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了一把交椅,就坐在了牀邊,將她露在外面的手又重新送到了被子裡面去,她睜大眼睛看着他,他便笑道:“把眼睛閉上,睡一會兒。”
她依言閉上了眼睛,一閉上眼睛就陷入了迷迷糊糊的睡眠中去,然而心總是吊着的,七上八下,總有很不好的預感如甩不開的黑影一般跟隨着她,她逃也逃不掉,那雙銳利的眸子裡閃爍着令人心驚膽顫的東西,她從夢中驚醒的時候,屋子裡昏暗極了,秦承煜依然坐在牀邊的交椅上,只是頭靠着一旁的木格架子,竟也睡熟了。
賀蘭的心撲通直跳,卻在望見承煜的那一刻,不住地默默對自己說:“我還有承煜,還有承煜。”她這樣反覆地對自己說着,才覺得稍稍安心。
木格子窗外是麻蒼的夜色,不知何時下起春雨來,這還是開春第一場雨,卻下得很大,嘩啦嘩啦地響,屋子裡的白磁瓶裡插着一束芬芳吐沁的紅梅花,承煜的身影被從窗子外面透進來的夜色籠着,那一幅場景就好似是一副淡淡的水墨畫,簡單卻又真實。
夜深雨又大,周圍都是警戒的衛戍,道路的一側臨時設了崗哨,拉了路障,許重智等人披着雨衣站在這風地裡,也禁不住凍得打哆嗦,就見雨地裡一陣雪亮的汽車燈光閃過,車子停住,許重智一看下車的那個人,便如遇見了救星一般衝了上去,道:“湯處長,可算把你等來了。”
湯敬業如今已經是俞軍烏棣橋特務處處長,他爲人向來都是冷酷無情,手段陰狠毒辣,高仲祺特別安排他經營特務系統,倒是得其所哉,不到兩年就把烏棣橋經營的風生水起,專司暗殺活動和鎮壓革命黨,被中外輿論稱之爲“微笑的劊子手”。
湯敬業道:“參謀長呢?”
許重智便朝着不遠處示意了一下,湯敬業一擡頭,就見雨地裡筆直地站了一個人,看那身形果然就是高仲祺,連雨衣都沒有披,他皺皺眉頭,怒道:“你們都沒長手,就讓參謀長那麼被雨澆着?!”
許重智忙道:“參謀長根本不讓我們靠近,我們怎麼敢違抗命令,所以才心急火燎地請了湯處長來。”他將早準備好的一件雨衣交到湯敬業的手裡,又將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臨了又道:“誰能想到是賀蘭小姐呢,那樣大的炮火,她居然還活着。”
湯敬業那臉上也出現了震驚的顏色,但很快又冷靜下去,拿着那件雨衣便朝着高仲祺走過去,那雨下得格外的緊,打在雨衣上噼裡啪啦地作響,他走到高仲祺的身側,叫道:“參謀長。”
高仲祺不發一言,他的全身都溼透了,雨水從他軍帽的四面筆直地流下來,那臉色便如這黑沉沉的夜色一般,湯敬業知道原因,便道:“大哥,你不必這樣折磨自己,如果你還想要這個女人,我有辦法給你弄回來,保證這天下除了你之外,沒人能找到她,憑咱們現在的能耐,還有什麼辦不到!”
他一面說一面給高仲祺披雨衣,高仲祺卻如石頭刻的一般站在那裡不動,渾身冰涼,湯敬業試探地道:“大哥,那我就去辦了,保證不出三天……”他一句話沒有說完,卻聽到“咔嚓”一聲,整個人立即就僵在雨地裡了。
高仲祺掏出了隨身的佩槍頂住了他的額頭。
站在不遠處的許重智立時嚇出一身冷汗來,瞪大眼睛更是不敢說話,只聽得周圍的大雨如潑濺一般,冷氣直透到人心裡去,高仲祺臉色鐵青,手指已經扣到了手槍的扳機上,直直地看着湯敬業的眼睛,咬牙切齒地道:“我告訴你,你再敢碰她一下,我一定殺了你,我饒過你一次,但我不可能饒你第二次!聽清楚了沒有?!”
