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真是對不起,
讓你這麼爲難,
已經註定了的,
我還在奢求什麼。/
一年不過彈指一揮間。
……
轉眼,又是一個春天。
三月,鳶尾婆娑。
一年多的時間,桑默一直守候在這座城的北部,有姥姥的地方,哪裡也不曾去過。
她覺得,她再也不適合去到任何地方了,她一定是一個不祥之人,好像只有在這個安靜輕柔的北城,才能洗去她滿身的罪孽。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一直,有一個人,在努力地靠近她。
他,一直在找她。
……
現在,桑默也成爲了一名準高考生,每天努力認真地複習功課。她還是坐在班級最後一排靠窗的那個角,從那以後,無人問津。
她的頭髮長得好長,她已經剪過好多次了。但現在,又已是長髮及腰。
她還記得,曾經有個姑娘,信誓旦旦的對她說過,待她長髮及腰,她便歸來娶她。
而那個姑娘,現在又在哪裡。她說過那個寒假會偷偷地回來找她,讓她等她。那麼,她有沒有回來找她。
噢,不對,不對,她根本就沒有等她。
……
不知道爲什麼,桑默最近總覺得,她的腦袋裡一定是長了東西,要不然爲什麼她總是昏昏欲睡。
在這種高考臨近的緊要關頭,她不敢鬆懈。
都說咖啡提神,所以桑默去商店裡買了好多好多的咖啡。當時售貨員爲她介紹咖啡種類的時候,她聽也沒聽,就隨便抓了一大盒轉身準備去結賬,而當時身後那名售貨員還好心地提醒了她一下,姑娘,你拿的那盒咖啡是最苦的一種。
桑默只是停下腳步,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咖啡後,又繼續走到門口結賬。
……
最苦的咖啡啊。可是爲什麼,她喝着就覺得根本沒有人家形容的那樣苦呢,她甚至覺得連一點兒味道也沒有。
還有什麼能比她自己更苦。
……
學校離她的小公寓之間要路過一條街,距離不遠也不算近。不管是上學還是放學,她從來都是特別從容不緊不慢。她都會算好大概要用多長時間,所以上學即使是不緊不慢也從未遲到過。
這天晚自習下課,她像往常一樣,早早地收拾好書包。向學校外走去。
這會兒那些店應該還開着吧。
……
外面已是華燈初上,籠罩在一片迷茫夜色中。
三月多的天氣還有些微冷,而現在也已經是晚上九點多,涼風格外刺骨。桑默不自覺地抓緊了衣領,防止冷風的侵入。
她一直沿着路上的那些個店面,不停地尋找。突然,她向馬路對面望去。那裡有一個蛋糕店。
她推開透明的玻璃門。
……
“您好,歡迎光臨”,一個漂亮的女服務員走過來親切地招呼着她。
桑默走到放着那些精美蛋糕的櫃檯。
“小姐,您再晚來一會兒我們可就要打烊了”,女服務員跟在桑默的身後。
“這些都是剛剛做出來的哦。”女服務員俏皮地對着她眨了眨眼睛。她又低下了頭。
“我要這個。”清冷的聲音,這讓女服務員有些吃驚。這麼漂亮的長得像洋娃娃的女孩子,聲音卻是這樣生硬逼人。
“好的,那麼請問需要寫什麼字嗎?”吃驚之餘,女服務員拿出放在玻璃櫥窗裡的蛋糕。
“生日快樂。”桑默淡淡地回答。
“好的,您稍等一下。”
……
“小姐,您的蛋糕哦。”
付了賬,桑默接過蛋糕,轉身離開。
今天,是她的成人禮,卻無人與同。
……
桑默拎着蛋糕,沿着街,一路向着月光。忽然,她看到一家禮品店還沒有打烊。她推門而入。
“我們要打烊了噢”,禮品店老闆聽到開門的聲音親切地回答。當他轉過身看到拎着蛋糕的桑默的時候,他打算等一等再關門。
“丫頭,這麼晚了怎麼還拎着蛋糕?”老闆走到桑默身邊俯下身,看了一眼她手上的蛋糕。
“我的生日”依舊是淡淡地回答。突然,她好像發現了什麼,直直地走過去。一個白色的沙漏。
她把玩了很久。
……
“丫頭,我把這個沙漏送給你當做生日禮物。祝你生日快樂哦。”看了桑默很久,老闆接過她手裡的白色沙漏,爲它打上了一個精美的包裝。
“謝謝。”桑默接過沙漏,對着老闆淺淺的鞠了一躬。
“客氣啦。丫頭,快走吧,已經好晚了”,老闆看了一眼門外。
又對老闆淺淺的鞠了一躬,桑默轉身離開。
……
