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實際上在沒有高級通訊設備的現在,任何消息乃至小道八卦的傳播速度,都是極爲驚人的。
就更不用說是劉冕被拘審這樣的驚天暴料了。
那個可憐的宮女放出水瓶後不到二十四個時辰,遠在八百里外的西京大街上就已經在四處流傳起該條新聞。
劉冕在西京的影響力遠大於神都,因此西京的街頭巷尾可就比神都更加熱鬧了。百姓路人們三五成羣扎堆擠在一起公然議論,酒肆茶寮裡的閒客擠作了一團,七嘴八舌高談闊語,偶爾還暴出幾聲激憤的叫罵。就連只談風月的鶯苑裡的風流客,都暫時放下了心頭的花花念頭關注起這件事情來,抱着豔麗照人的美姬相互打聽關於此事的消息。
太平公主聽到消息的時候,是午膳時分。邱大友膽戰心驚的說完消息後,太平公主居然不顧形象的一口飯菜就噴到了他臉上:“這怎麼可能?!”
“公主殿下,小人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是現在西京的街頭巷尾已經傳瘋了……”邱大友很是擔憂的看着太平公主,也沒顧着擦去臉上的飯菜殘渣,“照此來看,很有可能是真的啊!”
太平公主鳳眼斜挑柳眉飛揚,一手將筷子拍到了桌几上:“備車!去神都!”“是!”
太平公主急急的站起身來就往房間走趕去更衣,嘴裡恨恨的嘟嚷道:“這還了得了!”
公主府裡上下都忙活開了。邱大友一面備車,一面命婢女下人準備公主出行的物什,又安全甲兵們準備開拔。正當此時,府門口有人求見。小卒進來通報時邱大友極不耐煩的擺手:“避門謝客,誰也不見!”
“可是……來人可是長安留守宰相……”小卒有點猶豫不決。
“管他是誰,不見。沒看到公主正忙着要出門嗎?”邱大友沒好氣的喝罵一聲,小卒轉身便走。片刻邱大友又回過神來:“等等,你回來。你剛說,是長安留守宰相。莫非是狄仁傑?”
“正是!”
邱大友尋思片刻:“你候着。我去向公主通報一聲。”
太平公主正在房間裡更換出行地袍服。邱大友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公主殿下。長安留守狄仁傑狄大人求見。”
“狄仁傑?”太平公主地動作一滯。“他這時候來作甚?”
邱大友道:“想必也是因爲晉國公一事而來地。狄仁傑向來足智多謀有主見。公主何不花點時間與他見上一見。或許能有收穫也說不定?”
太平公主鳳眼顧盼思慮片刻。點頭道:“也好。就連劉冕也都願意徵詢他地意見。我也就聽上一聽他用何高見。有請狄仁傑。書堂靜室說話。”
“是……”
片刻過後,狄仁傑快步走進府門,在邱大友的帶領之下徑直來到了公主府的後院書房。太平公主平常很少來這裡的,就算看書也頂多是將書帶到臥房裡隨意翻弄。這處書房更像是一處擺設,地處幽僻十分安靜。
“微臣狄仁傑。拜見太平公主殿下!”狄仁傑絲毫不見忙亂,禮儀周到。
“狄公不必多禮了,快請就坐。”太平公主卻有點心急如焚,未等他坐定就急道,“狄公此來所爲何事?”
狄仁傑一雙洞穿人心的眼睛早已看出太平公主神色憂急,拱手道:“想必公主殿下已然聽聞了晉國公被拘審一事?”
“正是。”太平公主道,“狄公可是爲此事而來?”
