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秋去冬來。
聽聞西夏的大皇子已經登臨帝位。
西夏老皇帝病故。
煙雨聽得這消息的時候,也只微微嘆了一聲。李佑登基,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不知。被李佑帶走的穆青青,此時是不是已經如願以償的坐上了皇后的位置。
李佑對她的感情,有眼之人都不難看出。
可有時候,便是皇帝,也不是想做什麼就能順着自己的心意做什麼的。
穆青青畢竟身份尷尬。曾經是天朝的妃子,如今又不明不白的跟着李佑去了西夏。
沒有一個顯赫的身世,沒有一個能在西夏立得住腳的孃家,只怕她的皇后之路,也不會那麼一帆風順。
煙雨對她的前景並不看好。
遠在西夏的穆青青接連打了兩個噴嚏。
伸手又掃落自己面前的杯盞。
杯盞在地上砸的粉碎。
碎裂的瓷片剛好濺在正踏入房間的一雙明黃色皁靴之上。
穆青青擡眼看着來人,冷哼一聲別過臉去。
“還在生我的氣麼?”李佑踏着碎片上前,一手輕輕扶住她的肩道。
“臣妾可不敢!”穆青青哼了一聲。
“如今是非常時期,二弟在朝中亦有許多支持勢力,我爲了坐穩皇位,不得不娶楊家的女兒。你該明事理的。”李佑溫聲說道。
“你該娶就娶,我攔着了麼?如今倒成了我不明事理了?我是不讓你們洞房了。還是不讓她坐上鳳位,不讓她騎在我頭上了?你曾經說過的誓言,給過的承諾,我就權當你是在逗我,是在玩笑,這還不夠麼?你還想我怎樣?”穆青青甩開李佑的手,瞪着一雙通紅的眼睛控訴道。
李佑輕嘆了一聲,“我沒有逗你,不是玩笑。我會照顧好你,我心裡妻子皇后的位置,永遠都是你的,不要再鬧了,好麼?”
“我鬧什麼了?”穆青青不服氣的瞪眼道。
李佑又一聲嘆,“你好好的。莫要我一到皇后宮中,你就派人去說,你病了。”
“你也可以不來看我呀!我心口疼,一想起那個曾經日日夜夜想我承諾只會愛我一人。只會寵我一人的人,現在懷裡要擁着別的女人,我心口就和刀扎一樣難受,我疼,還不讓我說麼?”穆青青梗着脖子道。
李佑微微蹙起了眉頭。
他的耐心在一點點被耗盡。
曾經在天朝皇宮的激情瘋狂。從天朝趕回西夏一路上的纏綿甜蜜,如今在面前之人的一次次無理取鬧之中,漸漸在他心中失去了地位。
“這麼說,你是一定要這麼鬧下去麼?”李佑的聲音,微微轉冷。
穆青青立時察覺他語氣裡的不對勁兒,當即抿了脣。
眼眶裡有淚水在打轉。
“不,不是……”穆青青微微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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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想要怎樣?如今皇后之位已定,朕只能委屈你做個貴妃。”李佑看着她道。
穆青青見李佑面色沉斂,也知今非昔比,李佑便是再喜歡她,如今是一國君主,也不可能一直由着她胡來。且男人都是利益爲先,情愛不過閒暇時隨口說說的東西。“貴妃也罷,皇后也罷,我只想永遠做你心中最重要的女人,如此,你能答應我麼?”
