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圓如鏡,南書房內外萬籟俱寂,只有一個宮女俏生生地立於屋外。
年輕的皇帝從夢中醒來時,月光正從窗外照進來,照在牀前的碧紗帳上。
碧紗帳在月光中看來,如雲如霧,雲霧中竟彷彿有個人影。
這裡是禁宮重地,皇帝還年輕,晚上從來用不着人伺候,是誰敢三更半夜,鬼鬼祟祟地站在皇帝牀前窺探?
皇帝一挺腰就已躍起,不但還能保持鎮定,身手顯然也很矯捷。
“什麼人?”
“奴婢王安,伺候皇上用茶。”
皇帝還在東宮時,就已將王安當作他的心腹親信,今夜他雖然並沒有傳喚茶水,卻也不忍心讓這忠心的老人難堪,只揮了揮手,道:“現在這裡用不着你伺候,退下去。”
王安道:“是。”
皇帝說出來的每句話,都是不容任何人違抗的命令。皇帝若要一個人退下去,這人就算已被打斷了兩條腿,爬也得爬出去。
奇怪的是,這次王安居然還沒有退下去,事實上他連動都沒有動,連一點退下去的意思都沒有。
皇帝皺起了眉,道:“你還沒有走?”
王安道:“奴婢還有事上稟。”
皇帝道:“說。”
王安道:“奴婢想請皇上去見一個人。”
三更半夜,他居然敢驚起龍駕,勉強當今天子去見一個人,難道他已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這已是大逆不道,可以誅滅九族的罪名?
他七歲淨身,九歲入宮,一向巴結謹慎,如今活到五六十歲,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皇帝雖然沉下了臉,卻還是很沉得住氣,過了很久,才慢慢地問了句:“人在哪裡?”
“就在這裡。”
王安揮手作勢,帳外忽然亮起了兩盞燈。
燈光下又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俊美的年輕人,身着一襲華貴黃袍,宛如雕刻的面龐上掛着一絲淺笑,眼神卻是冰冷的,比冰還冷!
失約的宮九當然在這裡,這本就是平南王計劃中的一環,最爲關鍵的一環!
“這人是誰?”皇帝微微一怔,隨即質問王安道。
王安臉上帶着一種無法形容的詭笑,低首道:“這位就是大行皇帝的嫡裔,太平王爺的世子,也就是當今天子的嫡親堂哥。”
皇帝忍不住又打量了宮九兩眼,沉着臉道:“你是奉詔入京的?”
宮九直勾勾地盯着皇帝,半晌才道:“不是。”
被盯得有些不自然的皇帝道:“既未奉詔,就擅離封地,該是什麼罪名,你知不知道?”
宮九搖搖頭,道:“不知。”
“殺頭的罪名!”皇帝冷冷道,說不上爲什麼,他總感覺站在他面前的彷彿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條毒蛇,一隻惡鬼,讓他心中極不舒服。
“有這麼嚴重嗎?”宮九眼中沒有任何波動,淡淡道。
“不錯,皇子犯法,與民同罪,朕縱然有心救你一命,怎奈祖宗的家法尚在。來人吶!”皇帝衝着門外大吼道。
門外寂靜無聲,好似整個宮城都變成了一片鬼蜮。
“看來我的頭陛下是殺不掉了,而陛下的頭,可就難說咯。”宮九意味深長道。
“你……你們這是要謀反!”皇帝指着二人氣急道。
“話可不能這麼說。”王安陰笑道,“今日陛下突染惡疾,不治而崩,因陛下年輕,膝下無子,這皇位只能在宗親之中選一人繼承。”
“這人便是太平王世子吧。”皇帝接着王安的話道。
“陛下聖明。”王安道。
“爾等膽敢來到南書房弒君,想必做了萬全準備,門外的侍衛們難道盡數遭了你們的毒手?”皇帝忽然問道。
“若不是十拿九穩的事,我是絕不會幹的。”王安得意道,“魏子云那幫小崽子都已盡數被引開了,留下的不過是些酒囊飯袋罷了。”
皇帝道:“哦?”
