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府金石藏書堂。
當韓柏把見朱元璋的經過詳細道出來,說到朱元璋聞恭夫人之名色變,不准他繼續說下去時,細心聆聽的虛若無和燕王棣亦同時色變。
虛若無眼中爆起厲芒,失聲道:“不好!”韓柏吃了一驚,與燕王一起盯着虛若無。
虛若無臉上露出複雜無比的神色,長長嘆了一口氣道:“到今天我才明白爲何元璋堅持要立允爲皇太孫,因爲其中實有不可告人的隱私。”
燕王棣的臉色變得更是難看,嘴輕顫,卻沒有插話。
韓柏大惑不解道:“什麼隱私?”
虛若無臉色凝重無比,沉聲道:“此事純屬猜估,但憑着元璋的奇怪反應,恐亦八九不離十。”
燕王棣垂下頭去,神色古怪。
韓柏大感興趣,追問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燕王站了起來,沙啞着聲音道:“我要出去吸幾口新鮮空氣。”
找了個藉口,就那麼匆匆避開了。
韓柏呆看着他溜走,更感奇怪,望向鬼王。
虛若無嘆了一口氣,道:“對朱元璋這反應最合理的解,就是恭夫人與他有私情,允不是他的孫子,而是兒子。”
韓柏頭皮發麻,呆在當場,好一會才道:“妖女確是妖女,爲何她不正式成爲朱元璋的妃嬪,那不是更直接了當嗎?”
虛若無神色凝重道:“沒有人比單玉如更理解人性了,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天命教的妖女雖媚術厲害,但對朱元璋這種對美女予取予奪的人來說,時間久了,沒有了新鮮感時,便會厭倦,此乃人之常情:若再加上衝破禁忌的偷歡苟合,則更能予他無與倫比的刺激。單玉如就是看中這點,正若她看中我對亡妻的思念般,牢牢抓着了朱元璋的心,亦使他對這“兒子”另眼相看,寵愛有加。”
韓柏連脊椎都發麻了,深吸一口氣道:“現在怎辦纔好呢?”
錶王平靜下來,沉吟片晌後道:“他只是一時接受不了,冷靜下來,便會有別的想法,朱元璋終是非常之人。”
韓柏感覺上好了一點,道:“若他知悉恭夫人的陰謀,單玉如還憑什麼來害死他呢?”鬼王苦笑道:“但願我能知道。現在我仍不能接受的一個事實,就是單玉如其實比朱元璋和我都更厲害,因爲她能比朱元璋更不講道德和原則。唉:這樣的一個女人。”
韓柏振起精神道:“橫豎也告訴了朱元璋,不若就和單玉如大斗一陷只要保住朱元璋和燕王的命,我們就贏了。”
錶王皺眉道:“那有這麼簡單,不過我肯定若元璋可度過這三天大壽之期,定會廢了允和以最殘忍的手法處死恭夫人,問題是他能否過得了這三天大限?”
韓柏頹然道:“爲何他不立即動手呢?”
錶王道:“他必須先藉藍玉和胡惟庸的叛逆大罪,誅除了所有擁戴允的將領大臣後,纔可以廢掉允,這種事一個不好,就會惹起軒然大波,動搖大明的根本。縱使是皇帝,也不是可說做就做的。”
韓柏與奮地道:“只是要捱過這三天,那還不容易嗎?”旋又頹然道:“不過岳丈說過他壽元已盡,若在這三天之內就糟透了。”
錶王閃過複雜難明的神色,好一會才傳聲往外道:“小棣進來!”話聲才落,燕王棣已在入門處現身,神色如常,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錶王正容道:“不理事情如何變化,夢瑤說得對,你今晚必須離開京師。”
韓柏記起了聶慶童的警告,嚇了一跳,忙說了出來。
燕王緩縷坐到鬼王右旁下首的大師椅內,神色不見波動,只是靜靜地瞧着鬼王。
錶王臉上怒意一閃即逝,冷哼道:“虛某就要給朱元璋看看,我若要把一個人送離京師,即使他身爲天子,亦阻止不了。”
拂袖而起,尚未有機會說話,鐵青衣走了進來,施禮道:“皇上派人傳來聖旨,命燕王立即入宮見駕!”三人齊感愕然。
韓柏喜道:“看來他真已知道誰忠誰奸了!”接着又尷尬地搔起頭來,到現在他再也不清楚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了。
好或壞這簡單的二分法顯然並不適用於現實的世界裡。誰不在爲自己的私利奮鬥爭取?動物是爲了生存,人若爲所追求的目標理想,像燕王般便爲了皇位,甚至不惜對付最愛重他的鬼王,又試圖行刺生父,與“好”這個字實扯不上任何關係。
燕王亦閃過一絲喜色,若朱元璋因此捨棄允,他自然成了最有機會繼承皇位的人,不由有點後悔曾刺殺朱元璋。這成了唯一的心理障礙。
錶王盯了燕王好一會使,嘆道:“就算我教小棣不要入官,小棣亦會反對吧?”
