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長江工業,李家城。”李家城面帶微笑地收回手,不卑不亢。何定賢卻在侍應生的餐盤上,取來一條熱毛巾,擦着手笑道:“李老闆,最近生意做的很紅啊。”
李家城神色略顯變化,點頭道:“不敢當。”
“去坐吧。”
何定賢笑的放下毛巾:“等會飲一杯。”
“好啊。”
“何生。”
李家城欣然點頭,笑着帶妻子一起入場,表情卻在坐好後驟變,眼神十分陰鷙。
這兩年,李家城的長江塑膠廠,乘上東風,收益大增。
公司總部從新蒲崗,搬到更靠近碼頭的北角,事業可謂是蒸蒸日上。不僅是近年最冒頭的潮汕新秀,更受資本鍾情,連續擴張產能,已經吃下東亞三分之一的市場,號稱“塑膠花大王”。
在工廠的塑膠產品中,還是塑膠花最受歡迎,一年帶來千萬利潤。
兩年間,幾大商戶都有強人冒頭,如寧波商會的曹光標,潮汕商會的李百新.李家城雖然擴張迅速,但還和“毛紡大王”、“非洲王”差了些,李百新的製衣廠,光靠對非洲的出口額,便已經賺得盆滿鉢滿。
楚韻楠也不理解,懷疑道:“何生。”
“你同姓李的有過節?”
何定賢搖搖頭:“沒有。”
“那怎麼”
何定賢嗤笑:“看不慣。”
楚韻楠心生疑竇,在下一位賓客到來前,回首望了李家城的位置一眼,以何生現在的社會地位,李家城又怎麼敢惹他?如果兩者間有什麼能結緣的地方。
一定是因爲女人。
她眼神望着莊明月姣好的身姿上,心中若有所思,但不耽誤繼續舉杯飲酒。這兩年,東方影業拍了幾部電影,其中口碑的好爲“王添林”的《桃花江》。
何生也沒在指導工作時,忘記勞逸結合。
面對撲上來的女演員,花錢包夜,打發去購物是常事。
好在何先生有了孩子,性格穩重,再也沒有把女人往家裡帶,但不代表在外邊就會沒有,恰好莊明月感覺有目光掃來,側目一眼,與楚韻楠的眼神對上。
楚韻楠得體大方的微笑點頭,再很自然的回頭與來賓交談。
“歡迎各位。”
“今天是泰興東方與東華三院的首次合作,拍賣獲得的金額都將無償捐獻給東華三院基金,爲港島的公益事業服務。”一位女主持身穿西裝,站在臺上,望着入座的賓客講道。
二百多位大大小小的港島富豪,有年輕新秀,也有中流砥柱,還有老牌家族。
全都坐在椅子上,手拿號碼牌,互相笑語。
這種與半官方性質慈善機構辦拍賣會的形勢,在濠江已經開展過一次,還是由何老闆親自籌碼,與鏡湖醫院聯合,十七件商品共拍出七百二十萬港幣。
全數捐給鏡湖醫院。
泰興東方一時間名聲大噪,傳遍東亞,成爲最具的拍賣會。寄賣訂單如雪花般飛來,小型拍會幾乎每週都會舉辦,光是抽水一個月已經有幾十萬收入。
濠江官方也給泰興東方發報嘉獎。
這使得在港島採取相同模式的拍會,大受富豪界擁蹙。
何定賢靠着這一招也讓拍賣會迅速盈利,走上正軌,期間,免不得讓手下慈善基金參與進項目,倒不是要貪錢,而是換個方式邀名。鏡湖方面也給了他一個名譽理事的頭銜,隨着在社會的耕耘,身上頭銜倒是越來越多,但肩上警銜,兩年時間也就升了一級。
“本次拍會共有三十一件拍品,其中七件爲明清官瓷,六件爲藝術品,十七件爲商品,皆由慈善人士無償捐贈。”
“首先,感謝慈善人士的愛心,最後,再次歡迎大家參加本次拍賣。”女主持帶頭鼓掌。
嘩啦啦。
場內掌聲雷動。
“阿賢。”
“是不是真的全捐啊?”包鈺剛身穿白色西裝,繫着領帶,坐在第一排。
何定賢目不斜視。
“是!”
“但你別拍。”
包鈺剛側着身子,望他笑道:“爲乜?”
“有善心的話,出什麼大事再捐錢,爲什麼辦大型拍會?就是要讓平時不捨得捐錢的人出出血嘛.”何定賢賤笑道:“當然,偶偶擡兩手價沒關係,權當是熱情參與。”
“但記得把表現機會丟給別人。”
包鈺剛露出壞笑:“可真有你的。”
隨後,拍會走了十幾輪,大都是房產,轎車,奢侈品,拍出遠超售價三四倍的價格,但普遍都在五十萬以內。但隨着藝術品上場以後,價格節節飆升。
邵毅夫以一百二十萬港幣的價格,拍走了一件文藝復興時期的油畫,畫是原作,但畫家沒有什麼名氣,若不是專門研究文明覆興歷史的人沒聽過。
三流畫家!