李佑見穆青青口氣軟了下來,面上便不那麼板着,微微一笑道:“你一直都是朕心中最重要的人,無人可以取代。”
李佑擡手抹去她臉上淚痕,“不要鬧了,朕要去看看皇后。”
穆青青的手不由攥緊,指甲深深陷進肉裡,微微點了點頭,勉強在麪皮上扯出一個笑來,“嗯,我知道了。”
看着李佑轉身就走,穆青青恨不得砸爛桌上的一切東西。
可地上適才濺在李佑身上的碎瓷盞還沒有清掃,她目光落在那些碎片上,怔怔有些出神。
西夏新皇登基這年年末,西夏果然如約向天朝繳納歲幣,牛羊等牲畜。
天朝皇帝十分高興,賞賜錦帛香茶珍寶無數。
西夏使者卻只收下了錦帛香茶,將珍寶退回,求天朝皇帝放寬邊貿政策。
天朝皇帝一看,西夏態度如此之好,還不貪心,珍寶盡數退回,要求卻只有那麼一點點,甚是開心,當即同意西夏使者請求。
煙雨在家中逗弄着已經能翻身自己在牀上爬着玩兒的兒子,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浮萍聊着閒話。
不知怎的話題就聊到了穆青青的身上。
“也不知她如今過的怎樣了?像她那種人,走到哪兒都是討人嫌的!”浮萍站在牀榻邊上,隨時留意着小公子的動向,生怕小公子跌下牀來。
煙雨輕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主子……奴婢說句不該說的,當初您和公子怎麼就放了她走了呢?”浮萍看了一眼煙雨問道。
煙雨一面搖晃着手裡的鈴鐺,逗着璟兒往前爬,一面笑了笑,“李佑的身份特殊,如果能用一個穆青青換的兩國安定,何樂不爲?雖然我也十分討厭她,但不過是一點私仇罷了。且她也不過是被人矇蔽,被人利用的一個可憐人而已。”
浮萍點了點頭,哦了一聲。
煙雨卻又說道:“我爹曾經說過,不要找錯了對手,否則還沒開始你就輸了。而真正站在我對面的人,從來都不是穆青青。”
浮萍張大了嘴,詫異的看了眼煙雨,似懂非懂的重重點頭。
煙雨卻低下頭來,認真看着璟兒。
忽而驚喜笑道:“璟兒長牙了!你瞧,璟兒長牙了!”
璟兒被母親驚喜的聲音吸引的擡起頭來,他穿得厚,這麼一擡頭,重心不穩,噗通就往一邊翻去。
煙雨長手一撈,把璟兒抱緊懷中,“來兒子,張開嘴讓母親瞧瞧。”
璟兒睜着一雙酷似宣紹的黑黝黝的大眼睛,看着煙雨,見煙雨把指尖往他嘴邊伸來,便笑呵呵的張開嘴,一口咬住煙雨的手指。
“是了,確實是長牙了,已經露出一個小白點來了!”浮萍在一旁說道。
“快去告訴母親!璟兒長牙了,璟兒真棒!”煙雨高興說道。
浮萍立即轉身就跑,心理卻隱隱有些納悶,她一直以爲小孩子長牙是一件在平常不過的事情了,原來長牙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麼?
宣夫人聽聞以後,也急匆匆的趕來,認真的看了璟兒的牙。
璟兒見屋裡人多,母親祖母都圍着他,高興的又拍手,又蹬腳,一時還咯咯的笑出聲來。
逗得一屋子的大人也忍俊不禁。
“璟兒長牙了,難怪這幾日口水流的特別多,得讓廚房做些硬的麪食,給璟兒磨牙。小孩子長牙是很癢的。”宣夫人說道。
“奴婢這就去吩咐。”浮萍笑着轉身出去。
“咱們的璟兒長大了!”宣夫人又將正在榻上亂爬的璟兒抱在懷中,拿着一個金鈴鐺逗着他。
煙雨想告訴宣夫人讓璟兒多爬爬,對身體有好處。宣夫人似乎總是捨不得,生怕累着璟兒一般,總是將他抱在懷中,有時璟兒睡着了,她也捨不得放下。
此時又是如此,璟兒分明又踢腿,又伸腳的,想要自己去爬,可宣夫人就是抱着他不肯撒手。
倒是給璟兒養成了不小的毛病,如今睡覺總喜歡人抱着睡,奶孃剛把他放下,他就會醒來,大哭大鬧。一定要抱着哄着才肯安靜的閉上眼睛。
便是睡熟了,只要剛彎腰讓他碰到小牀,他便會張嘴哭起來。
雖有好幾個丫鬟和奶孃一道伺候着他,倒也不至於讓奶孃太累。但煙雨始終覺得,孩子不能給慣成這樣。
“母親,”煙雨微笑着開口,“璟兒是想給您爬爬呢,他新學會了好多動作,爬的可快了!”
