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相思入骨纏1(爲書香屋而更)
姑蘇國丞相武安臨走的那天,景行然親設酒宴踐行。
依舊是作爲兩國友好的談笑晏晏,美酒佳餚,歌舞笙簫,彷彿之前什麼事都不曾發生。
宴後,景行然又送了寶馬美女若干,率文武百官親送武安一行人出城。那浩浩蕩蕩的車隊,終於在放棄索要兩具屍首後離開。武安即使心有不甘,也只能憋在腹內,再無任何理由反對。
十里長亭。
一身簡單的宮婢服飾,頭上斜插一支極愛的玉簪,我坐在亭內的石凳上,把玩着中一個釉瓶,靜靜地等候。
日影西斜,眼望着官道,卻依舊不見人來,我不免有些着急起來。
“娘娘,這要是誤了回宮的點,肯定會出岔子的。”雲蘭站在我身後,一個勁地踱着步子,滿面的急切,比我更甚。
見她如此,突然之間,我便不再那麼急切了。好笑地站起,將她給拘到了另一個石凳上落座,我也隨之坐下:“你倒是說說,會出什麼岔子?”眸中含着淺笑,盈盈望向她。
“當然是會被皇上責罰啊。原本便不能私自出宮,娘娘非得讓奴婢冒那麼大的風險將您帶出來,若是不能在宮門落鎖時回去,那豈不是罪犯欺君?”
竟連出宮一趟,也要落下個欺君之罪?
我將按在她肩頭,努力穩定着她比我還不安的情緒:“若是真的宮門落鎖,那我們便先在宮外住一晚,明日一早再回去。”
“娘娘,多在外逗留一分,便多一分被發現的危險,素心姑娘冒充您臥牀不起,肯定也會被其她婢子們發現的啦。到時候若傳到皇上耳中……”
考慮到這方面,雲蘭倒是不迷糊。我深覺有理,卻也不無自己的計量:“我沁紫殿的人不是嘴碎的,即使發現,她們也不會傳出去。何況皇上也不可能會來沁紫殿。”
自從寒潭相見到現在,景行然依舊沒有駐足過我的寢宮。我也落得自在。
那日我會撫琴助他,是因爲事情本就是我引起。而如今事情既然已了,兩人也便再無糾葛。
“我的死活再不關你事!你要憐着誰便憐着誰去,你要護着誰便護着誰去,你要愛着誰便愛着誰去!從此後,你我再不相干!”
既然再也無法面對他,既然已經放下狠話與他再無相干,那麼,便沒有什麼值得我去在意了。
那一次,他將我貶爲軍妓,我沒有恨。
那一次,他跳下冰湖不顧一切去救江舒薇,明知我即將沉入湖底,卻還是不願放開江舒薇的。我沒有恨。
那一次,他救江舒薇而任由我被千子健扼住頸子,心肺糾疼,叫天無應,叫地無靈,我選的良人,無情地將我棄了。我確實是,恨上了。
有愛,纔有恨。
所以,這段時間我努力調整對他的感情,無愛,無恨。
崔太后那日聽了我撫琴,便念念不忘,竟從皇宮的萬寶閣裡給我尋了把綠綺,每日裡揹着墨畫偷跑到我的沁紫殿,聽得不亦樂乎。
有一便有二,既然壞了自己立下的誓言,我也便索性隨心而爲。閒得無聊,也便撫上幾曲。驀地發現,只有撫琴,纔會令我置身於那種無愛無恨無糾無纏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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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噠噠,車輪滾動,夕陽的餘光下,武安回國的車隊不急不徐行來。馬車八輛,皆是流蘇綴着,豪華奢侈,裡頭該是景行然賞賜的美女和各類物件了。丞相武安一介文官,自然是不堪騎馬,想必也在裡頭。其後是隨行的護衛,密密麻麻倒是緊然有序。
“雲蘭,你去請武丞相。”今日這趟出宮,我意在武安。
雲蘭聽我一聲吩咐,忙不迭應了一聲,風風火火便跑了過去,攔在了大批人馬的前頭。日頭將下,進出宮門更是嚴了起來,她也是急了。
不過稔是她喊了幾次,那車隊依舊沒有停下來的算。兩旁的侍衛不耐地驅趕她。那第一輛馬車內的武安,竟連掀起車簾瞧瞧的算都沒有。
雲蘭忙追着馬車小跑了起來,不知是說了句什麼,那馬車內的人突然一句急切威嚴的“停車”,整個車隊便徹底停了下來。
那般聲若洪鐘,竟連我隔着一段距離也能夠清楚聽到。我不禁循聲望去,豈料掀起車簾走下來的,哪裡是什麼武安。
一襲黑色,眼前的人一雙深邃的眸子,宛如翱翔天際的鷹隼,犀利而深遠。他的視線直直向我望來,似要穿透我的肌膚,直接而又不容忽略。雕琢般的輪廓線條剛硬,劍眉微蹙,薄脣緊抿,無端便令人生畏。這,是一個危險的男人。
而這個男人,我並不陌生。
他是顧臨。
一文一武,那日與武安聯差點使景嵐國顏面無存的男子。
我一直便知曉他不可小覷,如今見得他坐了本該是屬於武安的第一輛馬車,心思微動。他一個武將,竟也喜歡坐馬車?