回到家,桑默將蛋糕放在桌子上,拆開後,才放下書包。她拆開精美的包裝盒,拿出沙漏,放到蛋糕的旁邊。細細的沙粒從上面流下,慢慢,慢慢的。
摘下塞在耳朵上的耳機,拔掉插在MP3的那一端。裡面,正放着她曾經給羅詩妮唱過的那首歌。
單曲循環。
她在蛋糕上插了十八根蠟燭,並一一點上。
就算無人與同,她還是要爲自己慶祝,她還是要一個人好好的生活啊。可是突然視線有點兒模糊,她甩了甩頭。
很晚了,也許她困了。
她走到門口,關上了燈。
蛋糕上的蠟燭在跳舞,狹小的空間被溫柔的燭光照亮,牆壁上的光亮也好似在翩翩起舞。可是,只有她一個人看到這幅溫柔的畫面。
她回到桌邊,坐下來。
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蠟燭。並沒有閉上眼睛,只一口氣,吹滅了所以的蠟燭。
屋內,頓時一片黑暗。
好黑好黑。
……
嘭的一聲,黑暗中,她摔倒在地上,痛意,從手上傳來。她想過去開燈,可是剛剛不知道怎麼了,只覺得暈了一下。
手上好疼。好疼。
音樂還在黑暗中繼續,輕柔的女聲,娓娓動聽。
……
黑暗中,她哭出了聲音。
是不是,是不是隻要掩藏好哭泣,不被看到,就沒有關係。是不是這樣,她的苦痛纔不會被吵醒。是不是隻有這樣,她還可以,還可以一個人勇敢地向前。
她躺在地板上,好久好久。
……
燈一下子亮了。
桑默站在門口。
她已經擦去了眼淚,掩藏好情緒,繼續僞裝。
包紮好左手心上那一道細長的傷口。收拾好一切後,桑默抱着沙漏走到裡屋。
……
願她十八歲成人禮,無夢纏身,一夜好眠。
……
漸漸,漸漸的,桑默覺得她好像真的病了,她得去看一看醫生。她病了。
她總是視線模糊。
明明聽說咖啡提神的啊,可是怎麼一點兒都不管用呢。一定是她病了。
第二天,她去學校跟班主任請了假。
站在醫院的門前,她的身體都在顫抖。她害怕這裡。那時候,姥姥就是從這裡離開了。
當踏進醫院的門的那一刻,她知道,她真的不該活着了。她知道的。
……
桑默手裡緊緊握着一張CT片子,搖搖晃晃地走在街上。她就像一個徹底失了魂的木偶,再也沒有生機可言,再沒有歡樂可言。
她再也不需要痛苦了,再也不會有了。
……
姑娘,你的腦袋裡長了一個腫瘤,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惋惜地對她說。如果長時間這樣下去,腫瘤變大壓迫神經會致使你雙目失明。但是,如果你現在馬上住院,我們會制定手術方案,可能會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機率……
百分之五十,百分之五十……可能……
呵,還是算了吧。算了,真的算了。
可是爲什麼,她都想好好生活了,爲什麼還要這樣對她。腦袋裡長了一個豆豆,呵,豆豆啊。
……
桑默不知道她是如何回到的公寓。她只知道,她只是累了,休息一下,睡一覺就會好的。
沒事的,睡一覺起來就會沒事兒了,這只是一個夢,對,只是一個夢。
噢,對了,她還得高考。
她不能睡,她還得看書呢,她還有好多不會做的題。可是她真的困了。
算了,還是睡一下吧。
……
當她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了。
她躺在潔白的病牀上,一塵不染。
她問護士是誰送她來的,護士說,是一個女人,具體是誰,那女人並沒有留下個姓名聯繫方式什麼的。
……
桑默靜靜地望向窗外,抱膝坐在牀上。
窗外,草木已經煥然一新。偶爾,還會有幾隻麻雀嘰嘰喳喳地落到樹枝上,然後,轟的一下一羣麻雀從掩着的樹葉底下四散飛走。
她還能看這樣的風景看多久,她還能爲這樣美麗的景色堅持多久。
身後,門被推開。
……
“姑娘,你還是安心住院吧,別想太多”。那個爲桑默檢查的醫生,此刻,他站在一邊,看着看向窗外的桑默。可是他那麼恭敬做什麼。
她不語。
她該說什麼,她能說什麼,她是要感謝那個自作主張將她送來醫院的女人,還是要感謝這個特意來安慰她的醫生,還是應該苦苦哀求他,求他救救她,她還不想死。
她真的什麼都不想說,她累了。也許她早就該休息了。