煙雨伸手想要將璟兒從宣夫人懷中抱出來。
宣夫人卻是側身避過,“我已經看到了,咱們璟兒累了是不是?歇會兒,祖母抱着歇一會兒。”
璟兒也伸手想要煙雨,卻眼見祖母將他抱得離母親遠了,癟癟嘴大哭了起來。
“喲,這是怎麼了?璟兒不哭,璟兒不哭!”宣夫人心肝心肝的哄着。
煙雨在一旁看的頗爲無奈。
知道宣夫人疼孫子,可如今這勢頭下去,怕是會將宣璟慣出一身的臭毛病出來。
劉嬤嬤在一旁覷了覷煙雨臉色,笑着上前道:“夫人,快讓奶孃看看,小公子是不是尿了?或是餓了?”
起身站在一旁,一邊晃着,一邊哄着宣璟的宣夫人這纔看了一旁的王柳氏一眼,伸手將宣璟遞了過去。
奶孃摸了摸宣璟的尿布,是乾的。
正要喂宣璟吃奶,宣璟卻是張開手臂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母親。
煙雨伸手將他接了過來。
小傢伙兒許是嗅到母親熟悉的味道,立時就不哭了。
宣夫人站在一旁,臉色有些不好看。
煙雨轉身將宣璟放在榻上,宣璟笨拙的翻身,四肢並用爬了起來。
“孩子想要你抱抱,你就多抱抱,剛抱着就把他扔牀上!累着你了麼?做母親,哪有不受累的?怕受累,乾脆把璟兒抱去我身邊養着就是!”宣夫人不悅的說道。
煙雨微微蹙眉,“母親別動怒,孩兒不是怕累,不過是見璟兒想活動手腳……”
“他這麼小,累着可怎麼好?他不懂事,你做母親的也不懂事麼?”宣夫人不等她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
煙雨一陣頭痛。
心知宣夫人也是心疼孩子,可心疼的這般沒原則,沒底線,倒是叫人發愁。
“是,母親……奶孃,還不將小公子抱下去,哄他睡一會兒!”煙雨轉過臉對王柳氏道。
王柳氏上前抱起孩子,便退到了一旁。
宣璟本不想睡,他許是還想在自己母親身邊多玩兒一會兒,可一時卻陷入奶孃懷中失去了自由,哭嚎了好一陣子。
只把宣夫人的臉都哭的青了下來,纔好不容易在奶孃懷中睡着了。
“你這是做給我看的?”宣夫人斜睨着煙雨說道。
“母親想到哪兒去了!”煙雨趕緊打起精神應付。
原本宣夫人是多好相處了一個人吶,如今在宣璟的問題上卻是這般的難纏。自己這做母親的,難道會苛待她的孫子不成?
“哼!”宣夫人瞧着宣璟睡着了,壓低了聲音冷哼一聲,轉身出了宣紹的院子。
煙雨擺擺手,讓王柳氏將孩子抱走。
嘆了一口氣,在榻上坐下。
浮萍從外面進來,左右瞧瞧,也基本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少夫人,其實這也真怪不得夫人。誰家的嫡長子嫡長孫不是當眼珠子一樣看着的?也就您任孩子摔摔打打。”浮萍小聲的勸道。
“璟兒是男孩兒,男孩兒不就是該摔摔打打的麼?倘若是女孩兒,我肯定會好好的護着!”煙雨嘆口氣說道。
浮萍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白,怎麼少夫人的意思是,女孩兒比小公子還金貴?
曾被煙雨和浮萍提到的穆青青此時正坐在西夏皇宮的花園裡,滿面不甘的神色。
而她對面坐着的,正是西夏當今皇帝李佑。
“天朝皇帝懦弱怕戰,偏安一隅,你像這樣的皇帝繳納歲幣,稱臣,你不覺得丟人麼?”穆青青憤然道。
“兩國之事,利益糾葛重大,豈能用丟不丟人來衡量?”李佑按了按眉心說道。
“就是事關利益,纔不能向如此懦弱的天朝稱臣!便是向他稱臣又如何?天朝自己還不是每年向金國繳納着歲幣?天朝自己都不敢與金相抗,待金國欺壓西夏之時,難道還能指望着天朝來助西夏一臂之力麼?”穆青青急道。
李佑淡淡看了她一眼,“後宮不許參政,你不知道麼?”
