萃蘺市
棧厔繞隗,夾岑嵎嵎,篠簜叢萃,遠引數十里迄鄰縣。傔從艤楫登阤,茲地有別番景緻,恍若冬易春詹。
暄風習習,天清氣朗,白露霮濧。踱過步廊三紆,見一歇山頂水榭。脊戧蹲麃,赭廧綺疎。庲外牆隅有木庋奉匜,毳毼措腹。傍着一胡牀及石圓卓,上有金舠玉罍,點點蚍蜉,四方各有繡墩。杝柵與蒹葭掩映,着處綠波浹渫,紅蕖敷榮,鳥集鱗萃。且不聞鎮集之闐咽,但聽絲竹噭誂之聲道市中轉來。
莞萱身被罩褂,感懷奇秀,信口一句,“青山修竹矮籬笆,彷彿林泉隱者家。”
司徒少主浪浪宕宕而言:“本少主最厭膩這些附贅懸疣,索然無味。”
莞萱直言無隱,“弱冠弄柔翰,卓犖觀羣書。誰人及你浮食苟偷?”
司徒少主遂則毫不慍怒,只教傔從擎一枚金澡盤,自湖中挹水。他且沃盥帨手,轉首往荊扉。於時,侍從前去揎門。
三人舉步逾閾,榭中就楪置一棐幾。後壁厝十錦槅子,格中有失蠟敦雙對,鎏金甈四盞,崖柏根雕一枚與伽藍尊者銀像一尊。桌旁安一匱櫝加鍵。西隅安着臥榻,上有炕案金缸,蒻席錦裀與一角枕。
室中窴一青銅薰爐,首戶委一對花梨鑲碝的太師椅。
始才進屋,司徒少主複道:“紅折,往畫坊揲回賬簿,再挾些薪炭。”
“得,少主。”便旋即離去。
莞萱援疑啓問:“何緣不爇香,乃炷熛炭?”
“時價騰貴,坊中既有廝役置備,胡來浮費本少主的錢?”
司徒少主引她去棐幾,教她跪坐蒲團。“你且繕寫完這壽序十帙,不可嗹嘍。”
莞萱嘿然頷頤,摭烏玦發墨,操柔翰而作。且吒異所聞,案上有翎毛紋松煙墨,描金墨匣,玄霜墨牀;又有筆舔水丞,筆船鎮紙,歙硯糊鬥,象牙腕枕;猶以嵌瓷硯屏,澄心堂紙,狼毫湖筆及一疊籤帙。
心下忖度“苟非士林書客,詎知文房清玩?”
莞萱會心一笑,揚眸乜斜,適與他相覷。司徒少主遽箕踞榻上,始末凝目自己,直教她垂首羞怯。
司徒少主頰輔含笑,不亦喜乎?且離榻趖來,於她身仄屈足蓌拜,和容悅色,良久方張聲:“你何以信從於我?寧非注慕本少主?”
司徒少主傍近其頤,莞萱慚赧斂避,遂立身欲走。不期下裳被其膝押着,卬身跲倒。司徒少主力挽其要,一併蹎於蒲團上,雙眼流睇,溫情眽眽。
其時,傔從始回,且跕屣自引。
祁連將軍府
祁連少主偃臥於抱角牀,髶發尨茸,袗繵坦胸,額汗涊然,脣吻灰白。三四個丫頭僕役匆迫照拂着,乃力盡筋乏。雙親在側,亦爲心頭忙熱。
祁連公已是耆耇之老,其嬭中歲弄璋。兒郎觿年之時未聞家君,丁年方迎迓其父班師,倒冠落佩。祁連公出仕之時,卑宮菲食,匡正貪墨之風。秉承聖心,二十秋甫歸,爾來留任虛職。
方今,祁連公體貌卷婁,冒耏鬑鬑,銀絲皤然。眕眼兒郎這般,悻悻然,狠巴巴道:“近日裡牓示花賊迭跡,那娼婦值遇祗是沒幸,你何緣捨生忘死?寧許女子,爲父庸能容她?”
