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孤獨,
綿延萬里。
我多想就此停歇,
可爲何不給我機會。
漫長的寒假也已經告一段落。
三月,草長鶯飛。
……
假期裡,桑默幾乎走遍了那片繁華的地方。那裡燈紅酒綠,讓所有人都趨之若鶩。
可是,那裡也沒有姥姥。
……
桑默剛回來,就去了郵局,拿回存放在阿姨那裡的明信片。三張。
其中一張。他說,默默,我認識了一個華人女孩兒,她跟你一樣,沉默寡言。他說,他很心疼。
噢,這樣啊。那麼,他是心疼她呢,還是心疼她呢。
……
寒假,兩個多月的時間,桑默的頭髮已經長得很長。自從南木走後,她就不再剪短髮了。曾經,南木還追在桑默的身後,不停地絮叨她,默默,以後不要再剪頭髮了,留起來吧,你若是不會梳頭髮我幫你梳。
可是,曾經那個想要爲她梳頭髮的少年在哪裡,而此刻他的身邊又多了一個讓他心疼的女孩子。
可是,說好的呢?
過去這麼久,桑默知道,他很內疚,因爲不能陪在她身邊。但是,她不怪他,她也很知足了。他已經陪她夠久的時間了,他保護了她這麼久,他有權利做出決定。而且,現在,她有詩妮陪在身邊。真的,挺好的。
……
羅詩妮在看到桑默的長髮時,簡直是兩眼放光。她還開玩笑地說,默默,待你長髮及腰,我便歸來娶你。她還說,我要是有哥,一定把你介紹給他。然後,肥水不流外人田。
桑默的頭髮很漂亮,不加修飾的自然捲與她那清麗的襯着兩個梨渦的臉渾然天成,就像一個精緻的洋娃娃,讓人不忍觸碰。
……
作爲上學期期末的年級第一名,桑默受到嘉獎,學校給她發了獎學金。她拿着她的獎學金,跑遍了附近大大小小的禮品店,她想用自己的錢給詩妮買一件禮物。三月十五日,是她的生日。
在羅詩妮生日的那天,她送給她了一個白色的沙漏。
白色的支架,白色的沙粒。當所有的沙粒都流到一端的時候,就彷彿時間靜止一般。
那天,她對她唱着:
送你一個白色沙漏
是一個關於成長的禮物
如果能給你愛和感動
我是多麼的幸福
我有過很多的朋友
沒有誰像你一樣懂我
是你給我倔強的勇氣
開出絢爛的花朵
……
那天,她感動得哭的不像樣子,她說,這是她一生中收到的最好的禮物,她愛她。而她,只是輕輕的給她擁抱,久久,久久。
……
四月末的天氣彷彿預示着五月份的不盡人意。
四月末,天氣陰晴不定。好像一不小心就會下雨。
桑默每次要出去的時候,羅詩妮都會特別提醒她,別忘記帶雨傘噢。所以,每一次,桑默的書包裡都會有一把雨傘。
即使她忘記帶傘,羅詩妮也會貼心地幫她裝在書包裡。
……
五月,緊緊承接着四月末的陰晴不定,已是陰雨連綿。
當第一場雨揚揚灑灑的漂落的時候,他們還在爲這樣溫柔的細雨而感到興奮。羅詩妮說,默默,以後的每個雨夜,我都會陪在你的身邊,所以,你要快樂。
可是,當一切成爲泡沫,她也不得不離去。
僅此而已。
……
週四的時候,羅詩妮就早早的回家了。她說,她媽媽要過生日,她得在媽媽每個生日的時候都能陪在她身邊,她要偷偷地回去給媽媽一個驚喜。
一想到那個溫柔的女子,桑默就覺得很親切。可是,她始終沒有理解她那眼神的涵意。
週末,依舊陰雨綿綿。從月初持續到現在,已經有一週多的時間了。
桑默又去了郵局,最近時間有點兒緊,她一直沒時間去。
她去了那裡。可是那裡,卻沒有南木的明信片。索性,就去了書屋。她撐起一把白色的印花雨傘,這還是詩妮爲她挑選的,只是平常她們共用一把羅詩妮的傘,這傘也就一直在書包裡了。
她說,默默,我想看你撐着這把雨傘,漫步在雨中,那樣一定會像一個誤落入凡間的仙子。
她也已經有好久沒來書屋了。剛進門,老者兩眼放光的問了她一句奇怪的話,他說,丫頭,你認識我的那個學生啊。桑默想了一下,根本沒可能認識,於是回答了老者。
直到桑默走到裡面,老者還在不停地咕噥,不對啊,那他還跟我問你。只是桑默沒有聽見。
在書屋裡逗留了半天,桑默才戀戀不捨地放下手裡的書準備離開。走到門口時,老者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到,我那學生叫慕森月,你不認識?