“如今當代最負盛名的兩位大劍客,就在前面的太和殿上比劍,又有誰會不動心呢?”王安道。
皇帝忽然問道:“你說的莫非是西門吹雪和葉孤城?”
“陛下竟對江湖中的事情也瞭若指掌。”王安奇道,“不過你的消息還是不夠靈通,如今江湖上名聲最大的是劍魔九公子。”
王安悄悄地瞄了宮九一眼,見對方並無任何不滿,這才放下心來。
“聽這劍魔的稱呼,想必只是邪魔外道之流。”皇帝道,“不過,朕的身邊也並非只有魏子云他們。”
這句話剛說完,四面木柱裡,忽然同時發出“格”的一聲響,暗門滑開,閃出四個人來。
這四個人身高不及三尺,身材、容貌、服裝、裝飾打扮,都完全一模一樣。
尤其是他們的臉,小眼睛、大鼻子、凸頭癟嘴,顯得說不出的滑稽可笑。
可是他們手裡的劍,卻一點也不可笑。
一尺七寸長的劍,碧光閃動,寒氣逼人,三個人用雙劍,一個人用單劍,七柄劍凌空一閃,就像是滿天星雨繽紛,亮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可是,就算你張不開眼睛,也應該認得出這四個人——雲門山,七星塘,飛魚堡的魚家兄弟。
這兄弟四個人,是一胎所生,雖然長得不高,但是兄弟四人,心意相通,四人連手,施展出他們家傳飛魚七星劍,在普天之下的七大劍陣中,雖然不能名列第一,能破他們這一陣的人,也已不多。
他們不但劍法怪異,性情更孤僻,想不到竟被羅致在大內,作了皇帝的貼身護衛。
劍光閃亮了皇帝的臉。
皇帝道:“斬!”
七柄劍光華流竄,星芒閃動,立刻就籠罩了宮九和王安。
宮九一擡手,劍從袖中出,一道奪目的劍光亮起,竟比魚家兄弟七把劍的劍光加起來都盛,如驚芒掣電,如長虹經天。
滿天劍光交錯,忽然發出了“叮,叮,叮,叮”四聲響,火星四濺,滿天劍光忽然全都不見了。
唯一還有光的,只剩下一柄劍!
唯一還站着的,只剩下宮九!
魚家兄弟的劍,都已斷了,魚家兄弟的人,已全都倒了下去,一劍落七星!
皇帝終於動容,他萬萬沒想到這位太平王世子竟是如此劍術高手。
“瞧瞧老奴這個腦子,忘了跟陛下介紹了,世子殿下在江湖上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劍魔——九公子啊!”王安一拍腦袋,誇張道,臉上的譏諷之意卻是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住。
“想不到宗室之中還有如此高手。”皇帝故作鎮定道。
宮九看了看皇帝的雙手,突然道:“你的天資還不錯,若是練劍,恐怕也能練出幾分名堂。”
皇帝微笑道:“我練的是天子之劍,平天下,安萬民,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以身當劍,血濺五步是爲天子所不取。”
宮九的眼神更冷了,他已聽出了皇帝言語中的不屑,不屑他所練的庶人之劍!
“那今日我便要看看,是你的天子劍厲害,還是我的庶人劍更勝一籌。”
言罷,宮九手中的劍忽又化作雷霆,璀璨的劍光已閃的皇帝睜不開眼,他只得閉目等死,他甚至已經感受到了宮九劍尖傳來的刺骨之寒。
可皇帝卻沒有死,待他再次睜開眼睛之時,他看到了一個挺拔的背影。
這人的手指不住地往下滴着血,兩指劍卻緊緊地夾住了宮九的飛虹一劍。
“又是你。”宮九皺眉道,“陸小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