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匕現

第300章 匕現

西風裹挾着熾熱毒煙席捲大地,恐怖的爆燃聲接二連三轟響。

熊熊炎火從河岸向着內陸蔓延,烈焰咆哮着燒盡枯葉、灌木和松柏,最後匯聚成漂浮在樹冠上的火焰之海。

無論特爾敦人有何盤算,被圍困的他們並未第一時間選擇突圍。

溫特斯同樣沒有貿然發起總攻,戰場由是陷入了令人不安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一把火,一把來自水面的大火——薩木金的船隊借夜色掩護登陸,縱火馬入林,一舉點燃了數處沿岸林地。

執行堅壁清野的過程焚燬了沿岸大部分樹木,唯獨留下兩河交匯處這塊林地,就是爲了等待總攻時見奇效。

火趁風威,風助火勢,分散的火場迅速連成一條線,十里河岸被火光映得血紅。

泰赤的營地亂作一團,火還沒燒到這裡,但是狂風已經送來灼人的熱浪。

被嚇得發狂的飛禽走獸成羣結隊逃亡,甚至不管不顧衝進人羣。

靠近林地的一個奴隸只聽背後有蹄聲傳來,還沒來得及看清是什麼就被一頭成年牡鹿一頭撞倒。

牡鹿折斷脖子,當場斃命;沒有披甲的奴隸也被十二根分叉的鹿角貫穿,隨着血液汩汩流出很快便沒了呼吸。

但是這個關頭,沒人顧得上一頭牡鹿和一個奴隸的生死。

營地裡的特爾敦人都在咒罵大喊、奔走亂跑,試圖搶救自己的家當和性命。

“備鞍!快備鞍!”

“把東西都帶上!”

“滾開!”

“等不得了!趕馬!趕馬!”

人驚慌失措,馬更是躁動不安。馬的感官遠比人敏銳,它們早早就嗅到風中的異樣氣息。

一匹戰馬毫無徵兆地甩掉騎手,尥蹶子亂踢亂蹬,四周的特爾敦人連滾帶爬躲閃。

“套住它!套住它!”

“呀!這畜生!”

“躲開!”混亂之中又有特爾敦人大吼:“馬驚了!”

另一匹受驚的戰馬橫衝直撞而來,有避讓不及的奴隸被結結實實被撞上,口吐鮮血飛了出去。

驚馬也受到很大的反衝力,它嘶吼着高高揚起前蹄。

就在這個當口,兩根套索一前一後套上驚馬將其勒停。

一個頭發花白、膀大腰圓的壯漢猛撲上去,雙手環住驚馬脖頸,夾在腋下。

壯漢全身發力,一邊將驚馬頭顱壓低,一邊從側面猛推驚馬。

關節結構導致馬有豎力、沒橫勁,所以人與獸的角力只持續不到數息。

隨着一聲驚雷般的暴喝,驚馬硬生生被特爾敦壯漢“摔”倒。

受驚的戰馬悲鳴倒地,不住的亂踢亂蹬。

壯漢死死壓住驚馬的脖頸,既不讓馬起身,也不給馬咬人的機會。

其餘特爾敦人一擁而上,七手八腳捆住驚馬的四條腿,控制住了這發瘋的畜牲。

衆人瞧清使出馭馬絕藝的壯漢是誰時,不禁放聲歡呼。非是旁人,正是泰赤。

泰赤雙手撐地,艱難支起笨重的身軀,彷彿在無聲地說:“這算什麼?我年輕的時候不比這厲害的多。”

泰赤的親衛——也是剛剛拋出繩索套中驚馬的人——跑過來攙扶,粗聲粗氣地說:“那顏神力,不減當年。”

泰赤惡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不長毛的話以後說,派去找其他頭領的人回來沒有?”

親衛搖頭。

“額父!諸科塔——不肯匯合!”泰赤的兒子吶喊着飛奔過來:“快走罷!額父!”

雖然特爾敦人的營地地勢較高,但是由於森林的遮擋,他們難以直接觀測火情。

可夜空都已經被燒紅了,嗆人的煙霧也越來越濃,顯然說話間大火正在飛速靠近。

而泰赤的部衆還在奔走收卷,或是搶救財貨,或是收攏戰馬。

“匯合來不及了。”泰赤發了狠,咬着牙下令:“只帶弓矢兵甲和吃喝!旁的都舍了!速速隨我去避火。”

特爾敦人以家族爲單位分散紮營,一時間泰赤能掌控的也只有他的直屬部衆。

泰赤的兒子先是一愣,然後大吼着衝進營地,抽打收卷財貨的部衆:“都舍了!”