那雨衣從他的身上落下,無聲委地,被地上的雨水浸泡着,高仲祺英挺的眉宇間卻迸射出一股駭人的煞氣,陰沉可怕,黑洞洞的槍口冰冷地頂着湯敬業的腦袋,湯敬業心下駭然,吃力地道:“聽清楚了。”
他慢慢地把槍放下來,湯敬業朝後退了數步,臉色大變,連着喘了好幾口氣,臉上還有悸色。
高仲祺手裡攥着那一把手槍站在雨地裡,他轉過身,看着被雨水淹沒了大半的街道,到處都是鋪天蓋地的大雨,四面的建築物猶如黑幢幢的鬼影,夢魘一般的寒意席捲而來,只有他的呼吸聲,在這樣的雨夜裡,越來越沉。
賀蘭到了秦家許多天,除了早晚給正樓大廳裡去給翁姑請安之外,倒也很少出自己與承煜住的小院子,秦太太看賀蘭身邊只帶了朱媽這樣一個老人伺候,恐怕也不能太省心,便又另派了兩個丫頭過來服侍賀蘭,這一天晚上,賀蘭正在嬰兒室裡照看芙兒,芙兒剛吃飽了奶,在搖籃裡板弄着自己的小腳丫,黑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地亂轉,就有丫頭在外面笑道:“少奶奶,大公子回來了。”
賀蘭便站了起來,轉頭就看到秦承煜走進來,她笑着走過去接過了承煜脫下來的西裝外套,掛在一旁的衣架上,秦承煜朝着搖籃的方向看了一眼,放低了聲音問道:“芙兒睡着了?”
賀蘭笑道:“她不鬧一會兒是不會睡的。”
秦承煜便走過去,躺在搖籃裡的芙兒看到秦承煜,便發出了一聲極響亮的叫喚,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賀蘭不禁笑道:“我白哄了她一天,一看到你,她就高興成這樣。”秦承煜便彎腰將芙兒從搖籃裡抱了出來,摟在懷裡逗弄,賀蘭低頭又將搖籃裡的被褥重新理了理。
秦承煜抱着芙兒,道:“賀蘭,我準備到嶽州大學去教書,已經接到了聘書。”
賀蘭的手指停留在搖籃裡那柔軟的被褥上,神色一默,秦承煜輕聲道:“你怎麼了?”賀蘭搖搖頭,“沒什麼。”她站起身來,看着秦承煜懷裡的芙兒,微笑道:“我真想回清平去。”
秦承煜便笑道:“你是不是想家了?”
賀蘭默然,“我早就沒有家了。”秦承煜知道這一句話勾起了她的許多傷心事,便溫言勸道:“賀蘭,我知道我家裡規矩多,你要是不習慣,等過一陣子,我們搬出去住。”
賀蘭一怔,“搬出去?”
秦承煜笑道:“其實我早有這個打算,我這幾天在嶽州看了幾處房子,等正式定下來一處,你,我還有芙兒,我們搬出去住。”賀蘭只覺得心中暖漾漾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動涌上心頭,柔腸百轉,眼裡卻不禁一陣陣發漲,半晌低聲道:“承煜,你對我這樣好,我卻有好多事兒都是瞞着你的。”
承煜便伸手過來,握住了她的手,溫和地笑道:“之前的事情我不問,只要以後發生的事兒,你不瞞着我,咱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他那一句句說來,讓賀蘭心裡百味雜陳,暖意從心底涌上眼眶,化成了滾燙的眼淚,便要流出來,她不想讓承煜看見,便低下頭來“嗯”了一聲,等眼底裡那股子溫熱退下去,才擡起頭來道:“不然,你不要住在書房裡了,我……我……”
芙兒還在秦承煜的懷裡鬧着,秦承煜卻再沒有出聲逗她,卻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裡,半晌有點恍惚地“啊?”了一聲,他回過頭來,看到的是有點慌亂的賀蘭,他看了她片刻,還是微微笑道:“沒事兒,住在書房裡……也沒什麼。”
賀蘭看了他一眼,門外卻傳來朱媽的聲音,“姑爺,小姐,太太那邊來人叫你們過去吃晚飯呢。”賀蘭趕緊答道:“哦,好,這就來。”秦承煜看芙兒靠在他的懷裡,一幅要睡的模樣,便道:“你先去,我把芙兒哄睡了就過來。”
賀蘭伸手道:“還是我來吧,你累了一天了。”秦承煜輕聲笑道:“換來換去的,她又該不睡了。”賀蘭收
了手,秦承煜又道:“你先過去,別讓母親等太久了。”
賀蘭這才轉身出了嬰兒室,先去臥室裡換了件衣服,朱媽已經等在外面了,賀蘭下了樓,出了院子,她過了幾重院落,到了長天井下,繞過花障,就聽得有人笑道:“少奶奶,還真是巧啊。”
賀蘭回過頭,就見三姨娘穿着一件很鮮豔的洋裝裙子,裙襬很大,腳踩一雙乳白色高跟鞋,走起路來搖搖曳曳猶如孔雀開屏一般,搖搖曳曳地走過來,賀蘭十分客氣地道:“三姨娘。”院子被電燈照耀的很明亮,三姨娘親熱地攜着賀蘭的手,笑道:“你來咱們家沒多久,所以我要提醒你,你今天吃飯的時候要吃快一點。”
賀蘭怔道:“怎麼?”
