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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青和鹿呦輕手輕腳出了馬廄,輕車熟路來到了翠絲所住的由各種美味堆砌成的香噴噴的屋子前。屋子裡爐火溫暖,蠟燭忠心耿耿發着光。翠絲睡得正香,不知自己在打鼾,鼾聲又長又結實。三百年了,有多少悲傷和歡喜的夢可以做呀。
兄妹倆躡手躡腳靠近翠絲牀前,鹿呦找到了一隻銀子做的小漏斗,汗青拿起牀頭那隻花草圖案蔓延的銀酒壺,靜等翠絲一張開嘴,就小心翼翼地往她嘴巴里又灌了半瓶香噴噴的醇酒。
翠絲更醉了,翻了個身,開始說夢話。汗青使了個眼色,鹿呦尖着嗓子,細聲細氣地問她:“翠絲,馬廄裡那兩個小傢伙,你打算養他們幹什麼呀。”
“呼嚕嚕嚕——等他們再肥肥,就帶他們去找碧璽……”
“碧璽?是誰呀?”鹿呦問。
“呼嚕嚕嚕——豬腦子呀你,這都不記得?碧璽她呀,是我們大名鼎鼎的女巫王吶。”
“帶他們找碧璽幹什麼?”
“呼嚕嚕嚕——他們夠胖,就可以換碧玉丸了,一粒,能年輕三十年……”
一直以來,藏在兄妹倆心裡的謎題,謎底水落石出了。
汗青將嘴巴附在鹿呦耳邊,輕輕說了幾句。
“翠絲,你還記得你的媽媽嗎?”
“呼嚕嚕嚕——誰不記得?我做夢都想她……”
“她最愛唱的歌謠是什麼?”
“呼嚕嚕嚕——這個呀,我可得好好想想……”
“乖,仔細想,媽媽最愛唱的歌謠……”
“呼嚕嚕嚕——這個呀,我不大記得起來,時間太久了……”
“翠絲,豬腦子呀你,這都不記得?”
“媽媽——終於又聽見你又用這個腔調罵我了……”翠絲不再打呼嚕,從牀上一下子坐了起來,嚇得汗青和鹿呦目瞪口呆。值得慶幸的是,翠絲用酒後更昏花的雙眼茫然地看看前方十幾秒鐘,輕輕嗚咽幾聲,倒在了枕頭上,又打起了呼嚕。
“呼嚕嚕嚕——媽媽,我記起來了,你最喜歡的曲子,叫‘荊棘小調’!”
這是一支汗青和鹿呦都沒聽說過的曲子。汗青用眼神鼓勵鹿呦繼續探詢。
“了不起,乖,你還會唱它吧……”鹿呦用剛纔的聲調說。
“呼嚕嚕嚕——會,我這會子全想起來了:三月一切都新鮮,新綢衣衫花滿眼,出門一趟淚漣漣,荊棘籬笆真牽絆……”翠絲的記性真不賴,簡直和鹿呦的不相上下。
只聽了一遍,鹿呦就一句不差地牢牢記住了這隻古老歌謠。
曙色已經染亮了這盤森林的樹頂稍。兄妹倆揹着兩個鼓鼓囊囊的小包裹,站在翠絲“美味屋”外,小聲討論着。
“走吧,哥,翠絲她曾經也是個迷路的小女孩。”
“可她現在是個心狠手辣的女巫!”
“我們在這兒待了這麼久,也沒再見有別的孩子闖進這屋子。照這個情形,用不了很久,也許,她就自己慢慢老去,自然離開……”
“也許而已,也許,今天我們一離開,晚上就會有好幾個孩子懵懵懂懂跑進這誘人的屋子。”
“這裡的每一種美味,一磚一瓦,一桌一椅,也都是她用自己的時間去和女巫王換來的。這些美味養活了我們這麼久,要不然……”
“鹿呦,你說的也對。”汗青考慮了十幾秒鐘,嘆了一口氣,“只要她不來追我們,咱們就給她一次機會吧。”
“好!”鹿呦跳過來,拉着汗青的手,一起跑進了密林。他們商量好了,一隻朝着太陽早晨升起的那個方向走。他們就是從那個方向來的。
可是,他們緊趕慢趕走了兩天,在第三天中午,還是被翠絲追上了。
除了那根丟在馬廄裡的魔笛,翠絲還有一雙藏在幹奶酪櫃子裡平時捨不得穿的繡花靴子,穿上它,猶如長了翅膀。
汗青和鹿呦逃走後的第二天,酒醒後,翠絲拎着一籃子美味去馬廄,只發現地上的兩根金屬鏈子。她左尋右找,四處找不到金色魔笛。琢磨再三,大致明白了所發生的事。
“嘿——這兩個狡猾的小鬼頭!”翠絲咬牙切齒地說:“這次捉回來,我要將他們關在冰糖地窖裡!”她找出繡花靴子,憑着超乎尋常的嗅覺,很快就找到了兄妹倆逃走的方向。
“站住!你們兩個沒心沒肺的小東西,白吃白喝了我那麼久,臨走還又偷走我兩大袋美味,招呼也不打一聲?!”
“翠絲,你給我們吃喝,是爲了拿我們換藥丸。”汗青義憤填膺。
“哦——這個你們也知道啦。知道了也好,要不然誰願意平白無故白白供養你們這麼久。去外面你們的世界看看吧,每天有多少孩子餓死在家裡、路上。多少父母恨不能烹自己的皮肉餵養可憐的孩子,說到父母,你們這兩個小傢伙,大概也是被你們的無隔夜之糧的絕情父母帶進密林拋棄了的吧……”
“你胡說!”鹿呦忍不住說。
“哈哈,聽你的語氣,看來我沒說錯。走吧,孩子們,別再任性胡鬧啦,乖乖跟我回家,我會一如既往愛你們,咱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我會繼續給你們好吃好喝,你們就繼續安安心心成長……”
“等我們長得夠胖,就帶我們去找碧璽女巫王?”
“天吶,她尊貴的名字你們是怎麼知道的?黃口小兒,再別胡言亂語。快走——咱們一起回去。這次你們跑得夠遠,走回去得用些功夫……”翠絲一步步往前走來。
兄妹倆步步後退。汗青從自己袖子裡掏出那根金色魔笛遞給鹿呦。鹿呦接過去,點了點頭。
“三月一切都新鮮,新綢衣衫花滿眼,出門一趟淚漣漣,荊棘籬笆真牽絆……”一陣優美的曲調冉冉上升,縈迴在三個人耳畔。
“天吶……”翠絲止住腳步,呆立在原地,渾濁昏花的老眼裡,沁出滾燙的淚水。這感覺,她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了。
她知道這曲子吹奏完畢後的結果,可她也開始身不由主地舞蹈起來。一曲未了,翠絲她已經不復存在,汗青和鹿呦眼前,出現了一叢格外高大茂盛的荊棘。翠絲一身黑色裙衫、頭巾和那雙月白色繡花,委頓在荊棘叢旁的地上。
兄妹倆齊齊長舒了一口氣,兩人後背上全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