……

第三道防線背後的一座山崗,溫特斯以及指揮部的其他人正在觀火。

火勢比他預想要好,看來薩木金的任務完成得很漂亮。

火海像是漂浮在樹冠上的半透明紅霧,焰頭雜糅煙塵竄向空中,彷彿輕紗隨風招展。

轟雷般的爆燃聲接二連三傳來,夾雜着幾縷被活活燒死者的慘叫。

地獄般的景象令指揮部裡平民出身的文員面露不忍之色,有的人偏頭不去看,有的人捂住耳朵不想聽。

溫特斯經歷過幾次火攻,他很清楚被燒死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死者都是死於毒煙——跑着跑着就一頭栽倒,再也站不起來。

他的指揮部剛剛經歷一輪擴編,補充進來一批原本隸屬巴德的行政人員。

這些能讀寫、懂算數的文員將溫特斯從一部分機械式的體力勞動中解放了出來,至少他不再需要親筆寫每一道命令、每一份備忘錄,只需口述即可。

也使得溫特斯能把精力集中到更關鍵的事情上。

巴德望着熊熊燃燒的森林,面露憂色,喃喃自語:“我們把特爾敦人逼上絕路,他們要拼命了。”

溫特斯抿着嘴脣,不發一言。

按照原定作戰計劃,大火將是總攻的信號,至少應該等到第三道防線乃至第四道防線完全竣工再動手。

到那時即便特爾敦人想要魚死網破,鐵峰郡的部隊也可以依託工事、堡壘層層阻滯敵人,直至後者耗盡銳氣。

如果有條件,更應該與特爾敦人儘可能拖時間,等到後者人困馬乏。

而現在籠子還沒紮緊,猛獸卻被驚動,等待鐵峰郡人的必將是一場血戰,甚至可能是功虧一簣。

“如果我的推測沒錯。”溫特斯緊緊攥着拳頭,一枚持盾女神刻像握在他的手心:“特爾敦人的反撲不會有之前預計的強度——我反倒希望我錯了。”

“不要考慮錯還是沒錯。”巴德對溫特斯說:“爲了規避更大的風險,這是一個需要冒的風險。”

溫特斯的戰馬垂下頭,噴着響鼻,不停地用前蹄刨地。或許是因爲馬兒嗅到刺鼻的煙塵,也或許是因爲它感受到了主人的焦躁情緒。

留巴德坐鎮指揮部,溫特斯帶領夏爾和海因裡希離開山崗,沿着戰線策馬奔行。

在原定作戰計劃中,第三道防線不僅僅是“牆”這樣簡單。

牆和壕溝是一切防禦工事的基礎,在此基礎上可以增築棱堡、箭塔、胸牆。每過一天時間準備,這道防線就會更堅固一分,溫特斯的把握也就更多一分。

“準備好了嗎?”溫特斯捫心自問,他也不知道。

但是他不能將這種情緒流露出來,因爲把守各處山谷、狹道、隘口的戰士、民兵甚至婦人將全部希望都寄託在他身上。

眼看着不可一世的赫德蠻人一步步被圍困在這尺寸之地,鐵峰郡人對於溫特斯逐漸生出一種狂熱的崇敬。

又因爲沒幾個人親眼見過溫特斯的樣貌,所以狂熱崇拜的對象轉移到了他的赤旗上。

溫特斯沿着戰線騎行,男男女女見到赤旗穿過夜幕無不激動歡呼,彷彿見到這面旗幟就意味着勝利。

這種情緒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有害的——溫特斯冷靜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爲此感到某種不安。

但是他不僅不能壓制這種狂熱情緒,相反,他必須竭力維持它。

戰陣廝殺拼得不僅是兵甲和體力,還有勇氣和意志。

如果一支軍隊堅信己方必勝,就意味着他們能夠承受更大的傷亡、忍耐更多的痛苦、堅持到更久的時間,就意味着他們真的能夠取勝。

溫特斯從未學過如何成爲一名將帥,老元帥面對千軍萬馬的山呼時是否會生出同他一樣的迷茫?他不知道。

閃耀在史書裡的名將面對同樣的狂熱情緒,究竟是坦然接受,乃至順理成章認爲自己是天選之人?