不認識。桑默又想了一下。
老者也沒再說什麼,於是桑默道了別推門離去。只是她沒有看到,老者的目光一直尾隨她,直到關上門的那一刻。真是奇怪了。
……
當撐着傘走在街上,桑默才察覺到她在書屋已經待了半天了,低頭看了一下時間,已經下午四點多了。這會,詩妮也該回來了,估計她肯定在滿世界的找她,於是不自覺地加快了步伐。
細雨啪啪地打在白色的印花雨傘上,奏出一曲歡快的音調。路面也因爲這飄飄灑灑的細雨而變得溼漉漉的,有的地方坑坑窪窪,也已經積了水。
車輛一過,污水四濺。
突然,桑默聽到好像有人在喊她,默默,默默。
轉過頭,她看到,馬路的對面,羅詩妮在向她招手。她過來找她了。
她沒有撐傘。
細細的雨滴落在她的身上,她好像也不在乎。她的頭髮上,已經沾上了小水珠,不準觸碰。就好像觸摸水珠,她也會跟着消失不見一樣。
噢,她怎麼沒有撐傘,一定要趕快過去給她撐傘。細雨傷身,她會生病的。桑默剛踏出一步。
“默默,默默,你站在那兒,別動。等着我,我這就過去”,羅詩妮趕快阻止桑默過來。然後,她提起淡藍色的碎花裙子。這是她媽媽剛買給她的,她特意穿上,想讓桑默看看好不好看。
她沒有告訴桑默,其實她又偷偷地買了一條一模一樣的裙子。她要送給她,作爲生日禮物。
但是,都還沒來得及……
……
只聽吱一聲,緊急剎車的聲音,尖銳而又刺耳。
一輛迎面極速駛來的車,將羅詩妮撞飛。
她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她被車撞飛。然後,重重地摔在地上。地上,泥水四濺。
她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
而她,卻只是無能爲力。
只是那麼一瞬間,就顛覆了她們兩個人的世界。
……
搶救室。久久,沒有開門。
桑默緊張地守候在門外。她想等她,她會沒事兒的,她知道。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其中夾雜着尖銳的高跟鞋的聲音,由遠及近。
“啪”,一巴掌,她打了她。
那個在桑默看來特別溫柔的女人,在面對自己女兒的一切的時候,任何事情都不能夠讓她停息心中的怒火。
是她,一定是因爲她,她最愛的小女兒纔會出事。不可原諒。
“阿姨,對不起”。桑默低着頭,肩膀不停地顫抖。
是,如果不是因爲她,如果是她過馬路,那麼躺在裡面的可能是她。換成她躺在裡面,也許就不會這樣了。反正也不會有人來爲她心疼不已。
女人還想給桑默一巴掌,卻被旁邊的男人攔住了。
“夠了,雅藍,根本不關這孩子的事,是肇事司機酒駕”,男人痛惜的說到。躺在那裡的也是他的女兒,他也心疼,可是,根本不關這個孩子的事,爲什麼要遷怒於她?
