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什麼是愛情嗎』
『說起來,你不會是新手吧』
『人類總是以貌取人』
『你還會做什麼讓她高興的事嗎?跳舞?彈吉他?說些甜言蜜語?噢,看樣子你都不精通』
『塞西莉亞或許會喜歡強大的男人,你真的不爲她的憧憬考慮一下改變自己麼』
“……”
尤利爾頭疼的把櫥櫃擦乾淨,抹布與玻璃摩擦的聲音令人不由皺眉。
“你就不能閉嘴嗎?”他沒好氣的說。雖然對象是個神秘生物,但目前除了在玻璃上寫寫畫畫和製造麻煩外,他看不出這傢伙究竟有什麼會傷害到自己的地方。
也許格森攻擊的是人的精神?
『叫我格森先生,你這討厭的小鬼!』
“別弄出聲音,索倫,塞西莉亞睡着了。”
學徒對它憤怒的筆觸嗤之以鼻,隨手蘸了點熱水擦掉了字跡。
“對了,你怎麼沒跟……白一起離開,他把你忘了?還是被你煩得受不了了?”
指環先生簡直要氣瘋了,它正打算把櫥櫃的門軸凍上給這個不知好歹的服務生一點顏色看看,忽然酒吧門口響起一陣鈴聲。
叮叮叮……
吉尼瓦推開酒吧的門,聽到風鈴在頭上響起,立即動作一僵。
然後她鎮定下來,向前望去,映入眼簾的是陳舊但整潔的環境:餐廳的桌面都鋪着桌布,甚至還擺放着鮮花。年輕的服務員在吧檯後擦拭着櫥櫃,但無論是他面前的座位還是餐桌上,此刻都空無一人。
尤利爾沒想到這麼早就會有客人來,塞西莉亞正躲在他身後打瞌睡,學徒只好站得靠前了一些,露出微笑招呼道:“歡迎來到諾克斯酒吧。”
客人是一名女士,穿着及腳面的黑裙子,外面還從頭到腳罩着一層黑紗,但已經被颳得不成樣子。她光着腳,提着一隻灰撲撲的口袋。尤利爾一看到那東西,腦海裡就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兒時在牀頭聽過的有關女巫的故事。
或許還差一點……呃,三角帽和長柄的掃帚?見鬼,世界上哪裡有什麼女巫……學徒怔了怔,他忽然意識到這裡是諾克斯,諾克斯沒準真的會有女巫!
尤利爾攥緊了手裡的抹布,這名客人會是神秘生物嗎?
黑色的女士被鈴聲嚇了一跳,她關上門,加快了腳步。尤利爾還沒來得及仔細觀察一下,她就已經走到了吧檯前了。
他抽了抽鼻子,裡面似乎有點癢,於是語速很快地問道:
“您想喝點什麼?”
吉尼瓦沒有答話。她擡起手,向後撥了一下自己的面紗,學徒聞到了一股可怕的香味——他感覺自己一瞬間跌進了香水的池塘裡,鼻腔裡灌滿了粘稠的香粉和油膏。求生的本能讓他拼盡全力向後仰起身體,才得以順暢的呼吸。
尤利爾敢發誓,酒窖裡的酒精味都要比這香氣好聞得多。
他根本分不清那到底是什麼花或者香料的氣味,也許是野薔薇,又好像薰衣草或者百合,似乎還有樹脂——總之這些東西攪和在一起,人的嗅覺感到的已經不再是芬芳,而是純粹的摧殘了。
這位女士不會剛剛洗劫了一家香水店,然後把帶不走的香料都撒在自己身上了吧?那些巡邏隊怎麼還沒有把這麼明顯的目標抓起來……等等,難怪她能逃脫出來,這味道完全可以混淆人的方向感了。
