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涌的天雷極速的壓縮,方圓裡許的雷雲,瞬間全部凝在一處,變成一道湛藍的電光,朝分神說話的他當頭劈下。
此刻羅小扇雖然抵死用盡全身所有可以調用的真氣和毅力,去違抗那一道九天之上的懲罰,但終究還是徒勞。
只覺得轟轟隆隆一陣巨響,眼不能看耳不能聽,哪怕是張開的嘴裡也發不出一個音節。前所未有的疼痛無情的貫穿他的全身。哪怕之前受過的所有傷痛加起來,跟這個相比也只是皮毛。恍惚間羅小扇只覺得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的飛了起來,如同靈魂已經脫殼。
靈魂倘若已經脫殼,便無法感受那全身每一處都來得真真切切,昏了能疼醒,醒了能疼昏的劇痛。
終於渾身劇烈一震,像是極重的落在地面上。
羅小扇僅存的一點意識,此刻也無法繼續把持。
枉我羅小扇還以爲自己是一世英雄,原來我也只是個普通人。
死,原來離我和你一樣,都是這麼近。
我這樣的死法,往小裡說,也勉強能算個英雄了吧?
如同璀璨的煙花,綻放完那最美麗的一剎那後,只剩下周圍一片無窮無盡冷颼颼死寂寂的黑暗。
活埋寺。
靜月參禪懸古寺,
清霜頓悟繞鐘樓。
小僧院前垂淚掃,
一處墟荒半晚秋。
灰塵落盡。
終於這靜頤的山頭,又恢復平常了。
若沒有倒塌的山門,碎裂的廣場,傾倒的香爐,破碎的殿堂,誰會相信這超脫大千世界的皈依之所,之前有如此大難。
“咚……咚……”
寺後鐘樓,鐘聲飄蕩三十四響。
便是佛理禪機皆已臻化境的舍字輩五位高僧,都不禁望着那天雷之後,深陷的巨坑潸然含淚。
佛音還是佛音,卻多了一分悲慟。
往生極樂咒,在燈火通明的山頭古寺裡,一遍一遍的頌着。
衆僧隊裡,有三個小僧哭得最兇。他們乃是和羅小扇在起雲村開始就有過過命交集的生平、生雲、生虎。
誰不記得他們?起雲村初見之時,見羅小扇等人受傷,生怕他們責怪自己來遲,出場之後第一件事就是一掌將自己也打傷,如此真漢子,實在磊落光明。
而後在玄珠觀,在南疆,又是他們幾人一路風雨經歷過來。
佛家道理,常說斬絕七情六慾。
這股兄弟之情,若能斬絕,哪怕成了佛也便不是佛了。
過命的朋友,爲了自己的門派,連性命都丟了,自己卻只能在人羣之中苟且的偷生。
三僧已經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抱頭在一處痛哭起來。
三人之中生虎最憨直,忽然將臉上淚水一抹,仰天道:“鳳勾,還記得第一次相見,你便先我們受傷,如今,你又爲了活埋寺先死了,如今我苟且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忽然就將一身真氣全部散盡,將頭往殿外的門柱上狠狠撞去。
“慢!”
舍字輩一老僧飛身將他一掌推開,舍鼎道:“阿彌陀佛,鳳勾爲活埋寺而如此,乃是頂天立地的英雄,你這般尋死覓活,算什麼意思?”
“師叔……”
三僧一齊舍鼎的袈裟,臉上哭也不是,怒也不成。
舍鼎雙目含怒,道:“阿彌陀佛,等住持師兄回來,因果總須有個現世報。到時候我們活埋寺,自會給他一個交代。”
現世報,報回邪派頭上?
“師叔,此言當真?”
舍鼎將頭輕輕一點,道:“阿彌陀佛,你們下去吧。”
三僧這才雙拳緊握,慢慢退下。
“師叔。”
三五小僧列隊小跑過來,合十稟道。
舍鼎道:“找到了嗎?”
“稟師叔,前後我們都找遍了,當真找不到鳳勾的下落。”
舍鼎仰頭閉目,長長嘆了口氣,輕輕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哪怕是他因此碎成一片片的血肉,我們活埋寺也須得把他重新拼湊起來做三十場七天七夜超度法事。”
“是,我們再去仔細找過!”
舍鼎默默一顆顆撥着手中念珠,心頭將自己暗罵,貧僧從今日起,日夜不斷頌三十三萬遍往生咒,也難辭其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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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冰峰。
除了正道同人來的相助,乾元山前卻沒有意料之中的熱鬧。
但這裡不同。
寒城的不速之客,卻似乎總還是來往不休。
此番是烏鴉帶隊,他這回上寒城,此刻感覺卻是如沐春風一般。
因爲他身後不止跟着十幾個黑衣人,還有風雷五人衆。
他和楊古城交過手,當然知道寒城裡有兩個老不死的老賊。但是憑自己和風雷五人衆聯手,恐怕那兩個老傢伙也只有坐以待斃的份。
有道門,今天滅了寒城,陷你於不義我雖得不到什麼實質性的好處,但那股衝動也讓我無法不爲之啊。
“什麼人?”
“玄冰”山門前,四名守山弟子盡職盡責,在風雪裡牢守山門。
烏鴉陰陰一笑,雙手一擡。
袖子裡飛出一大片鴉羣。呱噪着朝那四人衝去。
那些老鴉好不厲害,還不等四個寒城弟子還手,一個一個已經將他們眼珠子叼了出來,撕肉的撕肉,扯筋的扯筋,呼啦的此起彼伏的撲扇間,一下便將四個弟子吃成了白骨。
此行之中,卻有一個人的臉上,顯得極不耐煩。
五人衆之五——玄寒手,冰嵐。
分明說好是去乾元山,忽然目的地改成了寒城,冰嵐一路都似乎是怒氣騰騰,什麼也不願和他們多說一句。
看着那大學封蓋,似乎多少年來就一直是這樣的玄冰牌坊,冰嵐面紗後頭不由眼光閃動。
烏鴉忽然回頭道:“冰嵐姑娘,怎麼了?”
冰冷冷冷一哼,算是答話。
烏鴉不惱反笑,道:“難道姑娘和這寒城還有舊情嗎?這裡天寒地凍的,不宜久呆,我們快走吧?”
說罷一人當先,領着衆人邁步往山頂走去。
那一羣生吃人肉的血鴉一路上見人就吃,留下一具一具森森的白骨。冰嵐不知是爲何,每每看見,就手一擡,颳起一陣冰風,將那些白骨卷下懸崖。
血驚虹小聲道:“五妹,那些人死了便死了,你還給他移走幹什麼?”
“礙眼。”
冰嵐冷冷一瞪,似是這普通的問句已經把她惹惱。
血驚虹暗自搖頭,不對啊,這五妹難道和這裡還有聯繫?自從她加入風雷五人衆,就已經答應和寒城斷絕關係,不管什麼情況下,再見都是敵人。
但現在,當一行人真正踏上寒城這片土地的時候,爲何她的表情、包括她所做的事,都是如此的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