還是會對此感到不安,時刻警醒自己“凡人皆有一死”?

從小到大,溫特斯的榜樣都是他的養父。他望着安託尼奧·塞爾維亞蒂的背影,在缺乏指引的情況下摸索着走到今天這一步。

但是當他真正將將觸碰到養父的背影時,他才發現他對於養父的內心世界一無所知。

安託尼奧從來沒有迷茫過嗎?還是他只是不表露出來呢?溫特斯不知道,他從未和養父談起過這些事情。

他渴望得到安託尼奧的指導,但是兩人相隔千里,所以他只能模仿着安託尼奧的樣子:

收斂情緒,沉默地接受歡呼和致敬,沉默地回禮,什麼都不流露出來。

……

火一直到天亮還未燃盡,特爾敦人在拂曉發起了攻擊。

一時間全線告急,求援的傳令兵像冰雹一樣紛至沓來,彷彿每一個連隊、每一處防線都在被特爾敦部的汗帳精銳全力攻打。

這顯然是赫德諸部的看家本領:先佯攻或是乾脆分兵,牽扯防守者的兵力;一俟防守者露出軟肋,分散的赫德騎兵就將憑藉機動性再次聚攏,全力鑿擊一點。

這次不再有特爾敦人出工不出力,他們已經被逼上絕路;

鐵峰郡人同樣清楚勝敗只在此時,小石鎮和牛蹄谷的所有人都被動員起來,甚至婦女和小孩也在戰場上搬運土石、蒐集箭矢乃至親自操持武器。

鬚髮裡還掛着菸灰的特爾敦人擡出簡陋的攻城梯、攻城錘以及大盾——沒有貿然突圍並不代表他們閒着。

只是匆匆打造的攻城器械本就不多,又被大火焚燬過半。

所以大部分特爾敦人還是使用舊戰法:甲士提盾步戰,弓手下馬掩護,其餘人等掘土填壕、拆毀牆壁,小股騎兵從艱險處偷渡迂迴。

第一連和第十二連駐守的大路首當其衝,至少被四個特爾敦百夫隊輪番衝擊。

赫德人或許野蠻,但絕非是僅有本能的走獸。

此前攻打第二道防線受挫的特爾敦人,這次針對攔馬牆的弱點——牆體低矮專門打造了攻城梯。

十幾個特爾敦甲士擺出盾牌陣,合力搬運能夠抵擋箭矢的大盾,緩緩逼近壕溝。

弓矢無法射穿木盾,甚至鉛彈也會卡在木頭裡,缺乏棱堡結構的攔馬牆又難以施展側射,守牆的戰士只得眼睜睜看着盾牌陣逼近壕溝。

待推進至壕溝五步以內,盾牌陣的側面展開,兩隊特爾敦甲士擡着攻城梯吶喊着衝向攔馬牆。

其他特爾敦人則以大盾爲掩體,向着守軍開弓放箭。

攔馬牆高度只有兩米,攻城梯輕而易舉架在牆頭,甚至連壕溝也一併跨越過去。

防守攔馬牆的戰士手持利斧、推杆,竭力將攻城梯砍斷、推倒。

盾牌陣展開的瞬間,手臂負傷頂着高燒坐鎮指揮的塔馬斯大吼下令:“擲!”

等待多時的擲彈手們先點燃藥捻,再把藥捻另一端塞進榴彈內,朝着特爾敦人的盾牌狠狠砸出。

以往溫特斯使用榴彈都是“先插藥捻、再點火”,受過大量訓練的精銳這樣使用或許不會出問題。

然而當把榴彈配發給民兵之後,[先插藥捻再點火]的戰術動作卻引發了一連串事故。

有民兵甚至在慌亂中將沒點着的榴彈直接投擲了出去,被特爾敦人撿走反過來丟到鐵峰郡人頭頂。

付出過血的教訓後,擲彈手的投擲流程徹底更改爲“先點火,再插藥捻”。

嘶嘶作響的榴彈飛向盾牌陣。

一枚榴彈砸在盾板上,咕嚕咕嚕滾落進壕溝裡;

一枚幸運兒榴彈從盾牌間隙飛進人羣之中;