尤利爾彎下腰,接連不斷地打着噴嚏,完全顧不得在客人面前維持什麼服務態度了。他頭暈目眩,雙腳無法剋制地後退,直到撞上了塞西莉亞打瞌睡的椅子。
胡蘿蔔小姐咕噥一聲,轉過頭把臉埋在了帽子裡。
這麼打了幾個噴嚏,又咳嗽了許久後,尤利爾才脫離了香氣的糾纏。學徒勉強擡起臉,看到吧檯內的杯子上泛起一層薄霜:
『看來女士的接近會讓你感到不適,塞西莉亞怎麼看上你的?』
索倫嘲笑着寫道。
“我不覺得這是我的原因。”尤利爾低聲反駁了一句,他揉着鼻子,用袖口擦掉了眼淚。這個沒有鼻子的神秘生物當然不會聞到那股膩死人的香味,它只是在這裡毫無根據的惡毒揣測罷了。
學徒硬着頭皮說道:
“女士,請問你是打翻了香水嗎?衛生間就在左手邊。”
“噢,是的,真謝謝你。”客人放下面紗,卻沒有後退。氣味淡了很多,但尤利爾注意到,她不知什麼時候打開了自己的口袋。
學徒本以爲會在裡面見到還沒來得及銷贓的香料,卻詫異的發現裡面都是古怪的細長圓柱形的容器,封口處是香水瓶的壓蓋。
只是尤利爾不太確定這是不是香水:它們看起來又髒又舊,假使哪家化妝品店敢用這樣的包裝來銷售,那它八成會在三天之內關門——理由是欺詐,因爲那些東西與是過期貨沒什麼兩樣。
而且這些容器都是不透明的,既非玻璃,也不是木石。
突然,尤利爾聽到櫃檯下傳來一連串細碎的結冰聲。
那枚戒指又發什麼瘋?
黑紗女士沒有要移動的意圖,學徒也沒辦法低下頭去看索倫的筆跡。他不由得反思是不是自己描述的還不夠清楚,但這時候客人從口袋裡的容器中挑出了一支,衝他晃了晃:
“空氣清新劑。”
尤利爾沒想到她居然會隨身攜帶這個,那爲什麼不再出門前去洗個澡呢,可他管不了別人那麼多:“謝謝。”
“不客氣。買一支嗎?只要兩個金幣。”黑紗女士趁着他愣神,補了一句:“阿比金幣。”
就算是黑城金幣也不會給你……尤利爾已經知道了賓尼亞艾歐的貨幣制度——黑城金幣是最低等的貨幣,發行於伊士曼王國剛剛建立的時期,與阿比金幣的匯率比是0.01。
在成爲光輝議會的屬國後,伊士曼就更改了法規,使自身的貨幣制度與整個賓尼亞艾歐大陸相統一,僅僅在頭像上略做修改,換成了本國的現任女王肖像罷了。
畢竟諾克斯可不止有人類,也不只有一塊賓尼亞艾歐,這裡根本就沒有貨幣統一一說。
一個阿比金幣可以買下一整瓶的麥克斯蜜酒,而一枚黑城金幣能夠買到兩根乾麪包。現在那一小瓶的空氣清新藥劑就要兩瓶優質蜜酒的價錢,尤利爾可不打算掏錢,金幣多也不是這麼糟蹋的。
他這才恍悟對方是來推銷清新劑的。不過先讓自己污染環境而後再推銷是哪個鬼才想出來的點子,這簡直比強買強賣還要可惡。
賣不出去就降價啊混蛋!
“不用了,謝謝。”學徒一頭黑線的拒絕道。看這位女士的樣子,她八成在其他的地方也碰了一鼻子灰。
隔着薄紗,客人的神色變得不怎麼好了,尤利爾猜測她的心情一定很失望。只是失望中似乎還混雜着別的情緒,他卻朦朦朧朧看不清楚。
黑紗女士低聲自語了一句,學徒聽得不是很清楚:“這可是神的恩賜……”
我還第一次聽說神會賜予空氣清新劑的,尤利爾暗自腹誹道,他覺得對方可能是精神有些問題:正常人會把自己變成一朵腐敗的花去街上推銷除臭劑嗎?