穆青青面上一僵,倏爾笑道:“臣妾不是想要爲皇上您分憂麼?絕無旁的意思。”
李佑微微點點頭,“嗯,朕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說完皇帝便起身,向花園之外走去。
穆青青霍然起身,看着李佑漸行漸遠的背影,目中滿是鄙夷。
“原以爲有多厲害,不過是個昏庸無能的傢伙,連天朝都怕,不是比那老皇帝還窩囊麼?原指望着你,讓我能踩在煙雨和宣紹的頭頂上,讓他們來仰望我,如今倒好……”穆青青在嘴裡咕噥着。
眼瞧着皇帝出了花園。
她又在繡凳上坐了下來,看着院中景色,輕輕一嘆,這裡真的沒有天朝華麗富貴呀,連花園都不如天朝花園繁華富麗。
這時候天朝花園裡還有什麼花?那一片紅梅開敗了麼?迎春開了麼?
穆青青正想着,忽而聽聞身後花叢一聲動靜。
她猛地轉過身來,瞧見花叢後面,似乎立着一個人影。
“誰在那兒?”穆青青喝問道。
此時她身邊沒有旁人,剛纔同皇帝說話的時候,皇帝便將一干伺候的人打發了下去。
如今她正一個人坐在這亭子裡,外頭會是誰?
穆青青問完之後,忽而聽得一聲輕笑,伴着這聲輕笑,一位身長玉立的青年男子從花叢後走了出來。
“貴妃娘娘,別來無恙?”男子聲音清冷,微微上挑的眼睛倒是和李佑有幾分相似。
“代王爺。”穆青青微微頷首。
來人正是李佑的親弟弟,曾經的二皇子,如今的代王李琛。
“如今天氣還冷,貴妃怎的一人孤立寒風中?叫皇兄見了,可是要心疼的。”李琛緩步向亭中走來。
看着他上挑的眼角,緊緊盯着自己的視線。穆青青心中露跳一拍,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代王怎的會在宮中?”
“我來尋皇兄有些事,他們告訴我皇兄在花園,我便尋過來了。”李琛說着話,已經走近穆青青,只隔着兩三步的距離。
“皇,皇上已經走了。”穆青青覺得兩人離得頗有些太近,微微蹙了眉頭,“代王既尋皇上有事,還是快去吧。”
說着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兩步。
卻不料李琛忽而上前,兩步到她身邊,伸手攬住她的腰,“貴妃小心。”
“你做什麼?!”穆青青伸手要推他。
李琛卻是扶着她站好,才往後退開兩步。
穆青青回頭,這才瞧見,自己剛纔沒留意,只想着和他拉開距離,已是退到了臺階的位置。
若不是李琛上前拉住她,她此時只怕已滾落到臺階底下了。
雖有厚厚的冬衣阻擋,但穆青青還是覺得李琛剛剛攬過她腰的熱度,還殘留在身上。
臉上頓時也熱辣辣起來,“代王爺請自便。”
說罷轉身就要走。
“貴妃娘娘爲何要避我如洪水猛獸?”李琛忽而緩緩開口。
穆青青已經邁出亭子的腳步頓住。
“沒有,代王誤會了。只是你我孤男寡女,又是叔嫂,共處一處,怕是惹人非議。”穆青青頷首說道。
不知怎的,她手心裡竟微微有汗,心也跳的很快。
傳說這代王爺心狠手辣,一張白玉面之下,是一顆閻羅心。
“清者自清,你我清清白白,不過站着說兩句話,能惹什麼非議?”李琛輕笑着緩步靠近她。
穆青青忽而覺得,李琛在氣質之上,亦或是那冰冷的眼神上,卻是和宣紹有些相似的。
都是一樣的冰冷,一樣的漆黑的眼眸,一樣的冷漠不近人情。
李琛停在穆青青面前。
忽而俯身在她耳邊道:“好看麼?”
穆青青耳根一熱,立時往後跳去,只是她又忘了自己身後就是臺階。
李琛沒有看着她跌下去,再次長手一撈,將她攬入懷中,“貴妃娘娘小心一些。”
穆青青站定之後,立即推開他,此時她的心已經完全亂了,顧不上和李琛打太極,轉身便往花園之外跑去。巨丸陣弟。
身後傳來李琛一陣笑聲。
彷彿真有猛獸追着她一般,她加快了腳步。
“娘……娘……”宣璟坐在軟榻上,手裡捧着彩色絹布縫製的塞了鈴鐺的綵球,張着小嘴,費力的學着話。
“真棒!咱們的小璟兒真棒!都會叫娘了!”煙雨在一旁樂的合不攏嘴。
宣紹也點點頭,“叫爹!”