“不錯!”狄仁傑道,“老朽猜測,公主殿下聽聞消息後,定然會匆忙趕往神都。因此急忙趕來阻止公主殿下,千萬不可在現在入京。”
“爲什麼?!”太平公主非常不解地問道。
“原因很簡單。”狄仁傑說道,“在老朽看來。劉冕這一次被拘審的原因相當複雜。西京現在已是颳起了輿論風暴,可想而知地處風暴中心的神都是何等景象。皇帝必然面臨極大的壓力。公主殿下如若也在此時匆忙趕往神都對皇帝施壓,很有可能適而其反,非但救不得晉國公,反而讓皇帝更加惱怒。”
“惱怒?爲什麼?!”太平公主更加不解,“劉冕又沒有真的殺人,他不是兇手!他是大周的開國功臣、萬民心中的民族英雄!這樣的人憑什麼被拘審?天理何在?”
狄仁傑見太平公主情緒激憤。連忙擺手道:“公主殿下。請你務必先冷靜下來,聽老朽一言。”
太平公主宛如醍醐灌頂一般微然一怔。長吁一口氣點頭道:“狄公所言甚是,是我太過激動了。那好。狄公有何言語,就請娓娓道來,我耐心聽取。”
“謝公主殿下。”狄仁傑的神情也比較嚴肅,一板一眼地說道,“現在我們對事實的真相,都還不盡然瞭解。就街頭巷尾的傳言來分析,像是晉國公被指殺害了流放途中的武承嗣與武攸暨。老朽細細思索推敲,雖然沒有十足充實的證據,但認爲晉國公決計不是殺人犯。”
太平公主心中微驚不動聲色道:“狄公緣何如此認爲?”
“原因有二。”狄仁傑說道,“其一,劉冕沒有殺人動機。當初武承嗣與武攸暨,的確是將晉國公禍害得很厲害,彼此結下了深仇大恨。但是會審二武的案子時,老朽與晉國公同爲此案的主副審。而實際上,審案的過程是全由晉國公一手經營的。當時,晉國公用了異常嚴酷地手段對待二武,有什麼怒怨之氣也都發泄過了。此事公主殿下可曾聽聞?”
“不錯。”太平公主也不否認,“劉冕跟我說過此事,他說他審案時將二武打得半死,感覺酣暢淋漓。但他又留了分寸,未取二人性命。”
“正是如此。”狄仁傑道,“當時是在御史臺審案,就算是用刑過量致人於死,皇帝也不會降下什麼罪來。也就是說。晉國公若是真的想殺二武,當時就可以順水推舟的輕鬆幹掉他們,完全沒有必要費盡周折在半路派人截殺。晉國公是識得大體地人,他的頭腦相當之清醒。他明白,皇帝雖然對這兩個侄子相當的痛恨和失望。但也是容不得外人插手取他們性命的。她老人家打從心底裡也不想真地殺了這兩個侄子,晉國公洞悉君心,才如此理事。老朽當時與晉國公同審此案,對箇中辛秘情由瞭如指掌。因此,晉國公完全沒有殺人動機。”
“那還有兩條呢?”太平公主追問道。她心中稍稍凜然想道:這個狄仁傑果然不簡單,聰明過人老謀深算,怪不得劉冕與他結成了莫逆之交,真是物以類聚。
“另外兩條更容易理解了。”狄仁傑說道,“他有很充分的不在場證據。二武遇害的時間。恰巧是晉國公率軍在朔方與突厥人大戰之時。晉國公此人一向注重大局,他是決計不會在這種時候將身邊最爲得力地助手鬼龍兵王派出去,去刺殺什麼無關緊要地流徒地。這二人已是落水之狗,以晉國公今日地威望權勢,要處置兩個流徒還用得着親自派人去辦嗎?就算是皇子國戚,到了流放之地也與普通的流民百姓沒什麼兩樣。晉國公只須扔下些許話語,地方官吏們就會趨之若鶩地替他辦事。這些地方官辦這種事情最是嫺熟有能,要如此整死一兩個戴罪流徒那簡直就是手到擒來。話說回來,那些兵王也沒有可能出現在三千里外的柳州殺人。此舉,完全是栽贓嫁禍!”
“狄公果然高明。”太平公主說道。“我瞭解劉冕。他向來是一個辦事細心縝密之人。如果他真要殺人,就絕對不會留下那些明顯的證據,犯下如此低劣的錯誤。這明明就是一個很拙劣的栽贓。爲什麼……”
狄仁傑微微一笑:“公主殿下是想說,爲什麼皇帝就看不出來,對嗎?”
