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萬港幣。
於現在的李家城而言,並非是一個小數目。
在長江工業收購黃埔船塢前,長江工業都是一個廠,塑膠花養不出一頭商界巨鱷。隨着最後一件拍品落入霍官泰的手中,拍賣會結束,賓客們起身離席,移步隔壁宴會廳,開始慈善晚宴,一起用餐。
如果說,拍賣會用來搏名,那慈善晚宴,便是一個將名氣兌現的地方。
“何先生。”
“恭喜啊。”
“第一次在港島辦慈善拍賣,便拍出八百多萬的善款,明天晚宴要上新聞頭版了。”邵毅夫舉着酒杯,上前恭賀。作爲行業上的對手,邵氏公司與東方電影競爭激烈,產了許多佳片出來。
邵氏影業佈局三十年,基礎雄厚。
雖然給何定賢搶了市場,但依舊風頭正勁。
“多謝。”
何定賢舉杯回敬,算是對影壇前輩的尊重,但心中已經得知邵毅夫曾接受匯注資,邵氏股權架構中已經有英資背景。
邵毅夫見他沒有想要多聊的意思,將酒飲下,便起身離開,前往寧波商會的同仁中談天。
霍官泰湊上前道:“邵氏去年捧了李麗華,拍出港島第一部彩色電影《海棠紅》,創下首播七萬港幣的票房,單部電影能賺大幾十萬,又拉攏了巨星林黛加盟。”
“你在影業有對手了。”
何定賢不以爲意:“邵氏在影業上能力不俗,但東方影業經過發展,在製片工業上已經比邵氏雄厚。邵氏近年來鐘意培養女星,希望能學長城多培養幾個夏夢,石慧。”
“但電影是需要工業基礎的,東方影業已經在深水埗建了一個拍攝基地,並且與國際電懋一起收購了永華片廠,兩間公司共用一個製作廠。”
“成本下來、規模上去,再加上院線鋪設,足夠了。”
霍官泰面露思索:“人人都講電影是藝術,你卻說是工業,還提出降本增效。”
“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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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定賢笑道:“藝術歸藝術,賺錢歸賺錢,把電影視作一門生意,便按做生意的方式來,把電影視作一門藝術,就按照玩藝術的方式玩,你看,陸運濤一心做精品電影,票房照樣紅火。”
陸運濤的國際電懋出品不多,但質量都很有保證,在南洋、港臺地區暢銷。而且陸運濤嘗試拍攝粵語電影,在南洋的家族院線中很賺錢。他在港島只靠電影質量出品,不見得有多紅,但南洋一條院線擺在那裡,其實就是一臺印鈔機。港島的電影廠負責拍攝,就像是給印鈔機進口油墨,有沒有名氣一點都不影響家裡賺錢。
不像東方影業、邵氏兄弟一樣,院線、電影一起上,打破頭!
港島電影圈現在有長城、鳳凰等左派電影公司,拍攝有宣傳性的國語片,也有東方、邵氏、國際電懋拍商業電影,餘下一些小電影公司,還有拍閩南語片的。
呈現出一幅百花齊放,文化昌盛的局勢,表現出東亞電影基地的潛力可以說,正是現在人才多、思想多、文化碰撞,才造就未來港島電影的繁榮。
但偏偏在最好的繁榮期內,港島電影沒有把握東亞地區的先發優勢,不鑽研電影工業,沒打好基礎。
導致落寞。
有一些政治局勢,思潮改變的原因在裡面,但有機會不把握是一種罪。東方影業的目標不是拍出什麼藝術神作,就是希望一步步把工業基礎打牢,或許能讓港島電影業更上一個層級。
何定賢與陸運濤則在同一時間,盯上了破產的永華製片廠,但兩人已經是合作伙伴,礙於南洋的利益關係。
何定賢就連偷偷恰爛錢都抹不開臉,不得不讓陸運濤分一杯羹。現在,兩家共一個製片基地,電影公司是各自控股,基地卻單獨註冊一個公司,共同控股,各百分之五十。
這樣也好,將來電影基地做大,還可以收租,供其它公司使用。
只要將港島的影視資源都引來,就連影業陷入頹勢,依舊能保證公司收益。
霍官泰頷首:“阿賢,高見啊。”
“最近陸運濤有沒有新電影?”