祁連函彧聽此一言,驀然深矉蹙頞,胸腔欲裂,欬血不止。又令那婢子敷搽劑,裹創痏。
司徒府
庭中飄霙,繡戶凗凒,玉墀掬雲,足跡潛隱。
司徒長女尋抄手遊廊踵一區處,懷裡藏着一兜糕餅,旁睞四下無人,內室加鐍。聿迎着門隙窺瞷其屋,輕喚着:“葿兒,葿兒。”
“姊姊。”司徒葿兒忻然作聲,狂趡而來。
“且低聲些,爹禁絕任何人廝覷你,女兄亶盡綿力,替你橐了些個餈團、鬆糕,快拾了去,別教人瞥見。”
司徒葿兒袺袘撂下,嘴裡尚噆着一塊糕餅。
其時,司徒公仄身於裹角睥睨竊聽,可見悲憫。
其姊柔色和婉道:“葿兒,你別嗔怪爹,爹是在照護你。”
葿兒直性坦言,“雖故我倆是姊妹,然爲異母所生。姊姊帶我恁般,葿兒莫敢忿爭與你。爹這的篤新怠舊,遂鴆殺我生母。葿兒怨詈猶憤。而今固拶逼我下嫁祁連函彧,誠若剝膚錐髓,刳脂剔膏,葿兒憖爲玉碎,不爲瓦全。”葿兒憤毒之氣塞於胸臆之間,積鬱煩悗。
兀的,從廊外傳來一陣叫吼。司徒公虎步昂昂,聲噍力竭道:“司徒葿兒,老夫雖使緘縢也要將你綁了去。去後若有孰人來看顧,忤觸家法者施笞箠。嫃兒,目即回房。”
於時,僕役僉出,惶悚鵠立着。
萃蘺市
更闌晻藹,朔風湝湝,曶曶霰雪雱雱。茲地明夜之迥殊,朝颭芙蕖,夕襲冬凌。
蘭膏伴明鐙,莞萱引剪子挑燈捻兒,猶發墨操觚。司徒少主憨寢榻上,紅折交臂挾劍,倚戶成眠。
勁風忽而一吹,燈滅牖奓飛碎雪。移步窗前,似覺頭昏眼暗,徒見一倩影晦蒙,掌燈水上,難於分曉。莞萱耽心聒擾了酣睡的倆人,手掿殘釭,足蹐向前,輕悄悄啓門而去。紅折瞟覷一眼,更作假寐狀。
繞廊蹚水,偪近那身影,細語試問道:“何人在此?”
攏明火處,乃盱視一女子,袒裼裸裎,肩頭有黭黯的曼荼羅雕青,然不見其容貌。頓覺腳下脫空,淪沒水中。幻聽潎洌硠硠之聲,瞬息之間,一潭行水似藤蔓攀纏着腳腕。蛾臉所眺,青冥幽昧,其境窅眇空廓,清冷岑寂。手中猶握燈檠,極目螢火熠爚,偃月朣朧。欲步蟾裴回,始覺跿跔飛流。蹀足一堧,乃聞鈞天廣樂。
海裔淫淫抱雲來,
盤跚鳳屧欲何奈?
緣岑玉竇飛刓碣,
臨睨雲嚲登月榭。
香阜出靈岫,嶺表發金秋。
紫楹摧枝盡,夜闌聞絃音。
空潭清淑,遁世宸宇。
溪澤仙冢,暮世九重。
瞿曇許之甲子年,
復去琅嬛掎紅線。
腰衱繫縛的粹白環佩倏爾化作一朵雲萼,颻颺翊翊。莞萱翹首跂踵,有千紽朱綅罥結丹霄,騖望蒼顥,一隻赤首黑目的三青鳥御風鶱騰,其翮翽翽。
“婉妗信使?幾不以禠祉降祥?”
闃寂以思,情緒留連。忽現一仙郎,服褊衫,乘龍蹻。
“寧溘死而流亡兮,不忍此心之常愁。”其聲清越轉來。
莞萱瞲然睒眒,百感悽迷。煙景迷濛,恂目隱沒。
天衣布莊
夤夜闃無人聲,月朗星稀。媤如挈青壺蘆獨步靈椿下,啓蓋漫灌之。
“狐王,這凇燏醅則以處子精血混同陰陽靈氣爲酴法所釀。炅寒交迫,可附益狐王的精氣。”
靈椿根欋,閃灼明滅,一股慄烈的沴氣歊烝雲霄。
且聞粗澀之聲自樹蔸傳出。“此地陰氣蘊聚,正足本王吸納。”
“茲處有仙道之人,使女險乎被他察覺。”
“如之何勿假生魂殪之?”
逮媤如踱回內室,見素心尚濃睡,祇是眉心緊蹙,脣齒相齕。
夢中幻境,素心孑孑安步於陰司靈府,鬼卒噭噭咺唏之聲着處裊繞,聞之心迷神惑,喪膽銷魂。生死殿前,閻摩飭令輪轉六道,素心振怖天威,更無將託生轉世,忘卻此生善緣。遂魂飄魄散,三魂寄附凡胎,七魄注入銀狐。追憶浮生,恍若漚珠槿豔,一切皆苦,一切皆空。
無明三有惑,分段兩生死。輪轉三世,經年恂目。嗞嗟嗞嗟,坐等來生不可逮,舊塵遺夢不可追。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