燕王雄偉的軀體微微一震,搖頭道:“不:小隸全聽鬼王吩咐!”鬼王苦笑道:“虛某雖很想吩咐你這樣做那樣做,卻是難於啓齒。因爲你若逆旨,就是公然和你父親對抗了,便便事情更難控制,亦不知這樣做便宜了那一方。”
燕王乘機道:“小棣很想聽聽父王他有什麼話。”
錶王等人那還不知他心意。
韓柏猶豫道:“現在陳貴妃給軟禁了起來,皇上又知她有混毒這手法,所以即使燕王和皇上在一起,應也沒有問題吧!”鬼王道:“看來只好如此了,小棣去吧:兵來將擋,衝着虛某的面子,這三天內元璋絕不敢拿你怎樣的。”
忽又失笑道:“人算怎及天算?處某人實在太多妄念了。”
將軍府內。
藍玉高坐堂上哺着熊皮的太師椅,手下盡列兩旁。
他的臉色仍有點蒼白,但精神比之剛受傷時已判若兩人,顯是大有好轉。
藍玉看着眼下這批匹人手,人人戰意高昴,對自己仍是充滿信心,心中欣慰。
唯一可恨的事,就是缺少了連寬這個智勇雙全的得力臂助,而且這次來京的所有安排,進退之法,均由連寬一手策劃,現在連寬死了,立時使他們陣大亂,很多事要重新考慮,由頭做起。
於此亦可見朱元璋的眼光和狠辣,一舉便命中他的要害。
“金猴”常野望恭敬地道:“大師身體沒有什麼事了吧?”
藍玉氣全消,溫和答道:“秦夢瑤仍算手下留情,並非真心想要本帥的命,現在功力已回覆大半,只要有幾天工夫,定可完全復元了。”
衆人都舒了一口氣,蘭玉貞道:“只恨宋家兄妹把東西送到了朱元璋手上,否則過了這三天壽期才走,便有把握多了。”
“布衣侯”戰甲臉色凝重道:“此地不宜再留,京城現在風聲鶴唳,人心惶惶,很多以前和大師稱兄道弟的大官將領,都對我們避而不見,連胡惟庸亦稱病躲在家中,恐怕受了牽連。”
藍玉道:“走是一定要走的了,只要返回本帥的駐地,我纔不信鬥不過現時朱元璋手下那批沒用的傢伙。燕王又中了媚蠱,自身難保,這天下遲早是本帥囊中之物,那時定教你們晉爵封侯,子孫福祿無窮。”
四十多名手下齊聲感謝,亦知藍玉所言無虛。
藍玉可說是明室開國的最後一員猛將,兵法武功,除鬼王外均無人可與比擬。但鬼王顯然已超然於一切之上,再不會爲朱元璋出力。
這也是朱元璋自食的惡果。忠臣良將,不是由他親自下令,就是通過胡惟庸的手,誅戮殆盡。
藍玉記起一事,問道:“水月那傢伙還未回來嗎?”
昂責情報的“通天耳”李天權答道:“與秦夢瑤交手後,他和那四侍便像空氣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罷升級爲首席謀士的胖子力發不忘爭取表現道:“此事相當奇怪,他們人生路不熟,模樣又怪,定是有人包庇他們,才能隱藏得這麼好。”
藍玉不耐煩地道:“看來必是胡惟庸這沒有義氣的混蛋了。現在不要理這種閒事了,最要緊是逃出京城去。”轉向李天權道:“朱元璋方面有什麼消息?”