更多榴彈沒有直接飛往盾牌,而是投向盾牌陣剛剛展開、缺乏保護的側翼。

特爾敦人也沒有絲毫遲疑,或是用腳踩、或是用刀砍,三下五除二將藥捻熄滅。

兩腿人火器厲害——特爾敦人對於此事已經有清楚的認知。

尤其是剛剛投擲過來的“黑雷”,爆炸時如同轟雷,“人馬俱碎”,他們之前攻打第二道防線時不知吃了多少虧。

鐵峰郡人用鮮血交學費時,特爾敦人同樣以生命爲代價在學習,雙方都被戰爭逼迫着,在殺戮彼此的技藝上突飛猛進地成長。

塔馬斯看得清清楚楚,有幾個特爾敦人甚至揹着水囊,見到榴彈飛來立刻一袋水潑上去,榴彈登時啞火。

塔馬斯氣得猛砸大腿,咆哮着下令:“把藥捻砍斷一半!聽我口令再擲!”

就在此時,盾牌陣突發異動,特爾敦人接二連三逃命般躍出盾牌陣。

那枚飛入盾牌陣的幸運兒榴彈原本也逃不脫熄火的命運,一個黑臉膛的特爾敦甲士手疾眼快,抽出小刀砍向火藥捻。

然而盾牌陣裡面太過擁擠,小刀的刀穗意外被其他人的腰帶刮住。

黑臉膛的特爾敦甲士猛地拽下小刀,可是火藥捻轉眼間已經快要燃盡,來不及了。

黑臉膛的特爾敦甲士驚恐地向後躲閃,口中大喊:“[赫德語]黑雷!黑雷!”

其他特爾敦甲士一聽到這個詞,紛紛發出垂死野獸般的慘叫,縮着脖子、舍掉大盾、不管不顧地逃向遠處。

黑臉膛的特爾敦甲士絕望地看着火藥捻燒進“黑雷”內,片刻遲滯之後,黑雷在他的注視下爆炸。

一面大盾被氣浪掀翻,以榴彈爆炸的位置爲圓心,兩米以內血肉狼藉。

黑臉膛的特爾敦甲士被炸斷雙腿,胸甲上也驚現幾處凹陷,他咳着血,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是斷斷續續哼唧着。

又是幾枚“黑雷”被擲進來,黑臉膛的特爾敦甲士回想着母親和兒子的面龐,閉上了雙眼。

塔馬斯當然不會放過這等好機會,他沙啞着嗓子大吼:“開火!放箭!給我狠狠的打!”

更多的榴彈、鉛子和箭矢從缺口飛入盾牌陣,把血肉碎塊攪了起來。

特爾敦人的第一次進攻被擊退了,緊接着他們的指揮者派出另一支百夫隊帶着更多大盾和攻城梯,發動第二次進攻。

又一次被頑強擊退後,特爾敦人換上第三支百夫隊,然後是第四支。

第五次進攻時,特爾敦人押上了全部人馬。

前面四次進攻,他們已經翻過了攔馬牆,將戰鬥變成肉搏廝殺。

最後是塔馬斯打開暗門,帶領騎隊衝出攔馬牆,從側翼掃蕩並截斷牆外之敵,纔將其特爾敦人擊退。

面對第五次進攻,塔馬斯已經做好撤到下一道防線的準備。

然而特爾敦人撤退了。

同一時間,在塔馬斯堡壘北面三公里,另一處可通行大軍的溪谷。

甲冑上滿是血污的泰赤的兒子正在指揮部衆拆毀攔馬牆。

特爾敦人三進三退,沒等到第四次進攻,防守此地的帕拉圖人放棄了陣地,順着溪谷退走。

泰赤年歲漸長,身體發胖,已經上不得陣。

他一具一具檢視過陣地上帕拉圖人的屍體,沒有找到任何一具屍體致命傷在後背。

“[赫德語]好硬的骨頭。”泰赤叫來兒子,半是敬佩、半是凝重地感慨:“[赫德語]好硬的骨頭。”

“[赫德語]我的那可兒都折了兩個。”泰赤的兒子啐出一口污血:“[赫德語]烤火者這頭騸豬!子弟們都要被拼光了!我看他一開始就存了這個心思!”

“[赫德語]住口!”泰赤呵斥:“[赫德語]他是你的汗王,還是你的叔伯兄弟,你須照看他纔是。”

一番血戰過後,泰赤的兒子心中的火氣愈來愈旺:“[赫德語]什麼豬狗不食的汗王!您是爺爺的幼子,按規矩,您才應該繼承汗位!”