永遠不要醒來。
……
“姑娘,你好好休息吧。學校那邊,也有人替你請過假了,不要擔心”,醫生轉過身,走出病房。他還是去做他該做的吧。
醫生走後,桑默轉身下牀。
她要走,她不想待在這裡。
她換上了自己的衣服,推開門準備離開。剛走出病房沒幾步的距離,就被護士叫住。
“小姐,你不可以私自出院的”,護士趕快走到桑默身邊,扶過她,想要帶着她回病房。
“走開”。桑默一把甩開護士的手,她討厭別人的觸碰,尤其是這些醫護人員的觸碰。她不管,她一定要走的。
她不理會護士的勸說,一直走,一直走。
“小姐,請你回去”,那名護士一把攔住桑默繼續前進的步伐。這是她的職責。
“讓開,我得走。”桑默冷漠地撥開護士的手臂,步伐緩慢,卻在一直往前。
她不停地呢喃着。
我得走,我得走。
……
她的目光變得渙散,瞳孔沒有焦慮,視線有些模糊。但是,她知道,她得走。
“醫生,醫生快來”。護士發現她有些不對,就趕快呼叫醫生。
“給她注射鎮定劑”
……
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音。
她的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最後,再也聽不見一點兒聲音了。
哪怕,就這樣沉睡下去也挺好的。
……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又不知沉睡了多久,當桑默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黃昏。突然,她發現左側那邊的桌子上,花瓶裡插着一束百合花,還是新鮮的。是誰。
桑默猛的坐起身。
她想知道是誰。
……
她不停地向長廊的盡頭走去,其間,路過院長辦公室。突然,她聽到有人說話,而且是關於她的。她收住還想繼續往前走的腳步,退回到門外。
裡面。
……
李院長,我女兒的病你可一定要治好啊。
桑先生放心,我們一定會請最權威的專家來爲桑小姐主刀的。
她還小,千萬不要留下什麼後遺症。
不會,桑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出任何問題,您放心的把一切交給我們。
還有,千萬不要告訴她我來這裡看過她。
您請放心,保密工作我們一定會做好的。
如果她實在追問起手術費那些是誰付的,你就跟她說是資助她上學的人就行。
好的,我知道了。
一會兒我就回城南,估計也不會再來了,你給她請一個護工,我會把錢匯過來的,如……
……
嘭,桑默一腳踢開院長辦公室的門。
……
真是太可笑了,她都聽到了什麼。
她的父親,她曾日夜思念的父親,直到她快要死了的時候,他纔出現。他卻還說什麼,不要告訴她他來看過她,他怕她知道是他的恩賜後她會不知羞恥的賴住他麼,還是怕她知道是他的施捨後對他三跪九叩感恩戴德。真是可笑至極,她就這麼不招他待見麼。
……
突然聽到門被猛的推開的聲音,桑明南轉過身。只那一瞬間,他的眼裡閃過驚訝,害怕,還有恐慌。
……
這個男人,這個她在城南只看過一個背影的男人,這個當時斥責地叫着“桑海心”這三個字時都是帶着寵溺的語氣的男人,這個當時站在那個嬌小玲瓏的女人身邊的男人,這個當時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的三口之家裡的那個男人。就是她的父親啊。
她和她的父親,只隔着一座城市,她在城北,他在城南,這麼多年,他都知道她的存在,他卻不曾來看過她。多麼的荒唐,多麼的可笑。
當得知事情的真相,她不得不在命運裡繼續逃亡。
從不給她喘息的機會。
……
“哈哈,哈哈哈哈……”桑默冷冷的大聲地笑着,她笑天,笑地,更笑這荒唐的一切。她曾經天真地以爲總有一天會回來接她的父親,此刻卻唯恐避她不及。
“哈哈哈哈”,她笑,她一直笑。她笑得眼淚不停地流不停地流。桑明南卻用一種極度恐慌的眼神看着她。
“怎麼,你怕我瘋了?啊?哈哈,我沒瘋,看不出來麼,我這是高興,這麼多年,我終於見到我父親了。”她的語氣冰冷至極,她的眼裡充滿了無盡的悲傷。