“那就試用一下吧,不收錢的。”最終她說道。吉尼瓦爲對面的年輕人感到發自內心的遺憾,他根本不清楚自己錯過了什麼。
學徒看出來她只是因爲自己的態度而抱有一絲希望,便答應了她。
吉尼瓦擡起手,這時尤利爾才注意到她的手指泛着一層枯敗的暗灰,骨骼關節嶙峋可見。
他不由得同情起這位女士來,對方的年齡不小了,但依然要掙扎在貧窮與流浪的邊緣。
只是同情歸同情,尤利爾可沒有支配酒吧收入的權力。正想到這裡,他突然聽到櫥櫃裡傳來碎裂的噼啪聲,趕緊低下頭去——果然是索倫把杯子凍碎了!
蓋亞在上,這算是我損壞了酒吧的財產嗎?
與此同時,學徒感到一陣涼意落在了自己的頭上,當他受驚般重新擡起頭時,就看到黑紗女士顫抖着手收回了容器。
淡淡的金色霧氣在吧檯前瀰漫,纏繞不散的香氣立刻消失了。
尤利爾怔了怔,他沒想到那東西還真挺好用的。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要買的打算,學徒看到黑紗女士拼命的深呼吸了幾口氣,她等了幾秒見尤利爾並沒有改主意,於是一言不發地走出了酒吧。
看來她太失望了。
尤利爾搖了搖頭,隨手拿起抹布想要擦一擦頭頂的水漬,然而觸手冰涼,竟然滿是細小的冰晶,他不由得低呼一聲。
“你乾的好事,索倫?”淡金色的顆粒落到吧檯上。不過頭上的惡作劇還是小事,一想到被指環凍碎的酒杯,尤利爾就感到一陣頭大。
櫥櫃的玻璃再次慘遭冷凍:
『白癡!你差點就死了!』
“我差點被她的香水薰死,這你也聞得到?”
冰霜突然停止了移動,似乎索倫·格森被他的回答震驚到了。但這安靜僅僅維持了片刻:
『你以爲我在跟你開玩笑呢?那個女人手裡的東西很危險!』
危險?
尤利爾腦海中關於女巫的傳言再度冒了出來,塞西莉亞憂慮的告誡言猶在耳,這是神秘和怪異的世界——學徒悚然一驚。
十七年平靜生活的慣性讓他一時沒有將吉尼瓦與神秘聯繫在一起,現在回憶起來,尤利爾不禁滿身冷汗:“她……她果然是女巫?”
『女巫?她還差得遠,頂多是個流浪漢而已,真正危險的是她拿着的東西』
“她拿着什麼?”
『我不知道。』字符的變幻停止了兩秒,又開始移動:『但在接近她的時候,我感受到了魔力的漩渦——』
『假如那東西進入你的身體,尤利爾,你將點燃火種』
學徒呆在了原地。
“點燃火種……燃燒靈魂?”
『是的。雖然很想讓你成爲神秘生物,但我尊重你的意見。智者從不強人所難』
這麼不着痕跡的自誇了一句,索倫又寫道:『而且火種的點燃需要特殊的環境,倉促的進行最大的可能是把靈魂變成灰燼』
『那種液體,就是喚起火種自燃的魔藥』
尤利爾感到寒意遍佈了全身,他緊張地看着吧檯上亮晶晶的金色冰晶,手腳僵硬:“那……那這些東西,我是不是該扔掉?”
『你可以留下來,能夠引起火種變化的魔藥可不常見』
“但它很危險!我拿着它不安全……”
『白癡!你可以交給神秘生物啊,白和那個德魯伊都行,換一些用得着的東西不好麼』
在索倫的提醒下,尤利爾找了個小號的空酒瓶,把冰晶粉末小心翼翼地收集了起來。
就當他蓋上塞子、正要把瓶子妥善的放在不易碰觸的地方時,尤利爾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瞥了一眼睡得香甜的塞西莉亞,快速而動作輕盈地來到了酒吧外。
學徒想到自己因爲索倫的幫助倖免於難,可其他的人呢?那個穿着黑紗的女人,她到底去了多少家店鋪?
吸入了空氣清新劑的人都死了嗎?
恐懼衝擊着他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