泰赤登時舉起短馬鞭,狠狠給了兒子一記。但是看着獨生子滿是硝煙和鮮血的臉,他又下不去手了。

“[赫德語]休得再提此事,否則我也保不住你!”泰赤冷着臉訓斥。

先找到木樁,然後用幾匹馬一齊套住、拖倒。

木樁一倒,固定在木樁上的筐和土也盡數傾倒。

就用這個辦法,泰赤的部衆拆毀了大片攔馬牆,使得溪谷再次能容大部隊通行。

與此同時,攻打其餘位置的特爾敦人馬也紛紛趕來集合。

此次決死突圍,特爾敦部沒有佯攻,全都是主攻,哪裡鑿穿就集中兵力打哪裡。

而且除了戰馬、武器和隨身攜帶的吃喝以外,他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這正是赫德人戰力最強勁的時候,因爲此刻他們不受任何財貨拖累,一心求活。

諸科塔大致到齊之後,泰赤也不再等最後的那幾人,率領一衆特爾敦人馬向前挺進。

衝出這道封鎖,特爾敦騎兵就將能夠肆意馳騁在中鐵峰郡的大地上,無可阻攔、無可抵擋。

可是越往前行進,泰赤越覺得不安。

溪谷裡寂靜無聲,甚至聽不到鳥雀的鳴叫。風中滿是寒意,兩側的山勢愈發陡峭,殺機四伏。

泰赤急忙傳喚前驅輕騎頭領,然而那科塔還沒來,山坡兩側搶先響起一聲炮鳴。

一面赤旗在溪谷頂端升起。

然後是令赫德人熟悉又魂飛魄散的戰吼:“Uukhai!!!”

數十個熊熊燃燒的火球從山坡上滾下來,越滾越快,最後以無法閃躲的速度撞進特爾敦人的隊列中。

這些“火球”是由枝條編成的球形籠筐,裡面填充乾草、樹脂和燈油,不能爆炸,殺傷力有限。然而它可以有效截斷特爾敦人的部隊。

特爾敦部順着溪谷行軍,形似長蛇。火球呼嘯而下,特爾敦人瞬間被分割成幾截。

落在後面的特爾敦頭領見勢不妙,毫不遲疑掉頭開溜。

“[赫德語]爛肉!後路已經被截住了!”泰赤氣得破口大罵,他瘋狂揮舞馬鞭,大吼着給驚慌失措的部衆下令:“[赫德語]往前衝!往前衝!殺!天神注視你我!”

“[赫德語]火牛!”有特爾敦甲士忽地驚恐大喊:“[赫德語]火牛!”

泰赤循聲望去,第二批衝下山坡的竟是上百頭着火的瘋牛。

火牛衝陣的威力絲毫不亞於戰馬,甚至比戰馬更加兇暴,因爲發狂的牛絕不會在長矛面前停下來。

特爾敦人有勇氣與帕拉圖人決一死戰,但是沒人敢站在發狂的公牛面前。

羣牛踐踏大地,蹄聲轟隆,特爾敦人四散奔逃。

泰赤想要搏命,卻連一個能與之廝殺的對手也找不到。

溫特斯冷峻地注視溪谷裡的慘狀,等待着戰機——現在着急下去,很容易被瘋牛誤傷。

兵書上說要圍住三面、放開一面,防止敵人殊死一搏。

而溫特斯選擇反過來使用這條格言,在溫特斯看來與其將有限的兵力像撒鹽一樣配置在戰線上,不如主動給特爾敦人一條路走,再利用地形迎頭痛擊後者。

說起來使用火牛、火馬,還是他從赫德人那裡學來的戰術。

除了赫德人,還有能捨得將寶貴的馬匹和耕牛當成一次性使用物品?

此前他不用這種戰術,因爲太不穩定。

特爾敦人曾經使用火馬衝陣,面對秩序森嚴、配備大量火槍的大方陣,火馬沒有發揮任何用處。

受驚的牲畜無法用常理判斷,誰也不知道下一刻發狂的火牛會不會掉頭反衝本陣。

但是在“兩山夾一溝”的地形裡使用火牛衝陣就不必擔心這個問題,因爲火牛本能地會順着山坡往下衝。

而且目標越是跑動,牛越會追上去,驚慌失措、四散奔逃的特爾敦人就是火牛的頭號目標。

見特爾敦人已被衝散,溫特斯點點頭,夏爾會意摘下軍號。

銳利的衝鋒曲在溪谷迴盪,赤旗下壓,等候在反斜面的民兵齊聲吶喊,端起長矛、刺槌衝下山坡。

主力部隊都被佈置在防線各處,這次伏擊的主力是民兵中的“壯年兵”和“成年兵”——也就是民兵中戰力最強的一部分。

這些民兵打硬仗不夠,打混戰勉強,最擅長追殺逃敵。

“[赫德語]朝着那赤旗!”泰赤拔出彎刀,聲嘶力竭地呼喚親衛以及甲士:“[赫德語]跟我殺!”