“我警告過你,遠離我們家詩妮,你爲什麼不聽?”女人的怒火依舊沒有停息,她的臉變得可怖至極,不再像先前那麼親切,那麼溫柔。她對着桑默不停地咆哮。
“還有季家的那個小子,說什麼他不在了讓我家詩妮幫忙照顧你,詩妮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她……”女人再也說不下去,聲音嗚咽。她的女兒,她唯一的女兒,如果出了意外,讓她怎麼辦?
……
吱,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室的門打開。
“明風,我女兒怎麼樣了?”擔心女兒心切的母親迅速迎了上去,父親緊隨其後。
“目前沒有生命危險了,就看她24小時內能不能醒過來,如果,醒不過來……可能就會變成植物人,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樑明風惋惜地說到。這個小姑娘可以說是他看着長大的,他真的很難過。
“怎麼會這樣?”女人捂着臉傷心的哭着,***在女人的身邊擁住她,不停地安慰着,“別哭,雅藍,詩妮一定會醒過來的。相信她,她一定可以的。”
在聽到植物人的時候,桑默本就白皙的臉已經變得幾近透明。她的身體搖搖晃晃,眼看着就要倒下,幸好被一直站在旁邊不曾說過一句話的夏初墨扶住。
“桑默,你沒事兒吧?”夏初墨滿臉的擔憂。其實他也怕,怕羅詩妮真的醒不過來,即使他平常再跟她拌嘴,那也是因爲真的覺得他們的關係好到無所謂。但是,他真的怕。
“沒事兒”,桑默只能佯裝堅強而已。不可以,她的詩妮在等着她,她怎麼可以倒下?她要等着她醒來,她們一起玩耍。
……
“你走吧,以後別再跟我們家詩妮來往了。”本來還是在捂着臉哭泣的女人,一下子來到桑默面前。她怕了,她怕她的女兒因爲她再出什麼意外,即使這一次明明跟她沒關係。
“阿姨,讓我等她醒來好麼”。桑默懇求。
“不需要,詩妮由我們來守着就夠了。你走吧,以後,你跟詩妮就當做沒認識過,我會給她轉校的。”女人滿臉的絕情。
桑默哭了。
爲什麼要讓她遠離她,她僅僅是想要一個朋友。這有錯麼。
她也要離開她了啊。原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驚鴻一瞥。
……
桑默回到學校,靜靜地等候夏初墨給她傳遞消息,在這期間,羅詩妮家早已經派人來給她收拾東西。
真的再也見不到了麼。
三天後,夏初墨告訴她,羅詩妮已經醒了。她的媽媽已經將她送到美國去了,這已經是兩天前的事了……
呵呵,連個告別的機會都不給麼。還真絕情。
真果是樂極生悲啊,她就知道,她不適合笑。如果當初她不笑那麼多,是不是詩妮就不會發生這樣的苦難,是不是她們兩個還能在一起直到永遠。
而今,只是兩個世界。她也離她而去。
算了,她就知道,她只適合一個人而已。可是,已經習慣有人陪伴的內心要怎麼平復。
……
六月的天氣,陽光正好。
就好像所有的陰霾已經一掃而空。
現在,桑默總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書,一個人到處走走。偶爾,夏初墨也會靜靜地陪在她身邊一會兒,也只是無聲地來,無聲地離開。
而她與羅詩妮,卻再也只是兩個世界,無法交匯。
……
六月,就像是一首輕緩的安魂曲。輕輕柔柔。
而六月十三日,卻如同這正在演奏的安魂曲中一個沒拿捏準的高音,再一次顫地桑默無地自容。
那天,福利院的院長阿姨來到學校。
她說,前兩天福利院不知怎麼的着火了,被燒得不像樣子,已經無法修補了。最近這幾天,她把福利院的老老少少也都安頓好了。
她說,這麼多年,她也累了,她想回老家了。
呵,連福利院這個容身之處也沒有了麼。老天對她真是厚愛有加,知道她本就沒有家,連最後的容身之處也燒得精光。
桑默笑了。
……
院長阿姨在走之前,給了桑默一張銀行卡。
她說,資助她上學的那個好心人士就是往這張卡里打錢的,她要走了,就該把這卡物歸原主。
桑默目送着院長阿姨離開,這個收留她的女人,她也已經老了。