……
“默,默默……”。桑明南蒼涼地看着她,本來還是雄姿英發的人此刻就像瞬間老了十歲。
是,他知道他對不起她。但是,這麼多年,他已經有了新的家庭,他們很幸福,他不能再讓別人來破壞了。哪怕是他的女兒……
……
“別叫我的名字,你不配!”桑默已經變得面無表情,目空一切。
“呦,拜拜,嗯?我的好父親。好走不送了啊,哈哈,哈哈哈哈”,桑默大笑着轉身。
她蒼涼轉身離去的那一刻,就好像要蕭瑟了她餘下的一生,天地都跟着失色。
……
桑默搖搖欲墜的身體緩慢的一步一步挪回到病房,將門反鎖。
她靜靜地坐到牀上面向窗外的那一邊,背對着門,她安安靜靜不吵不鬧不作不瘋,她只是望向窗外。
突然,她的手裡赫然出現一把刀。
……
呵,怪只怪她一介薄命,生如螻蟻,沒人要她,沒人在乎她。誰讓她命賤,她就該死。桑明南,你曾是我想也不敢想的天堂,而今,也是你將我一把推入無盡的深淵。
我一定會記得你,我不會原諒你的。
……
她劃開手腕,鮮豔的血液從裡面噴涌而出。
……
她在等待,她在等待自己變得困頓欲絕,然後長眠於此。就像她的姥姥。
她就靜靜地看着窗外又一隻麻雀落到樹枝上,然後一羣麻雀轟的一下四散飛走。
……
默默,開門。桑明南在外面不停地拍打着房門,大聲地吼叫。
討厭的桑明南,別叫我的名字,更別叫得那麼親切,真是讓人噁心至極。
……
門外,圍住了好些聽聲兒趕來的醫生和護士。遠遠望去還真是壯觀呵。
一個剛從外面回來的男人看到她的病房門口圍着那麼多人,直覺感到裡面的人兒出事了。
他飛快地跑過去。
那些個醫生護士都爲他讓出一條道兒。
……
透過門上的玻璃窗,他看到裡面的人兒。
裡面,桑默就只是靜靜地坐在牀上,看向窗外。
……
默默,男人緊張地叫着她的名字。
他好怕,他好怕又像上次那樣再也抓不到她,他會難過死的。
默默,快點開門。桑明南又大聲地拍着門。
……
噓,不要出聲,都把麻雀嚇跑了。桑默僵硬地轉過頭,目光渙散,她的臉就像一張白紙,毫無血色。她將左手的食指放到脣上,對着門外比了一個‘噓’的手勢後,又僵硬地回過頭看向窗外。
然後,她慢慢,慢慢地側身躺了下來。
……
讓開。男人冷冽的聲音好像因爲害怕也在跟着顫抖一樣。
默默,不要躺下。我會帶你走的。
……
嘭,房門被撞開,男人迅速地走到桑默的窗邊,卻被眼前的一切震得身體後退了一步。
默默,他的默默。
此刻,她躺在鮮紅的血色裡,她右手邊的那一半潔白的牀單已經被血染得通紅,她的臉色蒼白至極,毫無生氣。她的右手腕還在不停地流血。
……
默默,你千萬不要有事。這一次,我再也不會放開你,你等着我。
默默,默默。
……
男人抱起桑默走向門外。此刻,他的身上沾滿了她的鮮血。
走到門口時,男人對跟他一起來的那四個醫生說,給她準備手術。
……
手術室內。一片凝重氣氛。
手術室外。桑明南來回不停地踱步,男人安靜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而他的心裡,心痛早已氾濫成災。
……
“桑明南,如果她出了什麼意外,我一定會讓你給她陪葬”。突然,男人冷酷無情的聲音響起。他看也不看桑明南,只是仰面靠着牆壁閉目養神。
他一想到那張憔悴不堪的小臉,他就心痛得無以復加。
怎麼會這樣,他明明上午纔來看過她,還給她買了百合花,今天他就只是出去找了個醫生就出了這樣的事。
他無法想象,以後若是沒有他在身邊她會怎樣。
他也不敢想象。
……
桑明南聽到男人的話後,頓時停住了踱來踱去的腳步,偷偷地瞄了一眼旁邊的男人,大氣也不敢喘。
……
她陷入了一個長長的夢境。
血壓正常。
脈搏正常。
……
有人在說話,是誰。
……
是誰,是誰把她的頭髮剪禿了一塊,真過分,怎麼可以這樣。她還想留着美美的長髮等着詩妮回來看她呢,她還要對南木說,你看,木木哥,我的頭髮都已經長這麼長了。
……
刀。
……
紗布,快,止血。
怎麼還有老外的聲音?
……
這個夢怎麼這麼長,
這麼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