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程博衍給他捏了會兒脖子,在他後腦勺上彈了一下:“讓開吧,我弄弄照片。”

“怎麼弄?”項西睜開眼睛看着他。

“就給分一下類啊,再把照片標個名字日期什麼的,這一大堆看着心煩。”程博衍說。

“哎你真……”項西站了起來,走開坐到了沙發上,“不嫌累啊。”

“嫌啊,那你來?”程博衍坐到椅子上,然後又站了起來。

“我又不覺得一大堆有什麼難受的,”項西笑着說,看到他站在椅子跟前兒沒坐,又嘆了口氣,“你是不是病情加重了,我換了褲子的。”

“滾燙,”程博衍手扶着椅背把椅子轉了幾圈,“跟坐鐵板燒上了一樣。”

“年輕人嘛,”項西跳下沙發,拿了打印的資料過來對着椅子扇着,“燃燒的小火球屁股。”

“你熱嗎?”程博衍笑了,現在天兒已經挺熱了,不過早上起來,屋裡的空調還沒開。

“湊合,我在我那兒住着也就這樣,房東給拿了個小電扇過來,對着吹吧,風太硬,搖腦袋吹吧,人家還落枕,頭一搖就不回來了,”項西拍了拍椅子,“好了,不燙了。”

程博衍拿過遙控器把空調開了:“你看會兒電視吧。”

“嗯,”項西打開電視坐回沙發上,“要不你幫我把劉遠平他們那幾張放到u盤裡吧,我拿給他們。”

“好的,”程博衍看着電腦,開始給文件夾裡的照片改名字,後面還標上了日期,“你那邊房子快到期了吧,換個……”

“哎許主任!”項西突然指着電視喊了一嗓子,“是許主任吧?”

程博衍扭頭看了一眼電視:“是,每週六這會兒都有她的節目。”

“我看看,今兒說夏季飲食呢,”項西盤腿兒坐着,“哎,許主任看着真不像有你這麼大個兒子啊。”

程博衍笑了笑沒說話。

項西很認真地看了一會兒節目,才又想起什麼似的說了一句:“那房子還有半個月,我想再租三個月。”

“爲什麼?”程博衍本來就覺得那兒像賊窩,看了項西的照片之後,覺得室內的環境也夠嗆,“連電扇都落枕,夏天怎麼過啊?”

“農貿市場小搖頭扇55塊一個,砍個價估計也就40,”項西很無所謂地說,“這兒房租便宜啊,以前你不也讓我上這兒租麼。”

“我那會兒不知道屋裡條件這麼差。”程博衍嘆了口氣,之前讓項西去那兒租房的時候他對項西跟現在感覺完全不同,考慮的東西自然也沒這麼豐富。

“你要拿那兒跟你家比那肯定不行,你要看錢,一分錢一分貨,”項西在腿上一下下拍着,“換個條件好的,錢肯定也花得多,我現在吧,想攢錢買臺電腦。”

“買電腦?”程博衍愣了愣。

“嗯,”項西點點頭,一說到這個他一下來了興致,也不看許主任了,跑到電腦桌旁邊靠着,“有個電腦,能把照片弄出來存着,還能上個網什麼的,有什麼也不用老折騰你幫我查了,劉遠平他們接了網線,學生優惠的那種,說可以分一半給我,一月20塊,你覺得划算嗎?”

“還成吧,”程博衍說,“你要買個什麼樣的電腦?”

“二手的唄,”項西趴到桌上,撐着下巴跟程博衍面對面地說,“劉遠平說現在畢業季,好多在賣電腦的,幾百塊就差不多了。”

“你擋着我了。”程博衍眼前的屏幕被項西擋掉了一半,他拿過旁邊的筆在項西鼻尖上戳了戳。

“說正事兒呢,”項西抓住筆,“我現在錢正好夠。”

“你買我的吧。”程博衍說。

“買你的?買你的電腦啊?”項西直起身,看了看顯示器,又彎腰看了看機箱,“我買不起,你這個好像很高級。”

“800賣你,反正我也用了挺長時間了,”程博衍說,“正好想換臺新的。”

項西看着他,過了一會兒才說了一句:“不要。”

“你知道學生宿舍裡的電腦畢業的時候都毀成什麼樣了麼?”程博衍說。

“不知道,我就知道你這臺二手也不可能才800,但是貴了我又不夠錢,”項西嘿嘿樂了兩聲,“我不要。”

“那隨便你,”程博衍笑笑,他知道項西在想什麼,“買的時候找靠譜點兒的人。”

“嗯。”項西點點頭。

程博衍把照片整理好,又給他複製了一份到u盤。

項西一直在沙發上很舒服地靠着,看一會兒電視,又拿起他的書看幾眼。

“我發現,其實很多字都能認出來,前後一聯繫就猜差不多了,然後就能知道這字兒念什麼了,”項西翻着書,“不過你這書挺難猜的。”