繁華落盡,伊人憔悴。
她想,該走的的人也都已經走了,她也該走了。
……
桑默去辦了休學,她得走了。
不該走的人都走了,她還有什麼理由能留下。
可是,她去哪啊。
……
她去辦休學的那天,剛從校長室出來。就被堵在門口的夏初墨一把抓住手腕,一直帶到那個花園。
“放手”,桑默甩開他。
“爲什麼要走?”夏初墨眼裡滿是痛楚。他也陪伴了她一段時間,他終於知道羅詩妮爲什麼那麼喜歡跟她在一起。因爲她,太讓人心疼。
“想走”,只是兩個字,她也不看他。她的語氣一如最初那樣,那麼冷漠。
“留下來吧”,他的語氣裡盡是懇求“詩妮說,她寒假會偷偷地回來,讓你等她。”
“不用了”,她冰冷地拒絕。真的,她不怪羅詩妮離她遠去,她知道那不是她本意。但是,她不能讓這樣的好姑娘再次出意外,而讓她的媽媽痛不欲生。她不壞。
她真的不壞。可是爲什麼所有的人都要離她遠去。
不曾擁有,也就不會失去。是這樣麼。
……
“你以後去哪?”久久,那個長相俊朗的男孩兒纔有勇氣問她。他是多麼的不捨得,他怕,他怕從此以後,他們兩個人的世界再也不會有聯繫。
“不知道”,無所謂的語氣。反正去哪都一樣。
“能把你的聯繫方式給我嗎?”
“沒有”。
“給你我的手機,你拿着”。
“不需要”。
“別這麼冷漠好嗎?”
“不能”。
“……”
桑默轉身離去,她跟這個男孩兒沒有太多的交集,他們也不需要互留什麼聯繫方式。
“如果有什麼困難,回來找我。我會盡我所能地幫助你”。身後,那個俊朗的男孩子對着她的背影鄭重承諾。
桑默停頓了一下,沒有回答,便繼續向前走去。
再見,再也不見。
……
離開學校後,桑默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她不知道她將要何去何從,她已無處可去。
走之前,她又最後去了一趟郵局,她對那個阿姨說,可能以後,她都不會再來了,如果有她的明信片,請她幫忙保管吧。如果還有機會,她會來取的。
她又去了那個書屋。她告訴老爺爺,這一次,她真的要走了。可能,再也不會有機會來了。
……
三個月後。
“阿桑,你去把這瓶紅酒送到那邊那桌”,打扮豔麗的老闆娘端着放着一瓶紅酒的托盤,遞給桑默,用下巴點着不遠處的那一桌。
……
三個月前,當時剛從學校裡出來的桑默不知道該去哪裡。當她拖着行李箱,坐上那輛去向這座城最繁華地段的公交車時,她就知道,她再沒有退路。
她也曾去銀行查過那張銀行卡,裡面的金額足足有六位數,並且每個月還會有人不斷地匯入。但她依然選擇打工。她想用自己的雙手,去實現那個被她深深種在心底的夢想。
因爲她的年齡太小,好多地方都不敢留她,於是她毅然決然地踏進酒吧這種是非之地。
酒吧的老闆娘是一個離過婚的女人,她總是把自己打扮得特別妖豔。厚重的粉底,根本看不清她本來的面容。
她雖然冷淡,但是對桑默卻特別好,她從沒有問過她爲什麼這麼小就出來打工。她知道她一定是有她的難言之隱,她有權保持緘默。
桑默之所以進這間酒吧,完全是因爲它的名字。伊人紅妝。
……
那天早上,桑默進到酒吧,她說,她要找老闆。
她冰冷的聲音將酒吧裡所有的服務人員都吸引了過來。他們圍着她,從上到下地打量着她。他們的眼裡,充滿了驚奇與詫異。
當時老闆娘將所有圍住她的人都驅散,靜靜地看了她好久的時間,只說了一句,好一個嬌俏的小姑娘。
而桑默,只是淡淡的回答。她說,她要打工。
老闆娘什麼都沒說,只是看了她一眼後,對裡面一個女服務員說,把她的箱子拿到裡面。
於是,桑默開始了她的工作。
在這種地方打工,人多口雜。再加上像桑默這樣一個長得像洋娃娃的女孩子,所以老闆娘給了桑默一個眼鏡框。她說,人啊,總得學會掩飾好自己。
來到這裡三個多月的時間,除了剛來的那一天,桑默再沒說過話。她只聽從老闆娘的吩咐。
老闆娘也很少讓她去前面工作。她說,桑默太過閃耀,不可以也不能去前面。所以不是特殊情況,她從來不讓她去前臺。
……
桑默端着托盤,走到酒桌旁。只聽一個男人說,“我說,森月,你都出國一年多了,就把李夢然放這了,捨得嗎?”