太平公主渾身微微一顫:“狄公的意思是說…狄仁傑輕輕點頭:“不排除這種可能性。所以,公主殿下現在纔不適宜進京,不要再給皇帝施加壓力了。此刻,皇帝面臨地壓力越大,對晉國公的忌憚和猜疑就越大。其實我們透過整件事情看到始末原尾。就可以獲悉一個驚人的內幕真相!”
“什麼真相?!”太平公主情急的追問。
狄仁傑輕撫鬚髯緩緩而道:“皇帝。並非是要真的處置劉冕。”
“何以見得?”太平公主更加疑惑了,“以母親的聰明才智。不能分辯這就是武三思之流所編造的栽贓嫁禍之計,卻又聽信了這樣的讒言將劉冕拘押私審。不就是有意要將他打壓下去嗎?”
“不,絕對不是。”狄仁傑非常肯定的搖頭,眼中閃過一道睿智的利芒,“公主殿下,你難道還想不明白嗎?皇帝陛下做事,從來都是謀動而後動。可是這一次,她卻將自己處在如此被動地境地,究竟是爲了什麼?”
“這……”太平公主百思不得其解,眉頭輕皺緩緩的搖頭。
狄仁傑微然一笑:“果然是身在局中,不知局之妙意。老朽就提醒殿下一句:當今朝堂之上,以何事爲首?”
太平公主眼瞼一擡柳眉輕揚:“狄公的意思是說,母親是要急着立儲了,纔對劉冕如此這般?”
“殿下睿智!”狄仁傑肯定地一點頭,“上次劉冕凱旋歸來,皇帝特意派相王前來迎接,老朽就看出了一點端倪。衆所周知,皇帝陛下要立儲,人選無外乎四人。潞王賢,相王旦,樑王三思,以及公主殿下你。”
太平公主點了一點頭:“不錯。”
“除了相王,其他三人都與晉國公往來甚密。殿下與潞王自不必說,武三思與劉冕卻是死對頭。”狄仁傑說道,“也就是說,在立儲一事上,不顯山不露水的劉冕,有着舉足輕重的作用。皇帝陛下爲了東宮人選不受他人影響,不得不在這種非常時刻,對劉冕用了一點非常手段。其目的,就是爲了削一削劉冕的威風與勢頭。讓他在立儲一事上。失去決定性的作用。”
“他能有什麼樣的決定性作用?”太平公主猜疑地搖頭,“難道,皇帝陛下要立儲,還得看他劉冕地眼色?”
“並非是這樣的邏輯。”狄仁傑說道,“要立儲。其實容易。難地就是,立下儲君之後,東宮是否穩固。我們來假設一下,皇帝陛下如果立你爲儲……那外界會如何傳聞?”
太平公主眨了幾下眼睛,說道:“會說母親任人唯親立一個女兒爲儲,再者也免不得會有傳言說是劉冕勢大,在幕後支持了我入主東宮。因爲有劉冕的強力支持,我在東宮會相當之穩固。”
“不錯。如果公主得儲,那是最爲穩固地。”狄仁傑說道。“可是這樣一來,皇帝的威信定然受到削弱。如果她立你爲儲,就很有一點向劉冕讓步低頭的味道。試問,一個君王,怎麼能做出這樣地事情?”
