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一點十分，陳天佑走出了機場，來接機的是助理趙洪瑞。
“你們的陳總呢？”兒子沒親自過來接，陳天佑感到奇怪。
“陳董，陳總很忙。”趙助理看了一眼後視鏡，小心地回答。
陳天佑坐在後座，靠到椅背上閉上了眼睛，趙助理的話他並不認同，兒子手裡有多大的事情他很清楚，眼下他最最棘手的可能就是與婉兒的感情問題，邢素素在電話裡雖然對這件事吱吱唔唔，遮遮掩掩，但一句“因爲婉兒流產”就足夠了。
該來的總要來，他們每個人都要面對“浩浩是陳家骨肉”這一現實的問題，只是對於婉兒來說，恐怕浩浩就是一根毒刺，別說刺進了心臟，就是橫在了她眼前，她也會難以接受。
車子直接開到了醫院，陳天佑來到了母親的病房。
“媽媽，”他低沉的聲音帶着濃濃的歉疚，心疼地望着躺在牀上，面色蒼白，形體一下子枯槁掉的母親，“兒子不孝，讓您老受累了。”
陳老太太支起身來，曹媽媽與陳天佑急忙扶起她，讓她靠在牀頭上，看着母親滿頭的銀髮，已漸顯渾濁的雙眼，陳天佑心痛難忍，這個原本精神矍鑠，紅光滿面，如今瘦骨嶙峋，垂垂耄耋的母親，讓他深感內疚。
“媽媽，對不起，我沒有教導好他。”他抓住母親乾瘦的手，眼睛溼潤，聲音哽咽，低着頭不敢直視母親的雙眼。
陳老太太扭頭望了曹媽媽一眼，曹媽媽點點頭，轉身走出了病房。
“你都知道了？”門關上，陳老太太才問兒子。
陳天佑擡眸，紅着眼“恩”了聲，隨後他從牀櫃上拿起一把梳子，給母親梳理着散亂的銀髮。
“媽，這次回來我不走了，我與俊楠商量好，他與婉兒去美國生活。”他輕聲說。
陳老太太眼皮一彈，有些吃驚：“他們去美國？”
“是的，這也是俊楠提出來的，媽媽，這兒已成了婉兒的傷心地，俊楠帶着她離開是好事。”
陳老太太嘴角向下一彎，隨後又扯起一抹苦澀的笑，嘆氣道：“我是看出來了，婉兒心裡有怨恨，有怨恨的……就像當年的蘇環，天佑，我與你爸爸對不起你們。”
陳天佑手一顫，梳子扯拉了母親的一縷打結頭髮，陳老太太眉頭一皺，臉上的皺紋堆積到了一
起。
當年女兒小慧與蘇環同齡，她們是好朋友，那年，天氣寒冷，冰天雪地，蘇環拉着小慧出去了，兩個小時後，蘇環滿身溼漉地跑了回來，她全身發抖，嘴脣發紫，她說小慧掉到了冰河裡，她沒有把她救起來。
聞言，陳老太太當場暈了過去，陳老爺帶着家傭急急趕到了現場，等他們叫來了警察一起打撈，撈上來的卻是一具沒有任何氣息，冰冷僵硬的屍體。
陳老爺大爲光火，他把已失去雙親的蘇環趕出了家門，他不願再收留她，說她害死了小慧，同時也取消了與蘇家的聯姻……
“媽媽，其實當年不能怪蘇環，她也是一時誤會，蘇氏電子公司被父親的好友收購，不懷好意的人放風說是爸爸從中作梗，把蘇家內幕信息透露了出去……蘇環得知後，才明白她父母真正的死因，她總覺得是爸爸害死了她的父母，如果蘇家不破產，蘇家二老不會共赴黃泉。”陳天佑說得極其沉重，手上的動作慢了。
陳老太太微闔着眼眸，緩慢地說：“媽媽也是後來知道，她當時生氣，把你妹妹帶到了河邊，倆人吵起來，你妹妹不小心踩到了那塊薄冰才掉進去的，蘇環沒有不救她……這是命，媽媽早不怪她了。”
“媽，事情過去了，您老就別再內疚多想了，蘇環不會怪您的。”