“我們分手了。”冷冽的聲音。
對,分手了。自從他見到她的那一面起,他就覺得,再也沒有人,也再也不會有人能夠比她更適合自己了。
似曾相識的聲音。
桑默看了一眼聲音的來源處,卻沒有看清。放下紅酒,轉身準備離開。
“哎我說,我們沒點紅酒啊”。剛剛還在問問題的男人突然轉過頭一把抓住了桑默的手腕。
“你們的。”桑默冰冷的回答,她一把甩開男人的粗魯,轉身離開。只留下男人錯愕的表情,還有那想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
桑默不知道的是,那個被她一把甩開的男人臨走前,去問了老闆娘,送紅酒的人是誰。而老闆娘只是淡淡地回答說,可能送錯了。
可是男人哪有那麼好糊弄。
……
自從上次的事件後,老闆娘再也不敢讓桑默去前臺了。來這裡消遣的男人女人們,都是非富即貴。她不敢再冒險,讓桑默去惹怒了他們。
她怕的太多太多了。
所以現在,桑默只是在後臺簡單的調個酒,偶爾洗個杯子。她的活,向來都是這麼輕鬆。
……
新年後的第十天,桑默向老闆娘請了幾天的假,她沒有說她要去哪裡。這是她六個多月來第一次出門,自從進了酒吧,她就一直住在酒吧的閣樓裡,與世隔絕。
她回了一趟城北,她要去看看姥姥。
三天後,她又回到酒吧。
……
她趕回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剛走到酒吧門口,還沒等開門,就聽見裡面一陣吵鬧聲,而這吵鬧聲卻不是音樂和人羣的嘈雜。她隱約聽見一個男人說着什麼要找一個人,而老闆娘卻一直在否定根本就沒有這個人。
當她推開門的那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就如同聚光燈一樣聚到了她的身上。剎那間,所有的聲音也都安靜了下來。
桑默就如同沒有知覺一樣,不在乎他們的眼光。像一個被人支配的洋娃娃,生硬的繞過他們,徑直地走向後臺。她累了,想休息了。
她不知道,有一雙眼睛在人羣的一側,緊緊地跟隨着她,直到她消失在長廊的盡頭,才捨不得地收回。
……
“我說,老闆娘,你這算是僱用童工麼?”剛剛吵着找人的那個男人盯着桑默消失的地方,久久沒有收回目光。
“哪有,是我一個遠房侄女。這不,也不上學了,來這邊投靠我不是”,老闆娘也看着長廊的盡頭,心裡升起一陣擔憂,頓時冷汗直冒。真不知道,留下她是對是錯。
“她……”男人還想說什麼,卻被一個冷冽的聲音打斷了,“遠傑,走了”。
之前一直坐在旁邊沒有說話的男人,此刻站起身。一米八幾的身高襯着西服更顯修長挺拔,英俊而冷漠的臉讓人不敢直視。
他在轉身的那一刻又好似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長廊的盡頭。
等着我,我會來找你的。
……
一連幾天,桑默都在閣樓裡,一直沒出來。
老闆娘擔心她出事,一直敲她的門,而她只是輕輕地敲着門的內側算是迴應。老闆娘也就不再擔心,下樓繼續工作。
第七天。
閣樓裡。
桑默躺在鋪着毛皮的溫熱的地板上,穿着羅詩妮送給她的那套潔白柔軟的珊瑚絨睡衣,手裡拿着南木寫給她的明信片。
她在想,這些人,這些都是給過她溫暖的人。
她靜靜地看着上方,她的臉已經變得透明,她的意識也已經變得模糊。
她去看姥姥,姥姥說她很孤獨。她得去陪姥姥,姥姥這麼愛她,她不能讓姥姥傷心。
她還有什麼值得留戀。
……