何定賢想起高可寧的藏室裡,有一幅維多利亞女王的畫像,突發奇想,用西方文藝品,吸血西方應該不錯。可惜,流落在外的西方藝術品不多,有些國家甚至建國沒到百年,根本沒什麼歷史可言。
“七十萬。”
李家城突然舉牌。
“八十九號,長江工業的李先生,出價七十萬,是否有願意加一手的?”女主持用手指向五排後的一個青年人,手中拿着小錘,正要擊錘。何定賢扭頭低頭與包鈺剛道:“加一手。”
“一百七十萬!”
包鈺剛舉起手牌。
女主持明顯也是一愣,激動道:“環球航運包先生,一百七十萬港幣,有沒有高過一百七十萬的?”
這件拍品無非是一件傳世的官窯彩釉盤,釉色十分漂亮,但市場上類似的物件很多,算上未來十年的漲幅,其實都超不過七十萬。就算有慈善拍賣的名譽加成,也達不到一百萬往上的價格。
當包鈺剛喊出一百七十萬的時候,在場許多人傳出驚呼之聲,李家城更是臉色煞白,感覺給人刻意踩了一腳。何定賢在前排說話的動作,落入不少人眼中,但都是同排的大老闆。
李家城坐在後排看不見,但不代表他傻,很快就反應過來,是有人想讓他故意難堪。何定賢其實就是逼李家城出出血,拿去孝敬鬼佬,好歹做點善事。
另外,再向商界名流們透一點點風聲,斷了李家城蛇鼠兩端的機會。
要知道,就憑剛剛何定賢那一句竊語,便讓在場所有華資老闆,主動與李家城劃分界限。
李家城也是當機立斷,繼續舉牌:“一百七十五萬。”
他兩年時間藉着洋行支持,不斷做大,已經成立了地產公司,正在爲進入地產做準備。出於商人的秉性,他一直私下養着新記,向鬼佬獻媚,一邊潮汕商會,華資老闆們打成一片。
做人倒是八面玲瓏,據說很得幾位老前輩看重,已經有人想推薦他做商會理事。今天,何定賢毫無疑問是給他當頭棒喝,讓他擺正自己的位置,不要再想着商會理事的名目。
但他如果輕輕鬆鬆就放棄,將來誰還敢同他合作?商會又不是一姓一氏的天下,據說年底既要老會長即要提休,新會長將由何定賢接任。李家城覺得有時候,反抗比臣服更具價值。
包鈺剛聽見他繼續喊價,悄悄瞥了何定賢一眼,見小老弟沒有表示,轉頭給了老小弟一個眼色。曹光標當即舉起牌子,出聲說道:“一百八十萬!”
“三十二號,太平毛紡的曹先生出價。”
“一百八十萬。”
女主持人出聲說道。
但全場沒有人再關注禮臺上的主持人,轉而都把目光投向李家城坐在的區域,包括前排的人也在等消息。何定賢作爲慈善拍會的東道主,出於禮貌,是不好同客人爭拍品的。
因爲,慈善拍賣講究的就是一個花花轎子擡人,和氣生財。
如果有拍賣出現流拍。
他作爲東道主的作用就體現出來,必須喊一口價,兜一個底,把價格給出去。否則,拍賣會便會缺點意思,流拍的產品一多,下一場就沒人來了。
所以,何定賢沒有親自出面與姓李的爭,爲他丟一絲風度都算虧,乾脆就讓包鈺剛替他出面,偏偏包鈺剛也愛惜羽毛,堂堂一個船業大王,欺負一個臭賣塑膠的?
講出去不好聽!
於是包鈺剛就派了曹光標出馬。曹光標則是在上滬時期,便與包鈺剛結識,畢竟曹家的布行很大,在長江上下游都有開設門店,當中免不了要貸款。
而包鈺崗在上滬又是國行經理,自然與曹光彪關係甚好。曹光標在離開匯豐以後,便藉着人脈,找到包鈺剛,再搭上東方銀行的線。以東方銀行的錢來經營,成爲華資在毛織界崛起最快的一面旗幟。
“非洲王”李百新用了鬼佬錢,出口成衣做的風生水起,但毛織品全部是從太平廠購買。那天在匯豐辦公室裡發生的所有事情,也全部進入了何sir的耳朵裡。
曹光標就是被推出來與李家城打擂臺的人。
“一百八十五萬。”
李家城又喊了一口價。
最後,曹光標再加價三輪,便在何定賢輕輕搖頭的示意下,放棄拍品。李家城以兩百一十萬的價格,創下本晚拍賣幾乎,一時間風頭無兩,唯剩下莊明月臉色難看,一副當了冤大頭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