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伏老爺所懷疑的,趙先生並不是酒樓真正的東家,不過也算是能做得了幾分主的,爲什麼東家沒有親自出面?
原因很簡單,出了事,進了大牢了。
趙東是東挪西借的,最後,還是差那麼一大筆的銀子,他是酒樓的二東家,悅來樓是他多年來的心血,更是他家裡生活的來源,他哪裡捨得賣掉?
可就在前幾天,大牢裡傳出最後的消息,要是不能馬上湊到那一筆銀子,估計這個人就保不住了,大東家姓戴,被人誣陷,本來判的是流放五千裡,但最終經過各方面的活動,只需繳納五千兩紋銀,即可無罪釋放。
但條件卻是終生不得再入長安。
其子孫三代不得爲官,出仕。
若是放在文人清流之輩,這樣的責罰肯定會是生不如死,但放在商人之家,不入長安雖然有些遺憾,但也僅限於此罷了,國朝的富蟄之地可是不少。
江南,安南,淮庶等地。
只要有命,總是有機會能夠東山再起的。
爲了讓好友平安,趙東現在是真的拼上了全部的家產,這幾天趙家都是烏煙瘴氣的,趙太太是氣的都想回孃家,可又放不下這個面子,但好好的酒樓就這樣賣了?
趙太太想的很簡單,姓戴的出事,不是咱們家讓他出事的吧,你講義氣,以後酒樓分紅,收益你都正常給戴家,然後咱們平時多幫着些戴家不就得了?
爲了一個人,把兩家人生活的希望都給葬送掉。
這樣真的好嗎?
可趙東和趙太太的想法不一樣。
他是男人,自然心就大了些,有人在,纔會有東西不是?一個酒樓換一個人,在他看來怎麼算都值!
酒樓出售的消息發出去,也有不少人上門。
眼看着五天期限就只餘下二天,三天來上門的不是價壓的太低就是隻是想着過來看看,隨口問兩句,並沒有真想買,所以,在趙東聽到伏老爺那麼一番話後直接就惱了。
你要是真想買酒樓,你管我是不是真正的東家。
我即然敢出現在這裡,自然我就有權賣的。
他就黑了臉,“老爺子,您若是沒心想買,還是請老爺子回吧,我今個兒心情不好,沒空招待您。”就剩下兩天時間,他現在都愁死了,哪裡有空和人閒嘮磕?
伏老爺搖搖頭,微微一笑,“開門做生意和氣生財,東家火氣忒大,你這個樣子,可不是生意人的待客之道啊。”
“老爺子,剛纔是我心急了些,是我不好,您別怪。”趙東苦笑一下,對着伏老爺子拱了拱手,“是我語氣太急,您別怪,不過老爺子,您是真心想買酒樓嗎?”
“是有這個心,不過,”伏老爺子笑了笑,打量了下酒樓四周,“你這個酒樓地段啥的都不錯,看着生意也還算好,爲何要轉手?”
“老爺子請坐。”趙東苦笑了一下,親自泡了茶招待伏老爺子,“今個兒怕是也不會再來人了,老爺子即是有心,我這裡也沒啥好瞞的,實不相瞞,這事,我是急用錢。”
一番述說,趙東最後的話說完,端起手裡的茶一口飲盡,眼底雖帶着愁容,更多卻是不悔的堅定,“您說,這事我能袖手嗎?”當初戴大哥幫他良多,做人不能忘恩負義。
伏老爺子正色看了眼趙東,滿臉的敬佩,“要是老頭子說,這事趙兄弟作的沒錯,不止是沒錯,而且是大大的應該,就該這樣做!”伏老爺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骨子裡的豪爽被激出來,“一座酒樓算什麼,人才是最重要的。”
“就是。”趙東也是眼前一亮,哈哈大笑,這段時間來的鬱悶和憋氣彷彿找到了一絲的發泄口,“只要人活着,以後想要酒樓還不簡單?人沒了,酒樓算個球?”
兩個人是越說越覺得性情相投,到最後,鬱悶愁結上身的趙東直接一拍桌子,“夥計上酒!”
