也是直嘆氣,你說這叫什麼事啊,可看着眼前的這對夫妻,伏老爺也是覺得不知道是哪一方對哪一方錯了,真的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而且,讓伏老爺自己來斷定,他也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趙東救朋友沒錯,可趙伊氏爲了家裡的生活,能過日子阻制也沒錯,他看了眼趙東,揉揉眉心,“趙東啊,好好說,有什麼事夫妻兩人多商量,我先回去了,啊?”
“老爺子,讓您見笑了,只是,我真的想請您再好好想想,這酒樓,我是一定要賣的。”之前的幾個人壓價壓的太低,他有些不甘心,如果伏秋蓮真心想買,哪怕是低上一兩成的價格他都立馬出手!
“可你太太——”
趙東回頭看了一眼趙伊氏,臉上掠過重重爲難,最後,他用力的閉了下眼,再睜開眼時,他眼神已是一片平靜,伏秋蓮看了一眼,眉毛一跳。
這樣的眼神,這個趙東怕是真的要賣酒樓了。
自己要不要買下來?
說實話,對於眼前的趙東,她是有幾分欣賞的。
一個男人能爲了義氣做到這個地步,本性真的不壞,而且,就是這個世界中,這般重義氣的人也不多見。
換做是自己,她真的能做到這些嗎?
當你身邊的錢夠多時,她出手幫人是善舉。
是心軟。
可當你自己的家人都沒有辦法生活時,卻爲了重諾,重信重義而義無所顧,這種人真的很難得,伏秋蓮纔想着趙東會如何去和趙伊氏說時,她的眼一下子就瞪大了。
趙東竟然,竟然給趙伊氏跪了下來?
別說伏秋蓮驚了一下,在場所有人何嘗不是都驚了?趙伊氏更是直接就傻了,站在那裡半響沒有反應。直到身側一陣驚呼,她纔回過了神,然後一聲驚呼,“相公。”
她嚇的臉色發白,身子一軟差點就摔倒在地下。
後退了好幾步,她又趕緊上前。
“相公,相公你快起來啊,你這是要做什麼?”
她要拉趙東起來,可趙東的力氣哪裡是她能拉的起來的?她使盡了力氣,趙東卻是紋絲不動,他一臉誠摯的看向趙伊氏,“娘子,爲夫在這裡給你賠罪,這酒樓一定要賣,但以後的生活我會想辦法的,不會讓你們受苦的。”
趙伊氏側身站在那裡,避開趙東的這一跪。
可眼淚卻是一點點的落下來。
身子輕輕一晃,她差一點就摔在地下。
眼神裡除了絕望,還有無助,到了現在,有這一跪,夫妻還有以後嗎?可若是她再堅持,怕是直接就沒了以後吧?她被休,孃家的名聲不提,孩子呢?
她捨得下嗎?
趙伊氏緊緊的閉上了雙眼,淚流滿面。
她的身側,周哥兒用力忍着沒哭,拉着趙伊氏的衣袖,聲音帶着稚氣但卻清晰無比,“娘,您別再攔爹爹了,這個酒樓,就讓爹爹賣了去救戴伯伯吧。”
“你,你說什麼?”趙伊氏身子顫了一下,不可思議的看向身側的兒子,一臉的無助,連幾歲的兒子都覺得她做錯了嗎?
“娘,您就讓爹去救戴伯伯吧。”
趙伊氏沉默,死死的沉默。
她再堅持下去,這個家就真的散了吧?
看了一眼屋子裡的所有人,趙伊氏悽楚一笑,轉身,腳步沉重的向外走,“你們父子同心,我就是個惡人,我不管了,你們當你們的好人去吧。”
“娘,兒子只是覺得戴伯伯可憐。”
伏秋蓮是從頭到尾都看在眼裡,眼看着趙伊氏腳步沉重的向外頭走去,她猛的上前兩步,“趙太太,我有幾句話想和你單獨說,等聽完這幾句話再走可以嗎?”
隔壁的雅間。
“你是……?”
“我夫家姓連。”
“原來是連太太,讓連太太見笑了,這酒樓的事情我是一個婦人,本就不該過問,如今更是不再過問,不知道連太太把我攔下還有什麼話要說?”
趙伊氏是強撐着纔沒讓自己哭出聲來。
雙眼通紅,緊緊的咬着脣。
她的驕傲不容允她在外人面前哭出來!