李天權沉聲道:“皇宮的保安以倍計的加強了,內宮的人被禁了出入,連離宮辦事的人都不準回去。另外朱元璋又從廣東調來了一支與我們全無關係的精銳人馬,由長興侯耿炳文率領,封鎖了出入京師的所有關口要道,人數在十萬之間。”
藍玉呆了一呆,這耿炳文年近六十,乃朱元璋開國時碩果僅存的老將之一,戰功雖遠及不上他藍玉,但亦是個人才,武技非常高明,且一向與自己不和。可見朱元璋是處心積慮地在對付他。
李天權續道:“至於禁衛軍和廠衛亦見調動跡象,嚴無懼和葉素冬兩人不斷入官見駕,看來他們會隨時展開對付我們的行動。”
藍玉身經百戰,絕不會因此害怕,皺眉想了一會,道:“文的不成只有來武的,只要佈置得宜,欺朱元璋力量分散,以我們的實力,便闖出去也不成問題,最怕就是給他們困在城內,幸好我們早挖了逃生道,到時讓我們教朱元璋大吃一驚好了。”
聚人都笑了起來。
方發獻計道:“連寬先生曾定下多路逃走的疑兵之計,現在再經小人因應改動,必可使朱元璋捉摸不定,只要溜出城外,與我們的援兵會合,那還怕不能安然回家。”
李天權又道:“最近允亦活躍起來,與他以前的低調作風大不相向,這幾天他……”藍玉揮手道:“本帥再沒興趣管京師的事了,只要太陽下山,我們便立即離開,朱元璋怎會想到我連他的壽酒都不喝便走了呢。”
戰甲道:“胡惟庸和魔師宮的人是否都不須理會了。”
藍玉哈哈一笑道:“若他們成功殺死了朱元璋和燕王,天下自然落到胡惟庸手上,那亦等若天下是我藍某人的了。”
衆人點頭同意。
胡惟庸權勢全來自朱元璋,根木沒有服衆的威望,那時定有一批人擁護允來對付胡惟庸,藍王就是看到此情況纔會佯與他合作。
所以只要藍玉能逃回邊疆的根據地,就若虎返深山,龍入大海,任他施爲了。
正當藍玉密謀逃命時,胡惟庸則一人獨自在書齋裡緊皺眉頭。
叩門聲響,家將來報道:“吉安侯來了!”胡惟庸冷哼一聲,道:“着他進來!”不一會當日胡惟庸宴請韓柏時曾作陪客的吉安侯陸仲亨來到書齋,施禮後神色凝重道:“丞相:朱元璋有點不妥當。”
陸仲亨是手握實權的人,乃胡惟庸最得力的心腹之一,卻非天命教的人。數年前與平涼侯因事獲罪,全賴胡惟庸包庇,才得免禍。亦因此成了他最得力的手下,暗中招兵買馬,密謀舉事。
兩人之外,還有明朝開國重臣李善長之弟李存義,御史陳寧和明州指揮林賢及大臣封績,組成核心的謀反班底。
至於總捕頭宋鯤等,已是較外圍的人,參與不到機密的事。
這些人並不知道胡惟庸的真正圖謀,但都知他不但權傾朝野,還神通廣大,要殺個大臣易如反掌,手下又有奇人異士相助。
林賢和封績兩人分別聯絡倭子和方夜羽兩方面的勢力,整個計劃可說天衣無縫,誰也想不到會出漏子。
只要他毒計得逞,朱元璋和燕王均要一命嗚呼,那時挾允這稚子以令諸侯,天下就是他胡家的了。
這正是單玉如厲害之處,連自己的心腹手下亦瞞着,讓他以爲天命教一心把他捧作皇帝,於是全心全意爲帝位忘情奮鬥,死到臨頭亦懵然不知。
胡惟庸原是深沈多智的人,否則也不會被單玉如挑出來坐上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聞言道:“你是否指朱元璋調來兵馬,把守出入京師道路關防一事。”
陸仲亨道:“這只是其中一項,據本候的眼線說:京師內所有禁衛和廠衛,全奉召歸隊,似要有所行動,形勢非常不妙,本候的家將更發覺府外有陌生人出現,會否是朱元發覺了我們和元人及倭人有勾結呢?”