阿桑,開門,快開門。啪啪的拍門聲音。
誰,是誰在敲門。噓,不要打擾她。
姥姥來接她了。可是,可是太高了,她怎麼也夠不到姥姥的手。
她不停地將手伸向高處。
那裡,那裡真的有姥姥,姥姥還在對她笑呢,只有姥姥纔會對她這樣笑。
阿桑,快點開門,聽話。
是誰,是誰在那。不,她一直都很聽話。
可是,可是她都這麼聽話了,爲什麼所有人都還要遠離她。她真的沒有錯。
……
她在裡面?
嗯,阿桑在裡面。
讓開。
……
她的眼皮好重好重。差一點,就差一點,就可以抓到姥姥的手了。
……
嘭,房門被撞開。
她的手還在不停地伸向高空。
男人看到這樣一幅畫面,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他心心念唸的人兒。
突然,桑默的手從高空處直直墜落,砸在她的身側。再無喘息之意。
“默默”。男人快速的衝到她的身邊,抱起她向外跑去。
不可以,不可以,她不可以有事,他好不容易纔可以來到她的身邊。怎麼可以。
跟隨着男人一同來的那個人,在看到他這麼緊張的時候,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他。那個總是運籌帷幄,冷酷無情的男人,他何時見過他這樣。
……
醫院內。
病房外,醫生對老闆娘說,如果再晚來一分鐘,就那麼一分鐘,這姑娘就沒命了。
真是太感謝醫生了。
醫者父母心,快進去看看她吧。
老闆娘推門進入病室,就看到,男人靜靜的守在桑默身邊,緊緊地抓着她的手。
他不敢放開。他怕,他怕他一放手,他便再也抓不到她。
“真是太感謝慕先生了。醫生說,阿桑好久纔會醒過來,接下來由我來守着她吧,您也守了她整整一個晚上了,回去休息吧”。老闆娘輕聲地說。她很是驚訝,這樣的一個男人怎麼會認識阿桑這樣一個寡言少語的女孩兒。
……
“你回去吧,這裡我來照看。”良久,男人才開口說話。他頭也不回。
“那麻煩您了,如果有什麼事,打電話通知我”。老闆娘輕輕地退出門外,關上門。
關上門的那一刻。她都在一直透過門縫看着病牀上桑默那蒼白的臉。
……
三天,男人在桑默身邊都已經守了三天了,可她還是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
當男人用一種幾乎可以凍結一切的冰冷的聲音逼問醫生這是爲什麼的時候,連醫生自己都覺得,再多一秒鐘,他都會被嚇癱。
“到底爲什麼會這樣,嗯?你不是說她很快就會醒麼。”男人揪住醫生的領子厲聲地問到。
而隨同男人一起的那個人再一次張大了嘴巴。他何時見過他動怒,而且還揪住了人家的衣領。還好,還好他沒對那姑娘下手,要不然,可不止揪領子這麼簡單了。
“病人潛意識裡並不願意醒來,換句話說,病人現在陷在自己的夢裡。如果,如果繼續這樣,她可能,可能會變成,變成植物人。”醫生說話磕磕巴巴,他明顯感覺到,在說完最後植物人三個字的時候,他的衣領又緊了一下。
“有什麼辦法能讓她醒過來?”男人一把鬆開醫生的領子。整了整領帶,又恢復先前優雅的樣子。
“這個,只能不停地對她說話,喚回她意識”。醫生嚥了一口唾沫,這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了。
……
良久,男人對他身後的人說,“遠傑,你去給她辦理出院手續,我要帶她回家”。
