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丹帶着文章來到吳總的辦公室。秘書告訴他,吳總在他自己的酒店,離這兒不遠。董丹在一張真皮沙發上坐下,把文章又看過了一遍。秘書問他,是否打算在這兒等吳總。是的,是在等。可是吳總今天不會來辦公室。不來嗎?不。他正在酒店裡跟人開會呢。
那是一家不大的小酒店。大門口放了一對金色的獅子,侷促的大廳裡放滿了塑料花,室內的氣味讓董丹想起白大叔劉大叔住過的地下室旅店。所不同的是,爲了掩飾那氣味,空氣裡還有清潔劑那種刺鼻的人工香味。服務櫃檯裡頭擱了一尊觀音像,與其整齊並列的是十字架上的耶酥基督。牆上掛的照片都蒙着灰塵,用金色的金屬框裱着,多處都已經褪色。照片中是吳總與某市副市長在他某個樓盤的合影,頭頂的招牌寫着:錢少沒問題,購屋最經濟。另外的幾張照片中則是吳總和一些體育明星和知名連續劇演員剪綵時的合影。
一個穿制服的女孩領着董丹上了樓,沿着樓梯的牆上挖出了一個個小格子,裡面放着東西方各式女神的**像。到了三樓,董丹看見一扇門上寫着“總統套房”
一陣麻將洗牌的聲音從走廊的盡處傳來。董丹對那女孩說,吳總打牌的時間很不尋常,一般人都喜歡在夜裡搓麻將,他一大清早就已經玩起來了。不,他都是午夜時分開始打,女孩回答。他已經從昨天晚上打到現在?噢,不,他是從前天夜裡打到現在。
房門是半掩的,董丹可以聞到裡頭充滿了酒精與油膩食物的味道。除了光潔的骨制麻將牌碰撞摩擦的聲音外,屋內沒有其他聲音。他可以感覺出方城大戰的張力。女孩告訴董丹,現在他可以進去了,但是在一局牌結束前,千萬不要出聲。吳總最恨有人打擾了他的牌局。他一打起麻將來,可以不吃、不喝、不說話,也不睡覺,除了補充水分與喝酒。
一個化着濃妝的女人走到門口來迎接董丹。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嗎,她輕聲問道。他和吳總約好了。她遲疑了一秒,接着告訴董丹,得等董事長把這一圈打完。她約莫四十歲左右,穿着緊身褲,連裡頭三角褲的形狀都看得見,正好橫勒在她的大臀上,讓她看起來有四個屁股蛋子,而不是兩個。
走過了玄關則是一間大客廳,擺設了金邊絲絨的沙發。一個長茶几上蓋着帶金色流蘇的絨桌布。兩個傢伙躺在沙發上,正蓋着毯子呼呼大睡。巨大的電視機前。一個女孩正趴在那兒看着關了聲音的連續劇。董丹看見吳總用左手模起了一張牌,而同時右手則不停地彈出一根根的火柴棒。他將火柴棒放在拇指與中指之間,食指對火柴棒用力推,火柴棒深深嵌進了指頭的肉裡,緊繃到不能再緊,彷彿吳總要測試火柴棒能承受多少壓力,或是手指頭能承受多少折磨。然後,當火柴棒快要折斷的時候,他用中指一彈就把火柴棒射到了地上。偶爾他會不小心折斷了火柴棒,讓他猛然一驚。董丹暗自禱告他在快折斷火柴棍時住手。
又一圈麻將結束了。吳總起身走進浴室,出來的時候,手還在拉褲檔拉鍊。他問正滿地幫他撿火柴棒的女人,是誰要找他。董丹從剛纔被人安頓坐下的椅子上站起,面露微笑。吳總盯着他瞧了一會兒,他的雙眼充滿血絲,雙脣乾裂,滿臉胡茬子。
他並不是在裝傻,而是真的忘記了董丹是誰。董丹只好尷尬地又自我介紹了一遍,重新遞上名片。吳總揚了揚眉毛,朝他伸出手。
吳總說,他現在沒辦法看他的文章,他讓董丹把文章留下,他一有空就看。董丹提醒他,是他要求一個禮拜內寫好的。可是董丹明白對方想必有太多比這篇文章重要的事需要操心。那麼吳總什麼時候有空,他可以隨時過來聽吳總對文章的意見。吳總說,他過了今天都有空。
吳總叫那個有四個屁股蛋的女人送董丹到大門口,然後連再見也沒說一聲就又回到了麻將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