“書房裡有小說,你要看就拿那些吧,”程博衍說,鼠標點開了微博,想了想,給項西申請了一個賬號,“你先別看書,來看看這個。”

“我不玩這個,”項西湊過來看了一眼,看明白是什麼之後搖搖頭,“微信我都沒弄呢。”

“這個讓你放照片,說你想說的話,算是記錄吧,”程博衍說,“有興趣嗎?沒興趣的話就算了。”

“你玩嗎?”項西想了想。

“我……也玩,不過我那個主要是跟專業有關的。”程博衍笑笑。

“那我也玩,”項西趴到桌上,“要怎麼弄?”

“先給自己起個名字,”程博衍指指屏幕,“什麼樣的都行,長短沒所謂。”

“我想想,”項西垂下眼皮,手指在桌上來回敲着,“你的叫什麼?我看看。”

“叫……”程博衍輕輕咳了一下,“大棒骨。”

項西轉過頭瞪着他,然後趴桌上就樂開了,嘎嘎笑着:“哎大棒骨!你背地裡是不是個神經病啊你快承認吧……”

“現在說你的呢,想好了沒啊?”程博衍看着他,伸手在他頭上抓了抓,“別笑了。”

“我叫腿上有條大疤!”項西一拍桌子。

“你那條疤沒多大。”程博衍說。

“那就小疤,”項西腦門兒頂着桌子,“小疤與光。”

“好,”程博衍一邊打字一邊說,“介紹來一段嗎?”

“介紹?”項西愣了愣,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

“你以後有時間慢慢改吧。”程博衍笑了笑。

程博衍下午要去醫院,幫項西把照片都整理好,手機的客戶端裝上,又教會了他怎麼用之後,已經快中午了。

本來想在家做點兒吃的,但倆人對早上的麪條都還有陰影,於是放棄了,他帶着項西出門吃了頓木桶飯。

“哎,這個感覺不難做啊,還挺好吃的。”項西低頭研究着面前的木桶。

“我覺得吧,”程博衍邊吃邊說,“就你跟我,對廚藝的這種領悟程度,基本屬於朽木級別,就別老琢磨自己做了。”

“改天我試試。”項西跟沒聽見他話似的說了一句。

吃完飯程博衍開車把項西送回了“賊窩”,項西下車的時候,他說:“你什麼時候請我去你那兒坐坐?”

“我那兒啊?”項西樂了,“我那兒要去了還真就是坐坐,什麼都沒有,電視都沒有,呆屋裡除了坐着,也幹不了別的。”

“沒事兒,”程博衍說,“我就坐着。”

“行啊,哪天你再送我回來,有空就去坐着唄。”項西嘿嘿笑着。

以前他不太願意讓程博衍看到他這個小屋的樣子,但現在這種想法不太堅定了,程博衍永遠平靜淡定的態度,讓他覺得自己無論是什麼樣子,都可以坦然地讓程博衍看到。

程博衍不會吃驚,不會鄙視,不會嘲笑,這讓他覺得安心。

順着小路往回走的時候,項西沒有直接回去,而是穿過這片自建房,到了後面的小農貿市場,轉了半天買了一臺小電扇。

那屋子西曬,每天下午他下了班回來,屋裡都跟烤箱似的,得到□□點之後才能慢慢涼快下去,要真是程博衍過來,起碼得有個不落枕的電扇吹着。

小電扇還不錯,白色的,轉起來動靜也小,之前房東拿來的歪脖子一晚上吭吭哧哧地咳嗽,總感覺吹不到天亮就得西去了。

他躺到牀上,吹着電扇,點開了手機上的微博看着。

現在他能認不少字兒了,日常看到的字差不多都能明白意思,不過對着手機這麼看的時候,他還是習慣性地願意看圖片。

程博衍替他挑了些新聞和笑話還有小動物的關注了,他躺牀上看了差不多半小時,眼睛有點兒累了,於是放下了手機。

剛放下又拿了起來,差點兒忘了。

大棒骨。

程博衍沒讓他看自己的號,估計是不好意思?項西打算搜搜看,程博衍平時對着電腦會寫點兒什麼?

就像提神醒腦小片片一樣,大棒骨這種跟程博衍看上去別說八杆子就是二十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名字實在讓他很好奇。

搜索大棒骨,一下出來了很多內容,有不少叫大棒骨什麼什麼的,還有很多別人寫的東西,類似煮了一鍋大棒骨湯好好喝呀,大棒骨怎麼做纔好吃之類的……

項西一陣頭暈,這怎麼找?

