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淵走出御帳之時,才發現自己裡面的褻衣,都已經溼透了。
可此時他心情,卻很是放鬆。方纔御帳中的一切,都如他與妻子的所料,並無半點差錯。
當然,纔剛經歷了那驚心動魄一幕。李淵的臉上,可不敢有絲毫的笑意,依然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不過他剛走出數步,後面就傳來的王崇古的呼喚聲:“唐國公請留步!”
李淵頓時劍眉微揚,回望自己身後。
他對這位繡衣大使的情緒很複雜,忌憚,防備,鄙薄,也曾有心親近,可於此時,則是惱火居多。
這些天子鷹犬,還真是一如他妻子所言,都是些養不熟的。
不過李淵爲官數十年,向來與人爲善,哪怕是面對不共戴天的仇敵,也極少惡言相向,此時他的面上,依然是笑意和煦。
“王大使,不知是有何事吩咐。”
“不敢!”
王崇古抱拳於胸,神色鄭重的俯身一揖:“方纔老奴職責所在,不得不然,對國公多有得罪,萬請見諒!化清坊示警一事,老奴還是很承情的,日後必當酬報。”
李淵面色微變,忙側身讓開:“王大使何需如此?這次其實是李某的過錯,未能將實言相告,白白讓王兄捱了天子的一頓訓斥。”
“那隻能說是老奴自作自受,與國公無關。這兩年,老奴轄下的繡衣衛,確實不太像話。天子未發作老奴,就已是恩典隆重了”
王崇古依舊是一板一眼,面色嚴肅:“此番老奴之所以攪擾國公,一是爲告於國公知曉,我王崇古並非忘恩負義之輩;二則是爲打探消息,方纔天子御前,國公大人應該還有些未盡之言吧?老奴萬請國公將您所知的一切細節,都鉅細無遺的告知於老奴。”
“這個——”
李淵的神色遲疑:“的確是有一些細節,未能在御前言明。比如那齊王府內,有一位名叫司馬雲帆的供奉客卿。我家的部屬,曾親眼見到這位與青魔神刀孫彥攜手,進入這片御苑。如今此二人都蹤跡未知,可以本公所料,他們多半就潛伏在這十餘萬禁軍當中。”
“司馬雲帆?”
王崇古的瞳孔,明顯一陣收縮:“輪迴天眼是麼?”
“他在江湖中,確有輪迴天眼的匪號!”
李淵微一頷首:“除了司馬雲帆,還有庫狄仲錡、陳智偉兩人,平時與齊王過從甚密。不過,我也沒有確鑿證據就是了,更不知這兩位是否參與齊王府之謀。”
王崇古的面色,卻已是鐵青一片。
庫狄仲錡與陳智偉,俱爲禁軍虎賁郎將,手中都掌握着一鎮之軍,六千將士。
如果這兩人也參與謀逆,那麼這次陛下與三位皇孫的安全,就真的很可慮了。
※ ※ ※ ※
就在李淵與王崇古說話之時,距離幾十丈外,楚國公楊玄感站在一個隱蔽的角落,注目着遠方的二人。
王階級別的強者,莫不靈覺敏銳。而繡衣大使王崇古,正是天下有數的超品武修,身御神甲,名震九州。至於他旁邊的李淵,雖是修爲稍遜,可因武功李氏的家學秘傳,神甲神弓,這位亦是可躋身隋境之內前十位的頂尖神射,心念感應之能,亦非常人所能及。
可讓人奇怪的是,這兩人卻偏偏對楊玄感那肆無忌憚的目光,毫無所知,
“這位唐國公,還真是後繼有人。我卻是真未想到,天子對那位李家二郎,居然就寵信了這個地步。怪不得人都說,有此子在,可保武功李氏百年家聲不墜。”
“這不奇怪,此子行事穩重周全,曾擎天保駕,又有擊退突厥王子的本領,不久之前更奮不顧身,救明慧公主於危亡之際。換成我是天子,這個時候也會期以重望。這個時候,沒有比這個李世民更值得信任的人了。”
依然是那位穿着一襲道袍的年輕人,笑着看着身前這位:“便是國公大人,不一樣,對這位欣賞有加?若他日您登上大寶,御極天下,似這等樣的少年英傑,怕也是要倚重有加的。”
“欣賞歸欣賞,可如是這次被他攔了路,那就很讓人惱恨了。天下間英傑無數,不缺他一個。”
楚國公楊玄感的面色陰沉:“還有他的父親李淵,居然在這時候跳出來,真是出我意料。”
年輕人頓時一聲輕嘆:“相較而言,這次唐國公纔是真正的麻煩。那位齊王殿下,這次也算是作繭自縛了。”
“這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李家韜光養晦了十餘年,便是我,之前又何嘗將他們放在眼中?身具龍肝鳳髓的就只有那麼多,如日中天的宇文氏與聲勢衰微的武功李氏,其實很好選擇不是嗎?”