“嗯,這樣也好,家裡有私人醫生照顧”。被叫做遠傑的男人思考了一下,轉身,去辦理出院手續。病室內,只留下男人跟醫生,而醫生卻在不停地顫抖。
男人轉過身走到牀邊,望着病牀上。
桑默的臉依舊是那樣的透明,這讓男人的心疼得無以復加。
“你出去吧”,過了很久,男人才對醫生吩咐到。
“好”。醫生恭恭敬敬的輕輕地退出到門外,關上門後的一瞬間,迅速像跳腳的兔子一樣,趕快離開。
男人撫摸着那張透明的臉。
你什麼時候才捨得醒來啊。
……
三月多的天氣,還是那樣陰晴不定,偶爾微風盡展,偶爾還會飄起雪花。
男人剛從外面回來,手裡,拎着早餐。他的身上,已經落上了雪花。
他將外套脫下,緩和了幾分鐘,彷彿要等待身上的涼氣都散去,才輕緩地走向裡面的房間。
推開門,他走到大牀邊。牀上,她還在沉睡。
男人將桑默帶回了他的一所住處。
一個多月的時間,桑默一直都在沉睡,她的夢就好像永遠也不會做完了一樣。
每一天,男人都會俯在她的耳邊。他說。
默默,我愛你。
……
快醒來。
……
夢裡,她聽到,有人在呼喚她。
他說,他愛她。
可是哪有人還會愛她啊。
……
男人每天都有好多事情要忙,所以有的時候,他並不是一整天都能陪在桑默身邊。
他不知道,在他走後的那一瞬間,她睜開了眼睛。
桑默如同洋娃娃,僵硬地坐起身。她看了一眼窗外。轉身,下牀。
她要走。
……
桑默面無表情,她在偌大的房子裡到處尋找。卻沒有找到自己的東西。
她穿了一件男人的外套,從紙簍裡拿起一張報紙,轉身離開。
桑默坐上出租車,對着司機指了一下報紙上的地方。伊人紅妝。
……
還不等司機停穩車,桑默就跳下車,轉身閃入酒吧。只留身後的司機瘋狂地喊着,姑娘,還沒給錢呢。
……
早上,酒吧是不營業的。桑默推開門,所有目光集聚,她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匆忙地走向長廊的盡頭。她要去拿她的東西,她要離開。
剛進到閣樓,她就開始胡亂地將她的東西裝在她的行李箱內。她只知道,她得走。
她要去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
吱。
“阿桑,你這是要走了麼”。老闆娘的聲音在她的身後響起,聲音裡竟是不捨。
桑默偏過頭,只是輕點了一下。
是的,她要走了,這裡好像有人認識她。
她不能繼續待下去了。
桑默並沒有說她要去哪,而老闆娘只是以爲她是要跟着那個男人走,也沒有過問。
可是當男人來到她的面前質問她時,她知道她想錯了。
她不瞭解這個孩子。
……
“阿默,一會兒把這些食品擺到貨架子上”。
桑默只是點頭。
桑默回到這裡已經六個多月了,而這裡早已是物是人非。
她回到了當初和姥姥一起生活的地方,城北。她要回來陪姥姥,姥姥的小公寓還在,而周圍的鄰居卻已是換了一撥又一撥。這樣挺好的,不會再有人認識她了。
她還沒忘記那個被她種在心底的夢想,她想,她該好好生活。
她在公寓附近的小超市找了一份工作,理貨員。也不是很累,每天還有休息的時間,早上九點上班,下午五點下班。
最初找工作的時候,她說,她叫南默。
每當夜幕降臨,桑默最喜歡坐在窗子上眺望遠處。
不,她怎麼會跳樓呢,她說了,她要好好生活了。她想,她該繼續去完成她的學業了。
……
九月的時候。
桑默辭去了超市的工作,去了附近的一所普通高中,她想申請入學,直接上高二。
可是因爲她之前在初中的時候就辦理了休學,再加上她的學籍也已經被註銷,學校並不收留她。而桑默哀求了三天。