直到此時此刻,泰赤仍舊沒有放棄最後一搏的想法。對方全軍壓上,就意味着對方主帥本陣守備空虛。

戰馬難以在上坡的地形發揮衝力,然而四條腿總比兩條腿快。

斬將、奪旗,在泰赤看來,這是他唯一反敗爲勝的機會

身臨絕境的特爾敦人也被激發出兇性,甲士紛紛扯掉甲冑、割斷馬鞍,以減輕戰馬的負重。

貴胄、親衛、那可兒……所有敢戰的特爾敦人集合起來,在泰赤的帶領下逆流而上,向着赤旗的位置決死突擊。

溫特斯也注意到了這一小股特爾敦人的異動。

“你先走。”溫特斯拔出馬刀,轉頭對巴德說。

巴德嘆了口氣,也拔出馬刀。

泰赤緊緊抱住戰馬脖頸,以減輕馬匹的阻力。戰馬噴着白沫,膝蓋顫抖,竭盡全力爬到半山腰。

泰赤忽然聽到兒子在背後大喊。

原來是掉頭逃跑的頭領正在拼命揮舞馬尾旌旗,含意很明確:後路沒有被截斷。

不消泰赤下令,其他特爾敦貴胄調轉馬頭便跑,他們的親衛、伴當也隨着主人逃走。

決死的血勇霎那間消散大半,泰赤忽然明白對方的毒辣之處:

他瞧的清楚,絕大部分敵人都是沒有頭盔、沒有鎧甲、連刀劍也沒有,只提着一根木棒的“奴隸”;

若是四面包圍,特爾敦子弟拼死一搏,或許還真的有反敗爲勝的機會;

可是一旦有路可逃,特爾敦子弟便只想着逃了;

溪谷狹窄,又能逃出去幾人?逃跑的人都丟掉武器、丟掉盔甲,甚至連馬鞍也舍掉了,就算逃出去又如何再戰?

泰赤痛苦地哀嚎三聲,猛一扯繮繩,也跟着兒子逃跑了。

溫特斯收刀入鞘,此戰毫無疑問大勝,可是他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巴德也是如此。

往往越擔心什麼,什麼就會發生——這支特爾敦部的“汗帳精銳”,兵力遠遠比應該有的……要少……

……

當夜,狼狽退回封鎖線以內的特爾敦人第二次請降。

這一次很有誠意:泰赤帶着另外兩名青翎羽,親自請降。

他們終於見到了對方的主帥,一個遠比他們想象中要年輕的多得多的冷峻男人。

即便如此,三名身份顯赫的特爾敦貴胄仍舊不敢直視對方——他們已經被打得徹底失掉勇氣。

“[赫德語]子弟離散,願請將軍寬限幾日。”泰赤舔着嘴脣,卑躬屈膝,再無往日威風做派:“[赫德語]容我收容子弟,特爾敦部願交出武器,歸附將軍。”

擔心對方沒有懂赫德語的奴隸,泰赤三人還特意帶了通譯。

“你們認識我是誰嗎?”溫特斯用審視的目光掃過三人,問。

“[赫德語]不敢……不認識。”聽了通譯的翻譯,泰赤佝僂着回答。

“我也不認識你們是誰。”溫特斯冷冷眯起眼睛:“但是我認識猴屁股臉……哼,也就是你們的酋長,烤火者。”

通譯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在泰赤幾人的眼神催促下,才如實地把“猴屁股臉”這個詞翻譯成赫德語。

泰赤下意識擡起頭,卻與對方的直接對視。

一瞬間,泰赤彷彿從頭到腳被看透,渾身寒毛束起,冷汗沁出後背。

另一個青翎羽恍然大悟,臉色慘白,不可置信地指着溫特斯慘叫般驚呼:“[赫德語]你……你是……你是……”

第三個青翎羽茫然無措,不知所謂。

直到他聽見同伴吐出那個名字“[赫德語]你是帕拉圖巴拉禿兒!!!”