楊玄感感慨了一番,又神色爲難的問到:“法主,你來猜猜這位唐國公,到底知道多少。”
“主公這可就爲難屬下了!”
那年輕人苦笑:“很可能已對齊王的所有圖謀,都洞察無異,甚至在懷疑主公。也很可能是所知有限,到此爲止。不過我以爲關鍵不在於李淵知道多少,而是天子,是否已洞察此中究竟?”
“你這句話,含意甚深——”
楊玄感眯起了眼:“法主的意思是,這位唐國公,對陛下也有着異心?”
“人皆有私心,這位國公大人又如何能夠例外?我想對這位國公而言,最重要還是他自身的前程,武功李氏的百代榮華。”
年輕人一聲輕嘆:“其實無論怎樣都好,最多三天,一切都將真相大白。可我看那位殿下,似乎已徹底亂了方寸,似乎也沒有拼死一搏的勇氣。”
“意料之中了!”
楊玄感嘿然一哂:“可這一次,已由不得他了不是嗎?總之,能夠將他說服最好,如果不能,那就在兩天之內直接動手。他們不是要搜查御苑?這正是動手的良機。不要讓那位殿下有脫身的機會,也不要留下任何的首尾。”
“屬下明白!”
年輕人笑了起來:“有時候,齊王殿下實在過於優柔寡斷了,確實需要我等在後面推上一把。”
他隨後又看向了前方的御帳:“我想我們的陛下,一定不會想到他的愛子,給他準備了一份什麼樣的厚禮——”
此時的齊王帳內,楊暕定坐於椅上,雙眼赤紅的盯着前方帳門。
“李淵,李淵,李淵!這個老匹夫,他日本王如有幸登極,孤定要將他全家上下剁碎了喂狗!不,不,喂狗還便宜他,本王會在他的面前,將他的所有子孫,都一一活剮!”
“殿下,事已至此,說這些已無濟於事。”
曹問的面色蒼白,跪在了齊王楊暕的座前:“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韓章三天之後必將開口,也難說那位唐國公,究竟知情多少。此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楊暕的目光,移向了曹問:“你的意思,是要讓孤造我父皇的反嗎?”
“只有如此,殿下方能有一線生機。”
曹問擡起頭,仰視齊王:“殿下莫非以爲,此時您除去了三位皇孫,陛下就會立您爲儲君?這隻會便宜了您的弟弟趙王楊杲而已。”
“也就是說,孤要想不做人嫁衣,就只能弒殺了父皇?”
當說出‘弒殺’二子時,齊王的身軀,不自禁的微微一顫。
他的眼神忽而糾結掙扎,忽而懼意凸顯,許久之後,這位才長吐了一口濁氣。
“可本王也可以什麼都不做!孤只需能向父皇坦白,向母后求助,父皇必不會拿我怎樣。”
“殿下!可如今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曹問微一皺眉:“天子可能會寬恕殿下,可他日燕王即位,難保不會對殿下痛下毒手。”
“燕王楊倓?我這侄兒素來厚道,深肖我兄,想必不會行此歹事。”
齊王搖了搖頭,神色堅定:“曹問你無需再勸,孤心意已決,給我通知庫狄仲錡與陳智偉,孫彥及司馬雲帆等人,讓他們不得妄動。”
他隨後又以壓迫性的視線,注目曹問:“把手尾處理得乾淨些!孤一向不知這些混賬,竟然胡作非爲到了這個地步,明白了嗎?”
“是!奴婢一定收拾妥當。”
曹問無奈應下,俯身一拜,可此時他的眼神,卻是冷如冰霜。
※ ※ ※ ※
李世民在下午的時候,就已接到了天子的聖旨。內容讓他嚇了一挑,居然是讓他節制繡衣衛,並總掌三位皇孫的一切守衛事宜。
“天子的意思是,便連湯公公,也暫時歸我指揮是麼?”
“正是!不止是湯某,便連三位殿下身邊的影衛與近侍,也同樣由你調度。”
負責傳達旨意的,並非是湯元化,可這位陪同在側:“您的能耐,老奴是深爲佩服的。所以李直閣大可放心,繡衣衛中無誰敢不服,都可交由湯某代您處置,也不用與我客氣。”
他對李世民的能力,確是深爲信服的。
從半年多前的那些扶危定亂開始,李世民的智將形象,他心目中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