三姨娘抿脣一笑,“今天咱們秦府裡的”混世魔王“回來了,他和大帥一碰上,用不上一刻鐘準能天翻地覆地吵起來,咱們飯吃快一點,到時候聽他們吵架就不會太餓肚子。”
她說得很是含糊,賀蘭更是不解,但也沒問什麼,二人一路進了前面的大客廳,又穿過客廳走到了一旁的餐廳裡,就見秦鶴笙與秦太太坐在餐廳裡,三姨娘自去坐在了下首,餐桌一側,果然又坐了一個年輕男子,二十幾歲的模樣,這會兒正百無聊賴地玩着一塊金懷錶,將那表蓋子不斷地打開又合上,發出喀噠喀噠的聲響。
賀蘭便先道:“父親,母親。”
秦太太點一點頭,招手笑道:“來我這裡坐。”
賀蘭剛想走過去,忽然聽到“啪”的一聲,刺耳極了,是秦鶴笙砸了一個杯子,沒好氣地指着坐在一旁的年輕男子,怒罵道:“老二,你沒看見你嫂子出來了,還不趕緊給我站起來。”
秦兆煜那眼皮一擡,慢悠悠地將那塊金懷錶收起來,淡淡地道:“站起來就站起來,摔什麼東西,你看嚇我這一大跳。”三姨娘拿着帕子捂嘴撲哧一笑,秦兆煜向着賀蘭道:“嫂子。”賀蘭趕緊點一點頭,微笑道:“二弟。”
秦兆煜是秦承煜同父異母兄弟,也不過比秦承煜小一歲而已,這會兒擡起頭來看了賀蘭一眼,賀蘭一怔,心想這個人倒是很面熟,他那眼睛銳利深邃,一個淡淡的目光過來,竟如電光火石一般,卻聽得“啪”的一聲響,他手裡那一塊金錶竟然落在了地上,周圍的人便都看過來,秦兆煜卻呆站在那裡,三姨娘率先啓脣一笑,聲音婉轉地道:“二少爺,怎麼了?沒了魂了?”
秦兆煜回過神來,卻是跌坐在椅子上,半晌不出聲,三姨娘已經將那塊金錶撿起來,放在手裡看了看,又放在了秦兆煜的面前,笑道:“二少爺,你那個金錶可不一般啊,是舶來品吧?哪買的?”
秦兆煜沉默了半天,方纔道:“別人送的。”
三姨娘笑道:“肯定是你那幫子票友送的,我都知道了,上次我和幾個朋友去看戲,可巧了,明玉芳在大舞臺唱《游龍戲鳳》,居然還是你上臺唱的正德皇,我雖然坐在包廂裡,但也一眼就看出來了。”
兆煜擡眼看了一眼三姨娘,冷笑道:“三姨娘,你這幾句話說出來,是要整死我麼?”果然就聽到秦鶴笙語氣不善地問道:“什麼明玉芳?”秦太太便輕描淡寫地道:“不過是他們年輕人玩玩票,三姨娘你吃飯的時候提這些個無聊的事情做什麼。”
三姨娘捂嘴嘿然一笑,就聽得外面一陣腳步聲,秦承煜已經走了進來,管家秦榮看都到了,便朝外面伺候得下人道:“準備上菜吧。”
那菜就一道道地端了上來,秦承煜挾了一點蝦仁送到了賀蘭碗裡,秦太太看着他們夫妻恩愛,便笑了一笑,秦鶴笙吃了幾口飯,忽地開口道:“承煜,你這陣子也休息差不多了,明天到參謀處去,跟着你段叔好好歷練歷練,咱們秦家將來就靠你了。”
秦承煜那筷子便停在了碗沿上,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道:“父親,我下個星期就要到嶽州大學去教書了。”
秦鶴笙“啪”的把筷子拍在了餐桌上,兩眼一瞪,冷聲道:“不行!”