璟兒擡眼看了看自己的爹,張了張嘴,試了好幾次都沒發出聲音。
“叫姐姐!”靈兒趴在軟榻邊上,捧着自己的小臉兒道。
“姐姐——”這次宣璟倒是沒猶豫,張口就來。
“璟兒真是太棒了!”靈兒高興的跟什麼似的,在地上又笑又跳的轉了幾個圈。
“姐姐——”宣璟也笑着,又喊了一聲。
“哎!姐姐在這兒呢!”靈兒上前,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捧着臉,看着軟榻上坐着的宣璟。
忽見宣璟張開手,要抱靈兒。
靈兒趕緊又往前湊了兩步。
宣璟抱住靈兒的脖子,吧唧——在靈兒的臉上親了一口。
“哈哈……”靈兒高興的大笑。
宣紹和煙雨坐在一旁,也微微笑着,沒說什麼。
浮萍卻在一旁急的不行,眉頭緊緊蹙在一起,兩手不住的搓着,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
趁着小公子的興趣又被旁的東西吸引的時候,趕緊上前,拽着靈兒便出了上房。
宣紹將衝自己撲過來的兒子抱在懷中,兒子的小手在他臉上抹着他剛剛蓄起來的鬍子,咯咯的笑。
煙雨微微側目,聽到了屋外角落裡,浮萍和靈兒的低聲對話。
“靈兒,你進府也有一年多的光景了,規矩還沒學好麼?”浮萍的聲音有些嚴厲。
靈兒的笑僵在臉上,“怎麼了,浮萍姐姐。”
“你剛纔讓小公子叫你什麼?”
“姐……”
“小公子,什麼身份?咱們什麼身份?便是年紀再小,那也是主子!你敢讓主子叫你姐姐?嗯?”
靈兒的聲音裡已經有了哭腔,“浮萍姐姐我錯了……我只是一時口快……”
“一時口快也不行!如今是隻有公子和少夫人在跟前,公子少夫人都是寬厚之人,也知你有口無心,不與你計較。但倘若是夫人和老爺面前呢?倘若是旁人面前呢?夫人有多護着小公子你也是知道的!你還想不想在宣府裡待下去了?”浮萍一句比一句嚴厲,便是看到靈兒臉上滾下來的淚,也沒有緩和口氣的意思。
“我知道了浮萍姐姐,以後不會了……”靈兒吸着?子說。
“我只提醒你這一次,你記好了!”浮萍說完,幽幽嘆了一口氣,“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便是主子對咱們再好,咱們不能忘了自個兒的身份!你,明白麼?”
靈兒重重的點頭。
兩人又默默站了一會兒,浮萍說了句“把眼淚擦乾。”擡腳要往裡走的時候,靈兒忽然伸手抓住了浮萍的手。
“浮萍姐姐,打去年咱們搬到這兒以後,你就不肯陪着我去見路大人,也是……也是因爲這個麼?原來我瞧着你跟路大人很是親近,如今你卻連見他面都要躲着,是因爲不想忘了自己的身份麼?”靈兒仰着頭問道。
浮萍心一慌,瞪眼看着靈兒,“這話誰讓你問的?你爲什麼會這麼問?”
靈兒吸吸?子,“沒誰讓我問,只是你剛纔的話,讓我想到了,路大人前幾日還問我,怎麼這麼久也不見你……”
“他……他怎的問起我?”浮萍的聲音有些失魂落魄。
靈兒點了點頭。
“他……他都問什麼?”