“可她受了太多的苦，如今，婉兒……婉兒流掉了我們陳家的骨肉，媽心裡痛啊，她跟我說，她是過馬路不小心，頭一暈撞到車上才導致流產的，可媽媽怎麼覺得她還有別的心事啊。”陳老太太擡手抓住兒子的手，祈盼地望着他，“你們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母親渾濁的雙眼又變得清明，陳天佑頓時心慌意亂，母親在窺探他的心理，他想逃避，卻感覺她的視線就像有着粘液的蜘蛛網。
“媽……”
“別吞吞吐吐，有話對我說，媽媽是不會死的，失去了兩個孫子，媽媽都挺過來了。”陳老太太的語氣瞬然變得嚴厲，不容兒子有絲毫的猶豫不決。
“媽，浩浩是俊楠……是俊楠生的。”陳天佑抽了抽臉皮，表情極其糾結，“他是您的曾孫，婉兒知道了。”
陳老太太的雙眸驀地睜大，她呆滯着，額上的皺紋平直拉長，寫滿了深刻的兩個字——震驚。
看着母親吃驚的樣子，陳天佑坐到她身邊，
一隻手臂挽着母親的肩膀，生怕她會突然受不了，聲音又柔又輕地拂在她耳邊：“媽，雖然婉兒沒有給我們生下孫子，可浩浩是我們陳家的，您就當她是婉兒生的吧。”
陳老太太的眼珠子緩緩地轉動，她沒有定焦，完全沒有目標地轉來轉去，隨後身子一顫，呼吸急促起來，陳天佑見狀慌了，連忙掀響了牀頭上的急救鈴……
邢素素接到丈夫的電話趕到了醫院，隨後來到的還有陳俊楠與婉兒，婉兒今天吃了早飯就去了婚紗店，當看到陳俊楠開車過來，急急下車對她說：“奶奶又暈過去了。”
她不由分說，拿起包就跟着他上了車。
陳老太太醒了，睜開眼時，看到牀前圍了一圈子的人，她疲憊無神的眼睛緩緩地掃了他們一眼，最後鎖住婉兒。
婉兒俯身過去，輕輕握起她的手，眼睛有淚光在閃，陳老太太抽動了兩下脣角，似乎想笑，但笑得很困難，婉兒朝她搖頭，伸手去抹她眼角的淚。
“奶奶，你一定要好起來，一定要好起來。”婉兒哽咽出聲。
陳老太太好像全身一鬆，望着她說：“答應奶奶，答應奶奶……”
“奶奶您說。”
“俊楠有錯，他對不起你，奶奶有錯，對不起你媽媽……”她轉着頭，顫動的手指着牀前的陳天佑和邢素素，“他們也有錯，他們沒教好兒子，但奶奶想讓你原諒我們，奶奶喜歡你，奶奶保證以後不讓你受委屈，孩子，答應奶奶一直做我的孫媳婦好不好？”
她沉重的聲音一落下，在場人都沉沉地倒吸一口氣，不約而同地把目光齊聚到了婉兒身上。
婉兒頓時感覺自己身處火窖，她難受，難受得全身精骨都烤焦了。面對一個病怏怏的老人，她的喉頭一次次發緊，心頭的話被一種叫“矛盾”的情緒死死地堵住了，淚眼朦朧，望着風燭殘年的老人那祈盼的目光，她不能自己。
陳俊楠着急地盯着妻子，兩隻手垂落在身側，十指不停地曲伸，張開握攏，握攏又張開，邢素素煩躁地皺着眉頭，幾次張了張嘴欲言又止，陳天佑則用慈愛的目光望着她，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奶奶，我答應你。”
艱難的回答，似乎耗盡了婉兒所有的力氣，她說完就捂住嘴跌跌撞撞衝出了病房，陳俊楠一見，馬上擡腿追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