他這一摔筷子,餐桌上其他人也就把碗筷放了下來,秦鶴笙道:“我統共就你們這兩個兒子,簡直是卯着勁要把我氣死,尤其是兆煜,兆煜你給我坐直了,你看看你那副混賬德行,我真恨不得一棒子打死了,我這麼大的家業我給誰去?”
秦承煜道:“父親,是我的錯,你不要罵二弟。”他自小就護着二弟兆煜,秦兆煜卻面不改色地道:“父親喜歡誰就給誰,哪怕您狠下來心來給了高仲祺,反正只要不少了我的吃喝花用,我是什麼都不管的。”
他這一句話果然惹得秦鶴笙更加火冒三丈,端起面前的一碗飯就朝着秦兆煜砸了過去,罵道:“畜牲東西。”秦兆煜熟練靈巧地一偏頭,那一碗飯直接扣在了大理石地面上,幾名丫頭趕緊過來收拾。
秦太太看好容易一頓團圓飯,竟又成了這樣的場面,只怕越說越僵,便溫言細語地勸解秦鶴笙,“好好一頓飯,這又吃不成了,你看你早不說,晚不說,何必非要現在說,陸醫官千叮嚀萬囑咐,你心臟不好,不能發怒。”
秦鶴笙已然氣的麪皮發紫,氣喘吁吁地道:“你們不用忙,等我前腳入了土,後腳就有人來要你們的命,你們不希罕這川清河山,想要的人多了去了,到時候等人家打上門來,我看你們誰能撐起這番家業來。”
他一撩袍子站起來,怒氣沖天地出了餐廳,秦太太忙對一旁的秦榮道:“快端一碗蔘湯給老爺送上去。”秦榮就去忙乎了,秦承煜看秦鶴笙這回氣得厲害,也站了起來,道:“我去看看。”
秦太太點頭,溫和地道:“你快去,你父親的脾氣,也只有你去才勸得住。”秦承煜趕緊走了出去,三姨太一聲不吭地坐在位置上,很用心思地捏着手上的那一枚鑽石戒指,翻來覆去地看個沒完。
秦兆煜卻也站起來,端過一旁丫環手裡的漱口茶,匆匆忙忙地漱了口,便站起來道:“以後除非是分家,否則不要叫我回家吃飯。”他也做出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來,一路往外走,秦太太皺皺眉頭,冷聲道:“你這惹禍頭子,把你父親氣成這樣,還想上哪去?”
秦兆煜淡淡笑道:“左右我都是個混賬行子,何必在這裡讓人看着彆扭,這裡吃不得飯,我重新找個地方吃口消停飯去!”他腳步橐橐地去了,那餐廳就靜了下來,只有靠在牆邊的落地鍾,發出嗒嗒的聲響,秦太太也吃不下去了,將筷子放下,嘆了一口氣,對賀蘭笑道:“今兒可是讓你看見了,咱們家裡的事兒,可麻煩極了,你別笑話。”
賀蘭頭次見到這樣的場面,忙道:“母親別這樣說,我怎麼能……”
秦太太一笑,道:“都是自家的事兒,蓋也蓋不住,我就承煜這麼一個孩子,兆煜是二姨娘生的,性子又是那樣,我說輕說重都沒有,也不指望他什麼,不過你也該勸勸承煜,他是長子,這家業繼承就是要落在他身上,哪能一味地顧着自己的意願而不管做上人的苦心呢。”
賀蘭點頭道:“我記住了,母親。”
秦太太看看賀蘭,滿意地微微笑道:“好,我就知道你是一個明白懂事的好孩子。”
等到天氣稍微好了一些,秦太太想到賀蘭初到嶽州,便特地安排了段督辦家裡的大小姐段薇玉陪着賀蘭一起逛街遊玩,段薇玉自小在嶽州長大,對於嶽州的景緻瞭解得最清楚了,又是秦太太早年認下的一個乾女兒,她早年嫁給內閣總理的兒子,但嫁過去兩三年也沒生孩子,又受不得別人閒言碎語,便離了婚回