他只能一個個看着,感覺像的就點進去瞅瞅,點了好幾個之後都想打電話問程博衍是不是在逗他了。

又往下看了看,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個頭像是幾片綠色葉子的大棒骨上,這個名字沒有別的字在裡頭,只有前後一個減號。

他點了進去,第一眼就確定了這肯定就是程博衍。

因爲介紹那兒寫着——客官來碗雜豆粥嗎?

項西看到新最一條微博內容的時候一下樂出了聲。

小西西下午好,還以爲你找不到呢,好厲害哦。

“神經病!”項西笑着小聲說了一句,想到程博衍上班時那種嚴肅正經的樣子,再配上這句話……他又樂了好半天才慢慢往下看過去。

程博衍的微博沒有太多內容,圖片什麼的也少,都是很簡單的一兩行字,看時間大概好幾天纔會寫一次。

-陳主任今天穿了粉色襯衣,跟他一起上廁所的時候差點尿不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位少年真是足球高手,左腿右腿齊上陣,兩條腿都能瀟灑射門,缺點就是容易兩條腿都踢到門柱骨折。

-大潑潑說我們越獄吧,二潑潑說好的我們逃到對面那個帥哥家去吧,我看上他很久啦。聽完這句話,我趕緊把窗戶關緊了。

……

-哎喲這位少年的腿很漂亮,修長筆直,有機會應該好好摸一下。

看到這條的時候項西愣了愣,又掉回頭去重新看了兩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字。

少年?

漂亮的腿?

摸一下?

這個流氓!

流氓!

程博衍這說的是誰啊?

想摸誰的腿啊!

項西瞪了瞪眼睛,又看了一遍之後,突然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這種感覺不太好形容,不是生氣程博衍的流氓語氣,而是……突然發現天天給你帶糖吃的小夥伴居然還給別人帶糖的感覺。

不不不不……似乎也不太準確……

這到底是誰啊!

項西瞪着這條微博看了好一會兒,最後終於想起來瞄了一眼時間。

猛地發現這是自己取鋼釘手術的那天。

“我靠!”項西衝着屏幕小聲喊了一句,這個變態!

他嘖了幾句,又繼續往下看,自己都沒注意心裡那種莫名其妙發堵的感覺是什麼時候消失的。

躺牀上看了快一個小時,項西才邊樂邊把程博衍爲數不多的微博內容給看完了,然後閉着眼睛衝着天花板長長地嘆了口氣。

真沒想到程博衍平時會寫這樣的內容,怎麼都沒辦法把這些神裡神經時不時還抽風耍流氓的東西跟那個穿着白大褂每天忙得水都沒空喝還會保持着臉上微笑的大夫聯繫在一塊兒。

項西翻了個身,衝着牆又樂了。

其實這樣的程博衍還挺有意思的。

很可愛。

劉遠平沒過幾天就幫他聯繫到了一臺電腦,是他們系一個學長的,只要五百塊,還送個遊戲手柄和遊戲鼠標。

“晚上我跟彤彤去看電影,電腦我幫你拿回來了,就擱樓下房東那兒了,”劉遠平給他打了個電話,“還有網線我也接出來了,線頭扔你門口了,你自己接一下吧。”

“好,謝謝啊。”項西正準備下班,一聽電腦到了,頓時挺高興。

“別客氣啊,你給我們拍了那麼牛的照片,彤彤還說要請你宵夜呢,要不就這週末吧,就我們學校旁邊,擼串兒好去處!”劉遠平說。

“成。”項西笑着說。

回到賊窩,電腦果然放在了房東那兒,挺舊的一臺電腦,不過看着還收拾得挺乾淨。

項西費了半天勁,把電腦給弄回了小屋裡,擱桌子上放好,又退後兩步欣賞了一下,這間最牛逼的電器就是那臺搖頭小電扇的屋子裡,終於有了一件更牛逼的東西。

不錯!

欣賞完了之後,項西又跑到門口,把劉遠平留在門外的網線拿了起來,從門上面的窗口甩進屋裡。

接着就站在屋裡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電腦的線怎麼接?

鍵盤怎麼接?

鼠標怎麼接?

網線插哪兒?

項西圍着電腦看了半天,沒敢動手隨便弄,他不懂,怕把這臺就算是二手也花了五百塊纔買回來的這屋裡最高級的電器給燒壞了。

可是給劉遠平打電話問,他又實在不好意思,像劉遠平他們這些學生,估計沒法想像還有同齡人連這些都不會吧……

“哎!”項西有些鬱悶地一屁股坐在了牀邊。

每次都這樣,興致勃勃地努力學習,覺得自己進步挺大的能融入這個世界了,正美呢,立馬就會一點兒防備沒有地竄出一件他弄不明白的事兒,來點兒不愉快地刺激。

最後他拿起了電話,撥了程博衍的號碼。

那邊響了好幾聲都沒人接,他看了看手機,下班時間早過了,程博衍今天也沒說要值班……在開車?