他膝蓋一軟,眼前一黑,直挺挺向後栽倒過去。

“拖延時間,等烤火者來救你們?”溫特斯一腳踢翻身旁滲着血水的木箱,厲聲喝問:“以爲我不知道爾等的心思?”

泰赤聽不懂對方說什麼,但是仍舊能感受到對方的語氣中蘊含的雷霆震怒,他下意識一抖。

“就不奇怪爲什麼烤火者去哪裡了嗎?來吧!”溫特斯冷笑着說:“見見你們的大酋長。”

溫特斯又狠踢了一腳木箱,一顆已經不成人樣的頭顱翻滾出來。

和頭顱一起滾出來的,還有一面已經被血和腦漿糾纏在一起的青色馬尾旌旗——可汗的信物。

認出溫特斯的那名青翎羽看到青色馬尾旌旗,眼前一黑,也軟軟癱倒。

泰赤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抱起頭顱。

這顆頭顱像是被猛獸撕扯過,又像是從內部爆炸開,鼻子眼睛都耷拉在外面,彷彿經歷過世間最慘痛的折磨。

但是那青色九馬尾旌旗做不得假。

泰赤悲從中來,嚎啕大哭。

溫特斯靜靜看着傷心欲絕的特爾敦人、烤火者的親叔叔,忽地放聲大笑:“別裝了,他倆是真信了,我看你沒有。通譯,翻譯給他聽!”

通譯已經被連番劇變驚得瞠目結舌,他戰戰兢兢把話翻譯過去。

泰赤擦乾眼淚,緩緩站起。

“烤火者死,或是你們死,二選一。”溫特斯撐着手杖,緩緩在行軍椅坐下,靠在椅背上,平淡地說:“你是聰明人,能理解我說的話。”

泰赤聽了通譯的話,思索片刻反問:“[赫德語]若我部投降,拔都會饒過我部?”

“不殺你們,也不販賣你們爲奴。”溫特斯直視泰赤:“若烤火者殺了我,你還可以再回去當你的那顏。反正無論如何,我都會先解決你們,再去解決烤火者。時間寶貴,現在就給我答覆。”

“[赫德語]我如何能相信拔都不會違背誓約?”泰赤嚴肅地問。

“沒有辦法。”溫特斯眯起眼睛:“不過我還有一個名字,赫斯塔斯。”

……

泰赤做事毫不拖泥帶水,溫特斯也是如此。

既已談妥條件,溫特斯當即隨泰赤孤身踏入敵營,與特爾敦人盟誓。

當溫特斯在兩千餘名特爾敦部的殘兵敗將見證下,與泰赤約定誓言、舉行儀式時,特爾敦部真正的汗帳精銳已從鍛爐鄉強渡大角河。

烤火者搭了一座浮橋。

而熱沃丹此時此刻,並無一兵。

[抱歉,遲到了]

[驚喜!大章來了!]

[終於到了這場戰役真正筆者最喜歡的部分了……鋪墊的太久了,筆者的錯]

[感謝書友們的收藏、閱讀、訂閱、推薦票、月票、打賞和評論,謝謝大家]

[週六或是週日,還會有一章,不過可能還是週日晚上]

[這幾日毒致謝名單容筆者週末彙總]

(本章完)