幾罈子上好的汾酒喝下去,兩個人喝的都有些高。
到最後,趙東直接就勾上了伏老爺子的背,兩個人開口稱呼做大哥!身後隨着伏老爺子出來的小廝一臉黑線,老爺子哎,您平日的穩重都去哪了?
您這可都是五十多,奔六的人。
那姓趙的多大?
估計和您兒子差不多,就是大也大不了幾個歲。
您現在和人家稱兄道弟?
不過小廝也只是心裡腹誹,他只管照顧好伏老爺就是。
喝醉了不怕,一會平平安安的把人送回驛館。
這就是他的差事!
伏老爺是被小廝從馬車上攙回驛館的。伏秋蓮看後還嚇了一跳,發現是喝醉之後鬆了一口氣,她看向身側的小廝,“這怎的喝了這麼多?”
小廝很是恭敬,“太太,老爺子遇到了一個人,說是和對方一見如故,本來是坐着喝茶的,不知怎的就換成了酒,然後就是這樣子了——”
“……”伏秋蓮聽的有些無語,不過仔細想想,這的確是她爹能做出來的事情,看到小廝一臉的不安,知道是怕自己怪他,便笑着道,“你別擔心,我不會怪你的。”
“是小的沒看顧好老太爺。”
“這事怎的怪你?我爹他就是這個脾氣。”伏秋蓮吩咐人去熬醒酒湯,自己則親自投了毛巾幫着伏老爺擦拭,眼角餘光看到小廝還在,想了想便開口道,“他要喝酒怕是誰也攔不下,你這樣精心的照顧,送回家,已經做的很好。”
“太太您誇獎,是奴才應該的。”
是本份不錯,但本份的事也可以分好幾個態度,這個小廝的態度她瞧着就不錯,看他這會又恭敬又謙虛,伏秋蓮想了想便道,“你一會去劉媽媽那裡領二兩銀子,就當是你服侍老太爺有功,我這個當家太太賞你的。”
“太太這如何使得?”小廝有些惶恐,他是真心沒往這方面想,只是覺得老太爺待他不錯,太太和大人也沒有無故苛刻他們月銀,甚至吃食也都是頂好的。
不像一般主子家,總想着法子虐待下人。
即然主子家做的好,他也不能對不起人家出的銀子不是?在他心裡,雖然討好伏老爺是有幾分別的心思,但也的確是覺得那是他的本份。
他當差不是服侍着伏老爺呢。
不討好主子難道去惹主子生氣?
這次伏老爺子喝醉酒,雖然他把人平安的送回家,可還是怕伏秋蓮責罵,在這個家裡待的久了,自然知道自家這位太太的重量,很多時侯她的話在這個家裡纔是最重要的。
小廝滿心的忐忑,沒想到卻聽到伏秋蓮說要賞他。
一喜之下瞬間就有些驚。
難道這是太太不想用他,所謂的先禮後賓?
下一刻,是不是就和他說,要辭退他?
小廝臉色微變,咬了下脣,鼓足勇氣開口道,“太太,奴才知道這次是奴才的錯,沒看好老太爺,您大人大量,原諒小的一回,千萬別趕小的走啊。”
“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太太您饒了小的這次。”
伏秋蓮正喂醉的不醒人生的伏老爺醒酒湯呢,哪裡有心思理會別的,本來都以爲他已經走了,這會聽到他突然而來的一番話,不禁一怔,“趕你走,誰說要趕你走的?”
“啊,太太您剛纔不是要趕奴才走?”