伏秋蓮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趙太太,請坐。”伏秋蓮親自幫她倒了杯茶,拿了自己的帕子遞給她,“男人都是這樣的,他啊,不是心裡沒有你,是覺得你是自家人,怠慢一會沒什麼。”
這話說的趙伊氏掛在眼睫上的淚珠是怎麼也收不住,打了兩下滾就啪嗒一聲落下來,“連太太,您這話說的……”忍不住就是一聲哽咽,“您不知道,我是真的不想管這些的,男人家做的事情一個女人摻合什麼啊,可你不知道,我們家真的是離了這個酒樓,會過不下去的。”
伏秋蓮眼神微閃,“趙太太,我想再問一句,希望趙太太能和我說實話。”
“連太太您說。”
“我只是想知道,趙太太攔着不讓賣這個酒樓,真的是如同您所說的,家裡過不下去,而不是您心裡捨不得這個酒樓,捨不得酒樓帶來的利益?”
伏秋蓮這話說的不可謂不尖銳。
甚至可以說是絕對的交淺言深,如果換個敏感或是厲害些的,估計直接就和伏秋蓮翻臉,然後甩袖走人了,趙太太估計也是氣,不過還好沒走,只是自嘲的一笑。
她不怪人家這樣問的。
若是換作自己,也是會這樣想的吧?
苦笑了一下,她看向伏秋蓮,“不瞞連太太說,我雖然有些捨不得,但還不至於舍了臉面,夫妻情份的去攔着,實在是家裡——我娘得了怪病,已經多年了,每個月的藥銀都得幾十兩,再有其他的開銷,如果沒有這個酒樓頂着,是真的過不下去——”
伏秋蓮想了想,看向她,“那你看這樣好不好?我把這個酒樓買下來,算作你們家的一成股份,當然了,是年底分紅,不過,趙東是酒樓的大掌櫃,我每月給他五十兩銀子,趙太太覺得這個主意可好?”
“你,你是說真的?”
趙伊氏直接就驚訝的瞪大了眼,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好事?雖然五十兩和酒樓的利益不能比,但現在酒樓不是要被賣掉麼,如果真如眼前這個婦人說的那樣。
趙東成爲大掌櫃,一個月這麼多月銀。
再加上年底的分紅……
趙伊氏是真的心動了,酒樓賣掉,她總是要考慮全家人生活的,能讓自家男人有個好活計,而且錢還能拿的多些,她怎麼能不樂意?
只是,她看着伏秋蓮有些猶豫,“連太太,你不用和你家相公商量一下嗎?這畢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趙伊氏的話已經是很委婉了,她總不能說,這酒樓是你家相公開的,你一個婦人沒有和相公商量就許下了這話。
能算數嗎?
伏秋蓮抿脣一笑,“不用商量,因爲,我們家的事情都是我做主。”她擡了擡眸,看到趙伊氏張大的嘴,菀而一笑,“而且,不瞞趙太太說,這酒樓是我買,不是我家相公買,所以,我用什麼人,完全可以自己作主的。”
“你,你說什麼?”
酒樓是她買的?
眼前這個婦人是這樣說的吧,她不是在哄自己?
“相信我,我剛纔說的都是真的。”她頓了一下,看到還帶着幾分不敢置信的趙伊氏,俏皮的一笑,“還有,趙太太完全不必擔心你家相公會在我這個女東家的手下做下,我家相公是進京述職的縣令,一旦吏部有了消息,我們全家就會去地方的,到時侯,這酒樓還是有待趙先生一人的。”
話說到這裡,趙伊氏是真的一點顧慮都沒有了。
再看眼前的伏秋蓮,她就覺得盡是驚奇。
一個婦人啊,她家相公得多寵她,由着她這樣在外頭拋頭露面?雖然國朝不禁商,但婦人行商,還真的沒聽說過幾個!
“趙太太若是沒有異議,這事咱們就這樣定了可好?”
趙伊氏本能的想點頭,多好的事情啊,怎麼可能不答應呢,不過,頭點到一半,她就停了下來,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伏秋蓮,“連太太,我和出去和我家男人商量商量。”
伏秋蓮微微一笑,“應該的。”
外頭,趙東等人都在等着,伏老爺和連清多少了解了幾分伏秋蓮的心思,趙東卻是覺得奇怪,那個伏氏和自家娘子說什麼呢,怎麼用了這麼久的時間?
纔想着呢,就聽到腳步聲,趙東趕緊走過去,“娘子,你沒事吧?”
趙伊氏看着他的樣子,忍不住撲吃一聲笑,“傻樣,伏家妹子還能把我怎樣?不過是一塊說幾句話,都是女人之間的事,你着急個啥?”
趙東有點傻眼,這是個啥情況?
趙伊氏卻是心裡有了底,徑自看了眼趙東,“剛纔是我不好,打擾了你們的生意,現在這事我即說了不管,那我就是不管,至於以後,家裡可是你親孃,親兒子,要是他們餓到,那也是你的錯。”
趙東被這話說的臉紅,正想說點什麼辯解,就看到自家娘子竟然直接看向了伏秋蓮,“伏家妹子,這灑樓是真的不錯,我家男人開不了這口,我也不幫着多說,四千兩銀子,您看如何?”