何定賢笑道:“在拍一部叫做《四千金》的戲,很快就會上映。”
這部戲有四個女主,個個十幾歲,青春可愛,長相靚麗。
“一定去看。”
霍官泰挺喜歡陸運濤的戲。
而港島電影在發展初期,一直是以國語電影爲主。港島電影即粵語電影,其實是一個錯誤印象。因爲國語傳播範圍最廣,受衆人羣最廣,粵語反之圈定了受衆人羣,不得不接受更低的市場度,或者花高價翻譯、配音。
在沒有配音技術,和識字率低的情況下。
粵語更是天災。
何況,早期很多導演是上滬、內地人。
根本不會粵語。
加之,抗戰時期,南京方面明令禁止方言電影進口內地,更導致港島粵語電影凋零的不剩幾張,甚至能出現一年零張粵語片的情況。要知道,兩地電影市場可是互相開放的,港島電影本就嚴重依賴內地市場。
“粵語電影”的起源,則是港府及一些國家,有意限制國語片進口,等到七八十年代海外版費大增,成爲電影公司的重要收入時,粵語片的發行量才大大增加。
但統計一下各片場的製片量,國語電影都是遠超粵語電影。所以,港島電影以粵語爲主流,其實是一個時代分叉,當內地市場變得強勁時,自然會以國語爲主。
而港島作爲向外輻射的窗口,一直僅擔任東南亞製片基地,內地一旦恢復經濟,便會誕生出自己的製片基地。港島影業想要輝煌下去,唯一的機會就是開拓海外,打進歐美。
港島影界最引以爲傲的李曉龍,拍攝電影實則都是以“國語”發行。雖然,國語不太標準,是後期配音的,但足矣說明一些事。
“家城。”
“伱花錢,別人都是嘴上奉承,並沒有真心實意的想要結交。”莊明月穿着一身旗袍,雍容華貴,一看就是出身大戶人家。李家城穿着西裝,站在角落,低聲道:“世界上沒有白花的錢。”
“如果我不拍到底,別人只會笑我,現在我拍到底,他們除了笑我,還會敬我。”
當初的窮小子已經搖身一變,不僅成了老闆,還娶了表妹。
莊明月卻長嘆口氣:“下個月有一批賬要結。”
“你又想競標北角的工業大廈項目。”
港府有很多新建規劃推出,地皮漸熱,一年三漲。
這座城市逐漸有高樓建起,屋村改造,愈加現代。
李家城老早就想着進地產行業分一杯羹,但匯豐顯然不會隨意投資,會在一衆棋子中層層篩選,經過千挑萬選,纔會對其中幾個下重注。這毫無疑問是在養蠱,沒點本事怎能脫穎而出,成爲蠱王?
“不用怕。”
“這筆錢結完,再找銀行貸一筆,過兩個月會有回款。”李家城道:“南洋塑膠市場還很火熱,工廠不缺訂單,今天的事情傳出去,或許工業大廈的事就有戲了。”
敵人的仇恨。
是忠誠的證明。
李家城心思精明,早就猜到鬼佬的意思,常常主動配合,已經愈加得到鬼佬喜歡。這時,楚韻楠端着酒杯,來到兩人面前:“李先生,莊夫人。”
“感謝兩位對慈善事業的支持。”
李家城舉杯笑道:“多謝楚小姐。”
“不用。”
“有時間管好自己老婆。”楚韻楠敬完酒後,拿着手裡,並沒有喝。
李家城表情一愣。
旁邊幾人正在聊天,忽而就陷入寂靜,扭頭望着李家城,眼神流露出可憐的目光。
“楚小姐。”
“你什麼意思?”
李家城不可置信。
楚韻楠道:“做生意有很多方式,但出賣身邊的人,是最下賤的一種。”
何定賢出現在身後,挽住她的手臂,舉杯道:“唔好意思,李老闆,有一點點誤會。”
“何生。”
李家城板着臉道:“我只是一個純粹的生意人,希望生意上的事情,不要涉及到家裡人。”
“一定。”
何定賢點點頭:“每個行業都有底線,如果正正經經的做生意,誰都動不了你。不過,李先生,有一句話我想提前告訴你,資本沒有國界,但是人有!”
“一個商人,應該做金錢的主人,而不是金錢的奴隸。”
“要是什麼都賣的話,遲早也會被人賣了。”
李家城心裡升起一抹怒火,但又升起別樣的刺激,衆目睽睽之下,獲得一個大佬的警告,於他而今的地位是種榮耀。他一邊記下話,一邊應道:“將金錢框定國界的人,纔是奴隸,只不過,換了一個奴隸主。”
何定賢心裡一驚,未想到李家城能說出這番言論,但已非就事論事,而是上升到意識形態,既然意識形態對立,所有的一切道理都會對立,靠談已經是沒有用了。
“你很厲害,但未免太狂妄。”
他飲下口酒。
“港島是華人的城市,不是鬼佬,更不是你家的城!”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