孃家來住,她對於秦太太的吩咐,自然是義不容辭,她性子活潑大膽,比賀蘭大了七八歲,便口稱賀蘭爲妹妹。
這天上午,賀蘭與段家小姐約好了一起去洋行裡買幾件衣服,就先讓秦榮去車房裡預備車子,兩人一起出了大門,就見兩個門房都在那裡伺候着,家裡的一輛汽車停在那裡,另有一輛黑色的汽車開過來,緩緩地停下,賀蘭也沒有在意,卻聽得秦榮在大門裡面招手道:“少奶奶,少爺的電話。”
賀蘭趕緊到門房裡接了電話,承煜便在電話裡報備,因爲學校裡有些事情,他要晚一些回來,恐怕也不能趕回來吃晚飯了,賀蘭一一聽了,才放下電話,就見段薇玉已經坐到車裡去了,朝她招手笑道:“賀蘭,你快一點,沒見過你們這樣的夫妻,出個門還要互相報備,相敬如賓,舉案齊眉都讓你們給佔全了。”
賀蘭不好意思地笑道:“不過讓你等了一小會兒,你就要來笑話我。”她穿着一件粉色長斗篷,直籠到了腳踝,碧綢的裡子,緊着走了幾步,一張芙蓉秀顏上是輕盈明媚的笑意,然而那一行人從另一輛黑色汽車上走下來,剛好與她擦肩而過,皮鞋橐橐作響,賀蘭只覺得朝向他那一側的肩膀一陣發虛,好似一下子墜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洞裡去,身後已經傳來秦榮的笑聲,“高參謀長,您總算到了,大帥正在裡面等着呢。”
汽車很快地開了出去,段薇玉發現賀蘭一路都沒有說話,那臉上的神色,竟有些慌張,便笑道:“難道因爲承煜要晚些回來,你就不高興了?”賀蘭回過神來,見薇玉臉上那揶揄的神色,便把臉一紅,道:“薇玉姐,你再笑話我,我可就不跟你去洋行了。”
薇玉撲哧一笑,“好,知道你臉皮薄,我不說了還不行嘛。”
段薇玉與賀蘭一起到洋行去,兩人都新添置了幾件衣服鞋子,到了中午,兩人一起到嶽州的一家很著名的館子“清風樓”吃飯,兩人在包廂裡點了幾道菜,才吃了沒一會兒,就見包廂門一拉,店裡的夥計又端了一份菜上來,擺在了桌子的中間。
段薇玉道:“你端錯了,我們這邊的菜都齊了,可沒要這道魚。”夥計就笑道:“沒錯,這是一位先生爲兩位小姐加的菜,錢都付了。”段薇玉奇怪地道:“是誰?”那夥計卻搖搖頭,轉身走了出去。
段薇玉滿腹奇怪地回過頭來看賀蘭,忽地笑道:“難不成是承煜?你們這對小夫妻又在鬧什麼把戲?”她這一回頭,就見賀蘭臉上的顏色都變了,竟然泛出一片蒼白來,雙目直直地投向桌上的那一道菜,一道熱氣騰騰,精心烹製的“凍魚”。
薇玉顧不得開玩笑,忙道:“賀蘭,你不舒服嗎?”
賀蘭勉強地露出一絲笑意來,“沒什麼,就是突然有點頭暈,可能是外面的風有點大了,一時沒受住。”薇玉便道:“那我們吃了飯就趕緊走吧,不要到別的地方去了,你回去好好躺一躺。”
賀蘭點點頭,慢慢地道:“好。”
到了晚上八九點鐘,秦承煜才從學校回來,手裡捧了許多資料,朱媽先來接他手裡的外套和書本,秦承煜見房子裡那樣安靜,平日裡賀蘭都是坐在客廳裡一面看書一面等他的,今日卻只有幾個丫環在忙碌着收拾東西,便問道:“賀蘭呢?”