第543章 談判(二)角色卡[溫特斯·蒙塔涅][截止至“奔馬之卷”第214章 舞會第310章 狹路第289章 雙生第103章 烏鴉在歌唱角色卡[安德烈亞·切里尼][截止至“季風之卷第377章 漩渦(三)第174章 備用計劃第268章 秋獮第562章 圍攻(十四)第374章 白鷹宅邸第10章 夜間勤務第431章 偉大聯盟向前進(三)第11章 辦學熱情第368章 牢不可破的聯盟第549章 圍攻(一)第398章 狐狸和貓的遊戲(上)第364章 另一場圍獵(四)第73章 賭桌第419章 新血第182章 紙包裝藥第177章 鐵肩擔黑鍋第310章 狹路第220章 血狼第65章 不速之客第550章 圍攻(二)第237章 內戰第333章 錢袋和劍柄第312章 破陣第65章 不速之客第116章 火龍捲和奔馬第479章 爐焰熾騰(三)角色卡[理查德·梅森][截止至“季風之卷”結第157章 偶遇第36章 到家第115章 返校季第522章 平息狂暴之靈(四)第528章 平息狂暴之靈(十)第61章 炮壘第142章 制度套利第31章 刺殺第225章 圍殲第240章 換日第561章 圍攻(十三)第438章 偉大聯盟向前進(十)第418章 交鋒第470章 重燃星火(二)第538章 前途(完)第149章 空降的上司第35章 治療第402章 羣山迴響(三)第360章 交易(下)第352章 圍獵(七)第219章 旅者第50章 談判第130章 撫卹第419章 新血第291章 滂沱第20章 烈火焚城(下)第229章 聖殿第284章第72章 歡宴第561章 圍攻(十三)第246章 授田第374章 白鷹宅邸第55章 儀仗隊第418章 交鋒第554章 圍攻(六)第175章 計劃和變化第210章 終幕(下)第441章 偉大聯盟向前進(十三)第110章 擲彈兵第114章 浪潮第140章 金條和抽丁第473章 重燃星火(五)第500章 再造家國(十五)第220章 血狼第405章 和平的最後機會(上)第386章 雷鳴第496章 再造家國(十一)第502章 再造家國(十七)第76章 失控和狂暴第71章 好運第263章 鹽鐵第259章 豐收第91章 摧毀第21章 火龍捲第195章 接觸第293章 空間第184章 裂解術和破片榴彈第168章 邊黎第476章 重燃星火(完)第553章 圍攻(五)第102章 工兵第231章 溝壑第49章 瘋子第534章 平息狂暴之靈(完)第480章 爐焰熾騰(四)第4章 安託萬-洛朗和他的魔法體系(上)
第543章 談判(二)角色卡[溫特斯·蒙塔涅][截止至“奔馬之卷”第214章 舞會第310章 狹路第289章 雙生第103章 烏鴉在歌唱角色卡[安德烈亞·切里尼][截止至“季風之卷第377章 漩渦(三)第174章 備用計劃第268章 秋獮第562章 圍攻(十四)第374章 白鷹宅邸第10章 夜間勤務第431章 偉大聯盟向前進(三)第11章 辦學熱情第368章 牢不可破的聯盟第549章 圍攻(一)第398章 狐狸和貓的遊戲(上)第364章 另一場圍獵(四)第73章 賭桌第419章 新血第182章 紙包裝藥第177章 鐵肩擔黑鍋第310章 狹路第220章 血狼第65章 不速之客第550章 圍攻(二)第237章 內戰第333章 錢袋和劍柄第312章 破陣第65章 不速之客第116章 火龍捲和奔馬第479章 爐焰熾騰(三)角色卡[理查德·梅森][截止至“季風之卷”結第157章 偶遇第36章 到家第115章 返校季第522章 平息狂暴之靈(四)第528章 平息狂暴之靈(十)第61章 炮壘第142章 制度套利第31章 刺殺第225章 圍殲第240章 換日第561章 圍攻(十三)第438章 偉大聯盟向前進(十)第418章 交鋒第470章 重燃星火(二)第538章 前途(完)第149章 空降的上司第35章 治療第402章 羣山迴響(三)第360章 交易(下)第352章 圍獵(七)第219章 旅者第50章 談判第130章 撫卹第419章 新血第291章 滂沱第20章 烈火焚城(下)第229章 聖殿第284章第72章 歡宴第561章 圍攻(十三)第246章 授田第374章 白鷹宅邸第55章 儀仗隊第418章 交鋒第554章 圍攻(六)第175章 計劃和變化第210章 終幕(下)第441章 偉大聯盟向前進(十三)第110章 擲彈兵第114章 浪潮第140章 金條和抽丁第473章 重燃星火(五)第500章 再造家國(十五)第220章 血狼第405章 和平的最後機會(上)第386章 雷鳴第496章 再造家國(十一)第502章 再造家國(十七)第76章 失控和狂暴第71章 好運第263章 鹽鐵第259章 豐收第91章 摧毀第21章 火龍捲第195章 接觸第293章 空間第184章 裂解術和破片榴彈第168章 邊黎第476章 重燃星火(完)第553章 圍攻(五)第102章 工兵第231章 溝壑第49章 瘋子第534章 平息狂暴之靈(完)第480章 爐焰熾騰(四)第4章 安託萬-洛朗和他的魔法體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