不,馬車的舒適安逸,誰人不願去坐?不過,他的官職品階,倒是有待查證了。
顧臨跟雲蘭交代了幾句,讓她先過了
來,之後自己又走向第二輛馬車,與武安一道,向我行了來。
雖說歲月流逝蒼老了年華,可武安畢竟是武安,爲官多年,從政多年,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識過?即使經歷了再大的心傷,也沒有表現絲毫。
“原來是修容娘娘遠來送行,也不早點發人來說一聲。顧臨差點不將此當作一回事,險些錯過娘娘的好意了。”俊顏深沉,這一刻天際染紅的夕陽點綴下,這個顧臨肌膚倒並非是全然黝黑,而是那種古銅色的膚色,缺了那份白皙,多了一份男兒的朗健。
對於他的話,我不甚在意,而是轉首對上武安:“武丞相,本宮有幾句話想對武丞相私下聊聊,不知可否請這位將軍……”
話說得明確。這話只能讓武安聽,至於這位顧臨,卻是萬萬聽不得的。
這明明是一件很好抉擇的事情,豈料武安竟有些猶豫地望了顧臨一眼,最終推拒道:“事無不可對人言,若娘娘確實是有什麼事想要勞煩到本相,本相行得正做得端,娘娘儘管說便是,不必多加避諱。”
若這事真能夠這麼簡單,又哪用得着他親自趕赴景嵐國一趟?
我不過是想全了他作爲一個父親的心願,他既如此推拒,那我自然也無話可說。
剛想告辭,卻不曾想頭上玉簪被顧臨一下拔了去,柔順的髮絲順勢便披散肩頭,流瀉了幾縷璀璨。
“大膽!我家娘娘的東西豈是你能夠碰得的?”雲蘭一聲怒喝,便要上前搶奪。
顧臨輕輕巧巧一避,舉起中的玉簪把玩:“要讓我回避自然是要付出點代價來。娘娘應該不會連一支小小的玉簪,都不捨得吧?”
說實話,我確實是不捨得。這玉簪是母后在我嫁人前所贈,我一直便珍視着不願戴,生怕丟了。這番出宮鬼使神差的,竟然戴上了。
“將軍要這女人家的東西也沒有什麼用,還請將軍將玉簪還給本宮。”我不免氣極,天氣燥熱,髮絲垂肩美則美矣,對我這不耐熱的人而言卻是一種無言的折磨。他堂堂男子,竟然如此戲弄於我,不覺得委實丟人嗎?
“可惜,晚了!”他大笑,幾步遠離,“今日一別,後會有期,這玉簪便當是個紀念了。”隨甩出一個物什,不偏不倚,恰入了我攤開掌心待他還我玉簪的。
“禮尚往來,不用還了。”又是幾聲縱然長笑,他直接便走向不遠處馬車。背影,竟是說不出的得意,彷彿做成了一件多有意思的買賣。
握着上一塊屬於男子的玉佩,我只覺得哭笑不得。
這算是,私相授受嗎?
見顧臨遠去,武安也有些急:“不知娘娘有什麼話要對本相說,還請坦言。”
我看他一眼,視線落在亭內石桌上的釉瓶上,拿起,鄭重地遞給他:“這是曾經斂了武青鸞和千子健骨灰的釉瓶,若丞相想念愛女,便權且做個念想。”放飛了兩人的骨灰,如今,也僅只剩下一個釉瓶了。
“什……什麼……”老態的身子退後一步,竟有些難以置信。
“其實青鸞臨死前是幸福的,因爲他的夫婿愛她至深。外界若有什麼傳言,武丞相大可不必理會。只要知曉,青鸞這一生,終於能和她所愛的人在一起了,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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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收到嫣語的月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