四千兩的確不算貴,不過,還分了她一成的股份過去呢,想想她如歸樓這一年的收成,到時侯的分紅可是數目可觀的,不過伏秋蓮也是覺得自己不會長住在這裡。
找這麼一個重義氣的人看着,總不會錯。
伏秋蓮抿脣一笑,“趙家嫂子,我是沒什麼意見,不過,你們夫妻這次可是商量好了?我可不想你們回家再因爲這事打一架啊。”
趙東夫妻兩個被伏秋蓮這話取笑的都臉紅了,她扭頭,看向身側的趙東,“相公你覺得呢?”
“如果連太太要買,不用四千兩,三千五就好。”他手裡已經湊了一部分錢,如今就差這些銀子,只要能送上去,戴大哥的流放就可以改判,這都是白紙黑字的鐵律。
所以,趙東也不怕別人會拿這些坑他銀子什麼的。
伏秋蓮聽着這話,真的笑了起來。
就是一側的伏老爺也跟着搖了搖頭,就沒見過這樣賣東西的,人家給了個高價,他還主動往下壓的?伏秋蓮笑着看了眼趙東,笑了笑,“什麼四千,三千五的,都不好聽,咱們這樣,就選個三千八,吉利數字,如何?”
丫丫的話得到了在場衆人的附和。
價格定下來,趙東是恨不得把上把銀子拿到手,直接就要拽着連清去辦過戶,卻被連清笑着推開他,“趙兄,我之前和你說過,這是我家太太的酒樓,一切手續都是她的人在辦,而且,落款也是她。”
“……”
把事情給順利解決,不管是趙東還是伏秋蓮等人,這一天都是開心的,晚上回到家,小妞妞和辰哥兒都睡了下去,夫妻兩人洗漱罷,回到牀上時,伏伏蓮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伸手推推正在看書的連清,“相公,我突然想起了件事。”
“什麼事?”連清把手邊的書放至一側,擡眼看向伏秋蓮,“娘子可是有什麼事嗎?娘子只管說,爲夫聽着就是。”
“我只是想,你該給咱們女兒想個名字了。”伏秋蓮看向連清,笑咪咪的,“小妞妞叫啊叫的,難道你真的打算讓你女兒叫一輩子小妞妞不成?”
“這可不成,小妞妞只能是咱們叫的,外頭那些人怎麼可以叫?”連清猛的就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臉上堆滿了歉意,自己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
小丫頭的名字啊。
這可是頭等一的大事,半點馬虎不得。
伏秋蓮看着他的樣子,抿了抿脣。
就知道自家相公是忘了這件事。
夫妻兩人合衣睡下,伏秋蓮身側,小妞妞一個翻身滾了過來,被她這麼一攔,小丫頭嘴裡就哼唧了起來,四腳朝天的,這睡姿可真真是滑稽的很。
伏秋蓮伸手輕輕的拍下女兒的小臉,“乖女兒,你爹爹馬上就想好你的名字了,咱們就要有大名嘍。”
小妞妞纔沒空理她呢。
忙着睡覺啊。
大概是覺得伏秋蓮老是說話吵她,人家妞妞一翻身,直接就留了個後腦穴給她!看啥看,趕緊的睡覺!
伏秋蓮就很是有些的鬱悶。
自己這個女兒性子越來越古怪啊。
連清在身後悶笑,“好了,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快睡吧。”
伏秋蓮瞪他一眼,給他一個後背。
睡覺!
趙東的家裡。
趙東看着趙伊氏,眉頭緊皺,“你是說,那位連太太請我繼續留在酒樓裡頭當大掌櫃?”有這樣好的事情嗎,酒樓裡的人可是哪方面都不缺的,留他做什麼?
趙氏對着趙伊氏搖搖頭,“娘子,今個兒的事情辛苦你,你放心吧,以後我會更加努力的。絕不會讓你們娘幾個餓到,爲夫說話算數。”
“那你對連太太的事情,到是應還是不應啊?”經過了白天的一鬧,趙伊氏對上趙東也有幾分的心虛,畢竟吧,這都逼的自家男人當衆下跪。
要是自家男人心裡過不去這一頁,可如何是她?
趙伊氏就有些擔心,對着趙東那是格好的好,“相公,您只要好好幹,咱們又不會白拿她家的錢,請誰不是誰,您說是不是?”
趙東想了想還是擺手,“不成,我覺得不妥。”他留在那裡算什麼,怎麼都覺得好像是對方憐憫他,他一大男人要給個女人打工?他還拉不下這個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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