終於,校長同意她通過參加高二的月考來決定是否留下她。最終,桑默以年級第一名的成績進入了這所高中。
……
轉眼又是十一月。
桑默依舊是那樣清冷安靜,她一直都很低調。可是,她卻是閃耀的。偶爾,還會有外班的同學來她班級門口,只爲一睹她的芳容。而她,從來都是看向窗外的。
還好,還沒有遇見有什麼認識的人。
呵,也真是好笑。她哪裡還有什麼認識的人了。
……
桑默的座位在靠窗最後一排那個角上。每天,桑默都是在上課還沒遲到的前一分鐘坐到座位上。放學,都是下課的前一分鐘收拾好書包,鈴聲一響,她就背起書包趕回家去。她不能多停留一分鐘。
連桑默自己都覺得好笑,她這是何必呢,她又不是明星。
……
後來的後來,同學們也就漸漸地忽略了她的存在,卻也還是偶爾有那麼幾個男同學在路過她班級門口的時候總是好似不經意地看向那靠窗的一角。而她,一直都是低着頭或者看向窗外的。
這麼久,她還是沒有手機。她也從來不需要,她沒有可以聯繫的人,又何必有多餘的東西。
放寒假前,可能是因爲他們班級的班長驀然發現還有她的存在,就邀請她一同參加班級聚會。桑默拒絕了。
……
桑默覺得,她在這裡去過的每一家書店,都不如那個老者的書屋來的舒服。所以,她決定再去一次那兒。
一年半,真的有一年半她沒有再去過那裡。
南木還有給她寫明信片嗎,她的頭髮已經長得好長,那位阿姨還能認出來她嗎,那位老者還在那裡嗎,書屋也應該還在吧。
她真的好怕,她怕那裡也已經是物是人非。
……
當她坐上那輛由城北去往城中的車時,她的內心是那樣的惴惴不安。她怕,連南木也不會再記起她了。
……
當她再一次推開郵局的那扇門的時候,她覺得,她的內心是崩潰的,這麼多年,她以此爲慰藉的明信片真的沒有了。
她想不到,到底是誰拿走了南木寫給她的明信片。怎麼可以這樣,怎麼能偷走她的安慰呢。
那位慈祥的阿姨只是對她說,是一個長得很英俊的男人,他前腳剛走。
而她,只是傷心不已再聽不進那位郵局阿姨說的任何一句話。
……
她不知道她是如何走進的書屋。
然而當她推門而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必須趕快離開。
丫頭,你……身後,老者那驚訝的話語都還沒有說完,只聽門嘭的一聲,被重重地關上。
……
屋內,那個男人坐在她曾經坐過的位子。
他的手裡,拿着好多的明信片。
……
當聽到老者說話的聲音的時候,他擡起頭,留給他的,就只是那一聲重重關門的聲音。
她來了。
男人迅速地站起身緊追出去,卻發現,連個背影都沒給他留下。
男人嘴角上揚。
我還是一樣會找到你的。
……
連桑默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在看到那個男人的時候她想逃,明明就只見過這一面而已。
桑默坐上回城北的汽車。直到前一秒,她的心還在跳得瘋狂。
她不知道爲什麼。
……
從城中回來後,她就再也沒有去過別的地方。
臨近新年的時候。
她獨自一個人,去了那個曾經總跟姥姥一起去的那個嘈雜的小市場,買來了春聯。她獨自一個人,去了偌大而人流涌動的超市,買來了好多菜。她獨自一個人,在新年的那一天做了一桌菜,而她自己做的菜難吃到讓她在那天哭得撕心裂肺,悲痛欲絕。
以後,是不是也還得她一個人。
連哭,也得她一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