朱媽就道:“小姐今天與段家大小姐出去了一趟,回來就說不太舒服,也沒吃什麼東西,這會兒在臥室裡躺着呢。”
秦承煜道:“有沒有叫大夫?”朱媽道:“小姐說不用。”承煜便往樓上看了一眼,那臉上滿是關切的神氣,又道:“芙兒睡了嗎?”朱媽道:“小小姐被太太抱過去了,太太剛纔還派人送來了一些水果。”秦承煜點點頭,“把這些資料送到我書房裡去。”朱媽便依言去做事了。
秦承煜特意讓丫環切了點水果,自己端了水果盤,一路上了樓走到臥室前,敲了敲門,輕聲道:“賀蘭。”門裡面就傳來賀蘭的聲音,“你進來吧。”他推開門,卻見那臥室裡只開着一盞細紗罩電燈,略有點昏暗,賀蘭躺在牀上,這會兒正要起身,承煜趕緊走上去按住了她,道:“你躺着,別亂動了。”
賀蘭便躺下來,反而握了握他的手,先一連串地問道:“手這樣涼,你剛回來吧?吃飯了嗎?”秦承煜給她理了理被子,笑道:“吃了,學校裡的一位教授請客,我本不要去,卻被硬拉過去。”
賀蘭望着他微微一笑,秦承煜又道:“你怎麼了?突然不舒服起來。”
賀蘭道:“也沒什麼,可能是今天和薇玉姐姐一起玩得太開心了,一時乏起來就躺下了,只是覺得渴睡。”秦承煜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確定並沒有發燒,便道:“既然是累乏了,那你再睡會兒。”
賀蘭望一望他,臉上出現欲言又止的樣子來,半晌輕輕地“嗯”了一聲,秦承煜又將自己放在一旁的果盤拿過來,道:“一會兒吃點水果,這是母親剛讓人送過來的。”
賀蘭脣角噙着一抹溫柔的笑意,往果盤上看了一眼,只見那金黃色的蜜瓜切成一條條彎月的形狀,那般整齊地排在盤子裡,好似鉤戈,尖銳的透着冰涼的冷意,又有撲鼻的香甜味道,迎面而來,只往人的鼻息裡鑽,躲都躲不開。
她忽然從牀上側向一邊,低着頭,哇的一下就吐了出來,眼淚奪眶而出,秦承煜沒成想她突然難受的嚴重起來了,慌地將那果盤放下,上來拍着她的背,急道:“都這樣了還說沒事,趕緊找個大夫來看看。”
賀蘭本就沒吃什麼,這會兒吐出些酸水來,她只覺得心裡翻江倒海一般,那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好容易不吐了,秦承煜喊外面的丫鬟們進來收拾,端了茶給賀蘭漱口,秦承煜又叫朱媽進來,讓趕緊去找大夫來看看,賀蘭攔住他,就是不讓。
秦承煜看她的臉被燈光照着,更顯得黃黃的,便擔心地道:“你從生了芙兒,身體就總是不太好,母親前一陣子還讓人送了人蔘來,以後每天都該煮一碗蔘湯給你喝。”賀蘭搖搖頭,勉強一笑,“你不要胡亂緊張,我真沒事,吐完了反倒好些了,你去忙你的,讓我安靜的睡會兒。”
秦承煜看她那樣乏困,簡直連眼睛都睜不開了,便也不好在這裡打擾她,就道:“我就在書房裡,你要是有什麼事兒,就找人叫我。”賀蘭點點頭,秦承煜這才站起來走出去,朱媽領着幾個丫頭收拾好了也要走,賀蘭輕聲道:“朱媽,你等一下。”
朱媽便站住了,這屋子裡就剩下她們兩個人,賀蘭剛嘔吐完,這會兒靠在牀頭,胃裡正是火燒火燎的疼,聲音也虛弱了很多,默默地道:“朱媽,這盤蜜瓜是誰拿來的?”
朱媽笑道:“是太太讓人送來的。”
賀蘭心中這才一鬆,就稍微地舒了一口氣,點一點頭,“哦,我知道了。”
朱媽欲待走出去,又轉過身來笑道:“小姐,你是不是喜歡吃這個蜜瓜,那麼我再讓人去太太那裡拿一點,今天來送瓜的丫頭說,這些新鮮的水果都是大帥手底下的那位高參謀長特意從新疆空運來的呢。”
她只覺得好似有一股子冷風,嗖地一下鑽到自己的五臟六腑裡去,身體一陣發熱有一陣發冷,眼淚不禁落了下來,朱媽早就走了,那臥室裡靜得可怕,桌上那一盞垂絡燈,映着落地大窗簾,屋子裡陰沉沉的,她好像是一隻落入陷阱的小獸,如此戰戰兢兢,總是沒有可以逃跑的地方,本以爲找到了出口,卻沒想到落入了更可怕的境地裡。
她早就應該明白,他總有辦法讓她記得他的存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