猶豫了一下,項西又撥了號。

這回響了兩聲之後有人接起了電話,沒等他出聲,那邊傳出來一個女聲:“程大夫有個急診手術,現在不能接電話,晚點給您回過去吧。”

“……哦!”項西嚇了一跳,趕緊衝電話點點頭。

掛了電話之後,項西對着電腦繼續發呆,實在發不下去了,他才站起來,去了樓下沙縣。

沙縣這個時間生意都挺好的,一直得過了八點人才會少一些,都是附近租房的人,學生,也有些做小生意的。

“拌麪,蒸餃。”項西跟老闆說完之後,轉身想找個地兒坐着。

店裡都坐着人,門口的兩張小桌子旁邊還有張空着的凳子,他走了過去,用腳把凳子往旁邊勾了勾,正要坐下去的時候,有人推了他一把:“這兒有人!”

“誰啊?”項西看了看四周,沒有站着的了。

“一會兒就來了!”這人一臉不耐煩地說。

項西看了看,這桌就坐了仨人,看樣子是學生,倆男的,一個女的,佔了五六張凳子,包,傘,袋子。

“我打個包就走,”項西把凳子勾到一邊坐了下去,“老闆我那份給我打包吧。”

“好嘞!”老闆應了一聲。

“我說了這兒有人你聽不見啊!”之前說話的那人站了起來,瞪着他。

“有人就把你們佔的凳子收拾收拾,”項西慢條斯理地摸出根菸點上了叼着,“想睡覺回家睡去,在這兒佔凳子拼牀呢。”

“有你什麼事兒?我就佔了怎麼着!你起來!”那人指着他就準備衝過來,另一個男的也站了起來。

坐着的女生一看,喊了一聲:“算了,幹什麼啊,就一張凳子!”

老闆也趕緊跑了出來勸着。

項西站了起來,他不想惹事兒,從離開趙家窯那天起他就不想惹事兒了,差不多能忍的他都忍了。

那桌倆男的還罵罵咧咧的,項西有點兒煩躁,他討厭嘴碎的人,特別是對方已經讓步還沒完沒了的。

拿着老闆打好包的拌麪和餃子走出去的時候,他往那桌看了一眼,跟其中一個的目光對上了。

“看他媽什麼看?”那人眼睛一瞪。

“看你拼好牀睡了沒,不夠再搶兩張去。”項西說完轉身拎着飯盒走了。

身後傳來了叫罵和那個女生的不耐煩地勸架聲,項西挺不爽地快步往回走着,傻逼。

在這兒待了一陣兒,身邊學生不少,他也發現了,不是什麼學生都跟劉遠平那樣,有些人上過學上過多少學也跟他以前認識的地痞流氓們沒多大區別。

要一定說區別,那大概就是多數膽兒還不夠大。

這情形要擱趙家窯那幫人裡,早見血了。

走到樓下的時候,他手機響了,掏出來一看,是程博衍。

“手術做完了?”他趕緊接了電話,本來挺煩躁的心情一下就跟小黑屋開了燈似的透過氣兒來了。

“嗯,現在在車上了,”程博衍說,“你找我有事兒?”

“沒事兒,本來想問問你會不會弄電腦的,過兩天吧,你先回去休息。”項西笑笑。

“我天天都這樣,”程博衍聲音聽起來還挺精神的,“你那個八手電腦拿回來了?”

“二手,真沒八手。”項西嘿嘿笑了兩聲。

“你一會兒上路口等我吧,”程博衍說,“我大概二十分鐘差不多能到了。”

“你過來啊?”項西停了腳步,馬上轉身就往出走,“你不回家休息啊?不累嗎?”

“不累,習慣了,就算累也得過去啊,”程博衍笑着說,“要不你瞪着電腦用不上不得失眠啊?”

雖然程博衍說了還有二十分鐘纔到,但掛了電話之後項西也沒把吃的放回家,直接往路口那邊去了。

路口很難得地亮着一盞路燈,估計是這兩天有人來修過,然後又被砸得碩果僅存了。

肚子有點兒餓,項西蹲在路邊,把蒸餃的飯盒打開了,邊吃邊往程博衍來的方向看着。

一盒餃子吃完的時候,他看到了程博衍的車開了過來。

他把飯盒往地上一扔站了起來,揮了一下手,想想又彎腰撿起了飯盒,正想拿到旁邊的垃圾箱扔掉的時候,從黑糊糊的小路那邊跑出來三個人。

跑在最前面的那個衝到離他還有幾步的時候就蹦了起來,對着他就一腳踹了過來。

操。

要飛呢。

項西往旁邊閃開了,順手把飯盒對着這人的臉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