伏秋蓮失笑,“怎麼可能呢,我是真的要賞你的。”知道這些人的心思複雜,想的多,個個心裡都是七拐八彎的,伏秋蓮索性直接道,“你別想太多,我是真的覺得你很用心,這才賞的,你也累了一天,快下去用晚飯,歇着吧。”
“是,多謝太太。”
事情問清楚,小廝沒了心結,得了獎賞呢,自然是開開心心的退下去,屋子裡頭,伏秋蓮笑了笑,她真的覺得沒必要怪誰,老爺子是成年人,或者她會怪幾句。
但還不至於爲了這個去罰下人。
門口的簾子掀起來,冬雨親自捧着醒酒湯進來,伏老爺吐了兩回,這會清醒了不少,看到伏秋蓮坐在牀邊照顧他,有些不好意思,“女兒你趕緊回去,爹歇會就好。”
“爹你別說話,我讓冬雨煮了醒酒湯,你趕緊喝上一碗,然後再睡上一會。”伏秋蓮親自扶他起來,拿了個靠枕放在他身後,讓他半靠在牀頭,從冬雨手裡接過醒酒湯喂他,邊不忘埋怨幾句,“爹也真是的,您怎麼能在外頭喝成這樣?還是個頭回見面的人,也不怕出事。”
“怕什麼,爹能有啥給對方圖謀的?”伏老爺一口氣把醒酒湯喝下去,擦了一下嘴,揚眉一笑,“倒是那個趙東,我是覺得性子不錯,好不容易遇到個投性子的。”
伏秋蓮聽了這話心頭微酸。
她爹這是覺得寂寞?
她笑,“爹即然覺得那人好,我相信爹爹的眼光。”正如伏老爺所說,人家能圖他啥?扶着伏老爺躺下,伏秋蓮就笑,“爹先歇着,晚飯的當我讓人給你在竈上煨着,什麼時侯睡醒覺得餓了什麼時侯吃。”
伏老爺趕緊擺手,“不用不用,你隨便幫我準備兩碟子點心就好,不用專門留着飯菜的。”就爲了他一個人,哪裡用的着這麼折騰大家?
伏秋蓮笑笑,這一點不用再說什麼的。這些事情劉媽媽自己就會幫着做了,這也是能讓她省心的一點,這個家只要有劉媽媽在,她就可以不用操心這些瑣事。
親自照顧着伏老爺歇下,伏秋蓮回到後頭,劉媽媽已經備好了晚飯,都等着她過來一起用呢,看到伏秋蓮回來,劉媽媽一臉關心的迎上前,“老太爺沒事吧?怎的就喝了那麼多?”
“沒事,就是遇到了個說的來的人,多喝了兩杯。”伏秋蓮笑了笑,坐在一側接過了冬雪懷裡的小妞妞,“寶貝,有沒有淘氣,惹你冬雪姐姐生氣?”
小妞妞伊伊呀呀,手舞足蹈的,劉媽媽幾個便笑,冬雪忍不住出聲道,“小小姐哪裡有淘氣,我們小小姐呀,可是最乖的。”
伏秋蓮便笑,“你們呀,一個個的就縱着她們兩兄妹吧。”主僕幾人說了會話,伏秋蓮看向劉媽媽,“相公還沒有回來嗎?”
“沒有,不知道是不是不回來用飯了?”劉媽媽小心的看了眼伏秋蓮的神色,在發現她沒什麼不妥之後,多少鬆了口氣,心裡卻也是爲着自家姑娘發愁。
這眼看着那邊待着又是一個月過去。
什麼風寒都好了啊。
現在卻好,藉着養病的機會,直接就住了下來。姑爺雖然沒說什麼,可最近一個月卻是跑的勤了不少,難道那邊真的要籍此賴在這裡不走了麼?
要是這樣,以後自家姑娘可怎麼辦呢。
看着伏秋蓮淺笑盈盈的樣子,劉媽媽私下裡不知道爲此發了多少回的愁,晚上的覺都跟着要少了不少,劉媽媽在心裡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姑娘,這事您還是得和姑爺好好的唸叨唸叨。”怎麼着也不能讓那個人待在這裡啊。
“再等等,還不急。”伏秋蓮微微一笑,卻沒有解釋什麼,劉媽媽看她不急,自己就是再心急也不好多說什麼,笑着點頭應是,下去準備晚飯了。
連清並沒有在家裡用晚飯,陪着連老爹在客棧用的。
當然了,也包括連非夫妻幾人。
連清的感覺中,已經好久沒有這樣平靜的父子相處,從何時開始,自己和爹的關係越來越差?最差是他中舉那會吧,如果不是李氏在背後的挑撥離間。
如果不是自己這個爹耳根子軟。
聽不得別人說幾句話,他自己向來又是沒個主意的。
父子兩人應該不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的。
“三子,爹的病已經好利落,你最近花了不少銀子吧,明個兒開始,那些藥咱不再用。”連老爹交待着連清,這次他倒是沒有聽田氏的話,繼續裝病什麼的。
眼看着那藥錢當着他的面嘩嘩的流出去,他心疼。
哪怕不是他出錢呢。
他也覺得肉疼!