胡惟庸斷然道:“放心吧:若有不妥,楞嚴自會通風報訊。據我的消息說:是因宋死鬼那對子女成功地把藍玉的謀反證據,送到了朱元璋手中。現在京師內與藍玉有關係的,如景川侯曹震、鶴慶侯張翼、吏部尚書詹徽、侍郎博友文等無不人人自危,希望與藍玉劃清界線,哈,藍王太不小心了,本相就不會有痛腳給老朱抓着。”
陸仲亨看到胡惟庸不但從容自若,還得意洋洋,心下稍安,但仍是憂心忡忡道:“這兩天允太子不時出宮,往訪方孝孺、翰林院修撰黃子澄和兵部侍郎齊泰等人,不知是否暗承朱元璋旨意辦事,密謀對付我們呢?”
胡惟庸臉上閃過怒色,方孝孺、黃子澄都是京師德高望重的人,對羣臣有龐大的影響力。齊泰則是兵部第二把交椅的人物,爲今體制和名義上雖以兵部尚書來主管,但實際權柄都由齊泰把持,乃實權人物。兼之武功高強,是各方爭取的對象。
這三人一向擁護允最力,反對朱元璋違反繼承法,將帝位傳與燕王。在此事上雖和胡惟庸同一陣線,但在其它方面卻處處與胡惟庸作對。卻因有允護着他們,單玉如又不同意他輕舉妄動,隨便殺害大臣,故胡惟庸只好等待得天下後,才慢慢收拾這些大敵。
爲此陸仲亨知道允與這三人頻頻密議,便疑心朱元璋父子是要對付他們。
胡惟庸冷哼道:“不要疑神疑鬼,胡某纔不相信朱元璋會在大壽前把京城弄得血雨腥風,鬼哭神號。若有事情發生,亦應是在大壽之後。”接着嘴角逸出一絲殘酷的陰笑,道:“那時老朱和燕王早到閻皇那處報到了。”
再充滿信心地微笑道:“藍玉已做好了他那一部分,留他在這人世間也沒有什麼作用了,所以爲今我還要謝主龍恩哩!”韓柏踏出金石藏書堂,與範良極撞個滿懷,後者驚異地道:“果然不同了!”韓柏滿肚子煩惱,心不在焉答道:“是否樣子變得更英俊了?”
範良極把他拉到路旁的樹叢裡,任由雪粉到他們身上,正容道:“慘了:你的樣子正派了很多,還有點呆楞楞的窮酸氣。”
韓柏沒好氣道:“去你的娘:現在本浪子沒心情和你夾纏。”
範良極曲指在他大頭處重重叩了一記,怒道:“我在和你說緊要話,老浪那傢伙私下對我說:你這小子和夢瑤雙修合體後,你的魔種很可能會被夢瑤的道胎壓下魔性,看來他的預言又正確了。你已變成了個沒趣的傢伙,看來月兒、霜兒們很快便要改嫁了。莫忘記長征和行列兩人都比你只強不弱,尤其行烈那小子沒有你那麼花心。唉:不過這還不是問題,因爲你以後都不會再心花花了。”
韓柏先呆了一呆,接着心中大爲懍然,範良極沒有說錯,今天自己的確是變得正經得多,沒有了以往那種頑皮跳脫,天馬行空的放浪情懷,凡事都要向合情合理方面着想。
範良極道:“心病還須心藥醫,你這呆頭呆腦,只有本人才能洽好。”
韓柏奇道:“這樣的病你也有方法診洽?”
範良極道:“當然:只要你肯和我合作到宮內偷東西,包保藥到即愈。”
韓柏明白過來,失聲道:“在這風頭火勢的時刻,我纔不和你胡攪呢。”
範良極不悅道:“什麼風頭火頭,你還不是照樣去騙人家姑娘,哼:竟把雲素弄到了鬼王府來,你的心意,路人皆知啦!”韓柏沒有好氣,雲素之所以來到鬼王府,全是她師傅忘情師太的王竟,關他的鳥事。
範良極道:“找本來也不須靠你那對笨手幫忙,只不過現在皇城內寸步難行,纔要靠你和老朱的關係混進去。”
韓柏心中一動,暗忖這死老鬼也說得對,自己要回復以前的心性,就須做些以前纔會做的胡鬧事,遂板起瞼孔道:“你究竟要偷什麼呢?不妨說來聽聽。”
範良極立即眉開眼笑,摟着他肩頭,朝林木深處走去,嘴巴當然說個不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