“一針見血,洞達天機……”太平公主佩服的點頭,舉一反三道,“反過來,如果母親立了武三思爲儲,那東宮定然極爲不穩。首先他就就要面臨李黨的沉重壓力。尤其是劉冕在軍事上給他的巨大威脅。這一點,也定然不是母親願意看到的。同樣的,如果立相王旦、潞王賢爲儲。也都不是穩穩定。相王就不必說了,他雖然當過一段時間的皇帝,可是在朝廷之上的人脈相當寡少。他又是李氏子孫,如果沒有李黨的支持是絕對不行地。因此,他若得儲就必須得到李黨的支持,劉冕就是首當其衝。到時候,外界同樣也會認爲東宮是靠着劉冕在支撐。東宮乃國之根基。靠他劉冕支撐……皇帝是肯定看不眼的。”
“殿下果然聰明。舉一反三。”狄仁傑點頭讚道,“潞王就更不用說了。數年以來。他與劉冕已是同氣連枝。他若得儲,劉冕就是麾下第一戰將頂樑大柱。我們左右尋思想來。晉國公是不是在皇帝立儲一事上有着舉足輕重的作用?”
“明白了,我明白了……”太平公主輕輕的吁氣,表情變得越發的凝重,“我說一向沉重老辣的母親,怎麼在這種時候幹這樣的事情,讓自己如此的被動?看來她並非有意要打壓劉冕,而是爲了象徵性的削一削他地威風。至少在輿論上移開衆人的視線,讓劉冕脫身於立儲一事之外?”
“不錯!”狄仁傑斬釘截鐵一般說道,“所以,我們完全可以判定,晉國公現在雖然身受階囚之苦,卻是有驚無險。老朽大膽估計,此案的結局,是不了了之。晉國公定然不會獲罪。與此同時,東宮地人選也會正式浮出水面----就在晉國公徘徊於有罪與無罪之間的時候,皇帝陛下就會確定東宮人選。這樣一來,天下人都會認爲,是皇帝乾坤獨斷謀定了自己的繼承人,而不是受了旁人的影響。”
“呼……”太平公主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如此高深……太玄妙了!若非狄公提醒,我險些犯下大錯。太平謝過狄公了!”說罷她就對狄仁傑施了一大禮。
“公主不必多禮,折煞老朽了。”
太平公主收拾了一下心情,轉念問道:“狄公,那我們現在該做些什麼?”
狄仁傑輕撫長鬚不急不忙道:“我們要做的事情,兩件。其一,穩定長安局勢,尤其是長安的軍隊和晉國公地家眷。軍隊就不必說了。要是右衛地將士們聽到晉國公蒙難的消息,定然譁然。那些血性衝動地漢子,指不定就幹出什麼莽撞的事情來。所以,殿下與老朽有必要親至軍營,穩定局面。晉國公不在軍中,便是馬敬臣主事。馬敬臣此人平常調兒朗當玩世不恭,實則是一個極重感情之人,對劉冕更是死心塌地。我們必須想辦法將他與右衛地將士們穩住。否則,軍隊一亂,那就真的亂了。到時候,晉國公可就真的有麻煩了。”
“一切聽從狄公安排就是。”太平公主果斷的應道,“至於劉冕的家眷那裡,我去安撫,這一點不用操心。”
“如此便好。”狄仁傑道,“事不宜遲,就請公主速移寶駕,與老朽去右衛軍中走一趟如何?”
“好!”
武三思和明帶着一隊兵甲,推開了劉冕的房門闖了進來。
此刻劉冕正坐在桌几邊漫不經心的看書,偏頭看向來人說道:“怎麼,今天帶這麼多人來,報仇的?”
武三思一臉鐵青的看着劉冕走過來,沒好氣的道:“劉冕,本王沒心情跟你多費脣舌窮磨蹭。起來,跟本王走一趟。”
“去哪兒啊?”劉冕慢吞吞的站了起來,有肆無恐的拍了拍坐皺的衣角,“拉我上刑場?”
“怎麼,你怕了?”武三思冷笑一聲,“你不是一向不怕死的麼?”
劉冕不屑的一笑:“放心吧。就算你樑王上了刑場,也輪不到本將軍。是去御史臺監獄吧?”
武三思臉皮一顫:“你怎麼知道的?”
“我會掐會算哪!”劉冕哈哈的笑,“別磨蹭了,走吧。這地方我還真是呆膩了。”說罷擡腳就朝外走。武三思和明以及那羣兵甲,不得不向兩旁挪開讓路了。
武三思和明對視一眼,各自愕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