父子兩人經過這一個月的緩和時間,都平靜了不少,伏老爹的語氣雖然軟了下來,但有一件事卻是絕不可以妥協的,那就是他不回家去!
父子兩人在這裡商量,田氏拼命的給連非使眼色。
可連非卻是死活不往前湊。
他不想面對連清。一點都不想。
恨他,又嫉妒他。
田氏氣的在桌子底下拿腳踹他,以嘴形道,你到是過去聽聽啊,是走還是留?田氏覺得挺不甘心的,她們四房這一趟可沒撈到半點好,難道就這樣灰溜溜的回去?
連非被她踹了一腳,直接往旁邊挪過去。
他就是不往前湊。
儘管田氏生氣,可連非不過去,她這個當兒媳婦的臉皮再厚,也沒有公公和大伯哥子說話,當弟妹的湊過去,你說你這是啥意思?
坐在桌子上就憋氣,對着一碟子竹芛就使勁的拿筷子戳,好像看到了仇人一樣,連非則是不理他,這菜可比家裡的菜好吃多了,能吃一口是一口。
連清揉着眉心,看着在這件事情上分明就是露出寸步不讓神情的爹,有些累,“爹,兒子一直還沒有等到吏部的消息,這眼看着都快四個月了,您再在這裡折騰下去,您覺得誰還敢用這樣的我?”
“修身養性,齊家治國平天下。兒子不敢說什麼治國平天下,但這家事都處理不好,你說,誰敢相信兒子?”連清坦然的看向連老爹,直接道,“您在這裡,不是兒子相不相信您的事,是別人放不放過您的事。”
“你嘛意思,說來說去的,還不就是想讓我回去?”
“爹,如果那些人想針對兒子,兒子一家身上找不到半點破綻,你們在這裡,你說,如果對方針對您或是她們幾個設一些圈套,你說你們能分辯的出來嗎?”
“能有什麼圈套,你就嚇唬爹吧。”
“爹,那些人什麼幹不出來啊,什麼仙人跳,什麼賭,嫖毒,這在咱們看來是不得了的大事,在那些人眼裡,是真的都不算事,你說,對方如果出手,你們能避的開?”
“你做你的官,哪有那麼多的敵人?俺不信。”
父子兩人說到最後誰也不肯讓路,到最後,不歡而散。
連清回到家,坐在椅子上只是覺得頭疼。
這裡有啥好的?
他在椅子上發呆,外頭伏秋蓮走進來之後幫着他倒了杯茶,都走到眼跟前兒了,連清還沒有發現呢,直待伏秋蓮抿脣一笑,把茶遞到他手裡,他纔回過了神。
“娘子,你怎的來了,小妞妞睡下了?”
“現在什麼時侯辰啊,還不睡?”伏秋蓮笑着坐下,看着連清,抿了抿脣,“相公一個人坐在這裡發呆,可是有什麼煩心事?難道說,是在發愁吏部的消息麼?”
“吏部的事周大人交待過我,讓我先別急。他會幫着我看看,雖然我也覺得憂心,但現在這段時間過來的官員不都是在等着?”他一個人急也沒用,他煩心的是連老爹的事。
可這是他爹的事,他怎好意思和伏秋蓮提起?
伏秋蓮笑,“相公曉得就好,有些事不能心急,欲速則不達的。”也包括連老爹的事,她不能急,得尋個適當的時機,一舉奏效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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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二更。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