“就是問了一句,怎麼這麼久也不見浮萍?”靈兒吶吶說道。
浮萍沉默良久,嘆了口氣,無奈輕笑,“我原以爲,我們都是伺候在公子身邊的人,身份上沒有多大的差別……他又是我的恩人……才存了那不該存的心思。後來纔看清,他與我是不同的,我只是個奴才,身有奴籍。他卻有官宦之身,是真正的路大人……以前是我看不清,看清了,也就不存着那些不該存的妄念了。”
說完浮萍就擡腳走開了。
靈兒又在原地站了一陣子,才緩緩踱着步子往上房來。
靈兒進門的時候,眼睛還微微有些紅。
煙雨笑着只當沒有瞧見。
宣紹雖沒有聽見兩人說了些什麼。但只怕心裡也是猜得到。
宣璟瞧見靈兒來了,咿咿呀呀的伸手要靈兒。
靈兒有些彆扭的笑着上前,宣璟便攥着靈兒的衣袖,兀自玩兒的開心。
待宣璟被奶孃抱去睡覺。
靈兒也回去被藥方,宣紹去了書房。
煙雨才讓人將浮萍喚了過來。
“主子有什麼事吩咐?”浮萍小心翼翼的問道。
煙雨擡眼看了看她,輕笑,“有事,且還是大事。如今你也在我身邊伺候不短的時間了。年紀也不小了……”
“主子……”煙雨話還沒說完,浮萍噗通就跪了下來,“主子別打發奴婢走,奴婢願意一輩子都伺候在主子身邊。奴婢沒有家人,奴婢的命都是宣家的,奴婢沒有旁的想法,只想好好伺候主子。”
煙雨低頭,看着跪在自己腳邊的浮萍。
“你起來,女孩子,總是要嫁人的。我雖捨不得你,但也希望看到你幸福,也希望看到你能有個家,以後有自己的孩子,有個人關心你呵護你照顧你……你難道不願意麼?”
浮萍扯了扯嘴角,“奴婢不敢奢望。”
煙雨伸手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是個好女孩兒,值得這些的。”
浮萍垂着頭,不說話。
“告訴我,你心裡有路大人麼?”
浮萍猛的擡頭看向煙雨,又迅速的低下頭去,她慌張的搖頭,“奴婢,奴婢……”
煙雨聽得她心跳很快。
輕輕笑了笑,“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主子,奴婢……不奢求的……”
煙雨點了點頭,“還要看天意,看緣分,你且回去吧。”
浮萍失魂落魄的從上房走了出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自己的房間的。
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一整天都做了什麼,不知道自己渾渾噩噩究竟是怎麼過的。
夜裡煙雨和宣紹相擁而眠的時候,煙雨忽而攬住他的脖子道:“浮萍是個忠心耿耿又盡職盡責的丫鬟。”
宣紹睜眼瞧她,“嗯?”
“可也不能因爲她用着順手,我就耽誤她一輩子呀!”煙雨又說了一句。
“所以呢?”宣紹伸手將她攬進懷中。
兩人肌膚相貼。
“她是路大人救回來的,你也知道的。她對路大人一直有感激之心,所以,我想問問……”煙雨話沒說完,就被宣紹壓下來的吻堵了回去。
“唔,人家跟你說正事兒呢……”
“我做的也是正事兒呀!你不是說,想給璟兒生個妹妹麼?”
“唔……”
一番纏綿,煙雨軟軟的窩在宣紹懷中,沉沉睡去。
宣紹用下巴摩挲着她的頭頂,輕聲道:“夫人的提議不錯,明日我就去問問路南飛。”
睡着的煙雨咕噥了一聲,不知是說好,還是叮囑他別忘了,便又進入了夢鄉。
宣紹向路南飛提及此事之時,路南飛並沒有十分驚訝。
他只拱手道:“一切全憑公子做主。”
宣紹輕笑,“你如今是皇城司指揮使,你的終身大事,我可做不了主。日後也不是我替你過日子。”
路南飛紅了臉,“公子與我有再造之恩,當年若非公子,我與明陽早已死無葬身之地。前人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南飛與明陽的命都是公子的!”
宣紹擺了擺手,“不提那些,你若同意,便將她的戶籍改了,給她安置個良人的身份,早早準備着,將她娶過門。少夫人交代的事兒,自然是得辦好的。”
“是!”路南飛拱手。
宣紹晃了晃腰間單薄的朴刀,“說了多少遍了,莫再朝我行禮!”
路南飛卻是執拗。
當新的戶籍身份送到浮萍手中的時候。
浮萍拿在手中,愣愣出神了好久。
直到靈兒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還有些難以回神。
“浮萍姐姐,你不高興麼?”靈兒捧着小臉兒問道。
浮萍遲緩的轉過臉看她,“高興,傻孩子,我怎麼會不高興呢?”
她說着眼淚就掉了下來。
靈兒慌張的用手去抹她臉上的淚珠,“浮萍姐姐你別哭啊!主子不是不要你了,你別哭!”
浮萍伸手將靈兒抱入懷中,伏在靈兒小小的肩頭,嗚嗚的哭了起來。
小小的靈兒頓時手足無措。
不只是該恭喜還是該安慰浮萍姐姐。
浮萍和路南飛的婚事,異常順利的敲定下來。
不過煙雨不想委屈浮萍,她自己成親之時倉促的很,浮萍的親事,她倒是一步一步走的分外認真。
不知道的以爲她不是嫁身邊丫鬟,而是嫁女兒一樣。
煙雨笑笑,只當爲以後嫁女兒攢經驗了。
浮萍大婚之時,已經是盛夏了。
連小小的宣璟都能跌跌撞撞的跑上幾步了。
浮萍大婚準備的十分充分,熱熱鬧鬧,且絲毫不亂。
如今皇帝對宣家的態度還不明確。將宣家貶謫之後,一直沒有後續的動作,好似將宣家放養在臨安,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一般。
對宣紹這衙門小吏也不聞不問。
宣文秉平日裡沒事兒溜蟲鬥鳥,喝茶聽戲,一派閒散模樣,皇帝也不置一詞。
路南飛則成了臨安新貴,雖然頭銜一直是代理總指揮使,沒有扶正的意思。
可如今他大權在握,誰也不敢小覷。
唯恐皇帝忌憚。路南飛大婚,浮萍並未從宣家出嫁。
而是路南飛另尋了一處宅子,置辦好,讓浮萍作爲孃家出嫁。
看着路南飛精心操持的一切,浮萍臉上又是淚又是笑。
宣家敗落之時,她驟然看清自己和路南飛之間的差距。其實於這一切都已經不敢再奢望。
卻不想,竟真的有這麼一天,能讓她守在那當初救了她的男子身邊。
其實浮萍也許沒有發現,不管她和路南飛在身份上有多麼的不同,但有一點他們是相同的,就是一樣的知恩圖報,一樣的重情重義。
路南飛和浮萍大婚,煙雨沒有去。
宣紹去了不過也早早就回來了。
宣璟許是還記得浮萍,今日裡不見了浮萍的身影,拽着靈兒的小手,邁着他的小腿兒,這裡尋尋,那裡看看。
不過小孩子沒長性,一會兒就忘了,撲入宣紹的懷中,一面奶聲奶氣的叫着“爹爹”,一面揪着他爹臉上蓄起來的鬍子,看着他爹被他揪的疼的齜牙咧嘴,他笑的歡暢。
宣夫人許是這會兒沒事,便讓人扶着往宣紹院中來看孫子。
宣璟遠遠瞧見祖母,便從宣紹身上蹭下來,邁着小腿兒快步跑向宣夫人,嘴裡還“祖母祖母……”含混不清的叫着。
一旁的奶孃丫鬟,趕緊上前,還沒護住,便見宣璟噗通一聲摔趴在地上。
這下可不好了!
宣夫人立即比摔了自己還緊張,一臉痛惜的上前,“我的小心肝兒呀,璟兒疼不疼,璟兒嚇着了沒有?璟兒乖……”原本宣璟只是癟癟嘴,見宣夫人一臉關切的樣子,便索性張開嘴,哇哇大哭了起來。
宣夫人越是安慰,他反倒哭得越是傷心了。
煙雨忍不住上前道:“宣璟,不怕,你是男子漢,摔一下有什麼大不了?”
“是啊,母親,小孩子哪有不摔跤的?”宣紹也在一旁說道。
“摔得不是你,你們不心疼,我心疼!哦哦,璟兒不哭了!”宣夫人將宣璟抱在懷裡,站起身,看着一旁伺候的奶孃丫鬟,一臉陰鬱道:“你們這麼幾個大人,是怎麼看孩子的?嗯?這麼多人,連一個小孩兒都看不住?居然讓小公子摔得這麼狠?”
許是宣夫人口氣有些嚴厲。
一衆的奶孃丫鬟全都跪了下來,“夫人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