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井稚快歸家的消息時,井河將井宮從裡到外全都給大清掃了一遍,讓他的長子甚爲不解。
爲什麼要如此隆重。
雖然井稚是家主,但她是個女子,父親是井氏的男丁,爲何不讓井稚發生意外,如此井氏便是他們一家的了。
井氏雖只是中大夫,但封地肥沃,每年的收益都非常可觀。且做爲糧食出口地,井邑的地位也相當高。
井河給長子的迴應是將長子的牙齒都給打掉了一顆的巴掌。
長子憤怒道。“難道你真的甘心做一女子的走狗?”
井河冷冷道:“你說的我做過。”
長子愣住。
井河嘆道。“你年紀小,不記得了嗎?我們一家曾經在鄉下別院裡生活了三年。”
長子想了想,是有這事,但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他唯一記得就是那段時間每天都只能在別院裡,父母不準自己出去玩。
井河道:“不是我不准你出別院玩,而是你出了別院就會死。”
長子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井河嘆了口氣,乾脆給長子說了說自己同井稚的恩怨。
井稚的父親是他的兄長,前任井大夫。
井父隨着無懷侯出征,受了傷,傷口感染髮炎死了,只留下了兩個嫡出子女。一個是髮妻生的井稚,另一個是繼室生的兒子。
雖然井稚是長女,但次子是兒子,按着無懷國的繼承法,嫡子的繼承權優先於嫡女。
但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都是孩子,而繼室是一位大家閨秀,自幼養在深閨,嬌軟溫馴,心計智謀也是有的,但她的聰慧全都用在了打理後院和敲打姬妾上了,她是正室,又生得極美,溫柔可人,井父被伺候得高興,便也不管她,任她折騰後院的姬妾和庶嗣。後院的姬妾被敲打的安分,庶嗣全數被養廢。
雖然前頭有個留下的嫡女,並且井父很喜歡嫡女,常常遺憾長女爲何不是兒子,但在立繼承人時,井父一番猶豫後最終選擇了兒子。
井稚也一直都安安分分的,除了讀書和奢靡享樂就沒別的愛好了,十足的吃喝玩樂樣樣俱全的紈絝,雖然聰慧,但全都花在怎麼吃喝玩樂上了,很令人放心。完全沒有與弟弟爭什麼的意思,或者說,她完全一副看弟弟一眼都嫌麻煩,遑論去爭什麼的姿態。
腦子就沒用在後院外的地方,又過得太安逸,讓她管理封地,與男人爭奪權力,完全不是對手。
井河非常輕鬆的搞死了侄子,順便將美貌的嫂子收爲禁臠,日子不要太滋潤。
只要井稚再有個意外,他便可以繼承井邑。
夢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
搞死侄子,睡了嫂子不到一個月,他就被井稚鎮壓了。
井稚拿小錘子慢慢敲碎了他一條腿的腿骨。“我以爲你會給我一點挑戰難度的,結果一點挑戰性都沒有,敲斷你一條腿做爲懲罰。至於你的命,殺不殺都沒意思,容我想想。”
井稚最終也沒想好要不要殺,最終他全家被打包送鄉下關了起來,等井稚想好殺不殺。
彼時,井稚十二歲。
關了三年,井河每天都活在膽戰心驚裡,生怕哪天井稚想起自己來,然後就是白綾鴆酒匕首三選一。
他最終沒等來井稚的三選一,而是等來了井稚的召見。
三年的時間裡,井稚握着井氏的財富,縱情享樂,能玩的都玩了,沒什麼好玩的了,生活極度乏味且無聊。誰也不知她在沒有什麼可玩的後想到了什麼,反正,她做出了一個決定——
離開井邑,離開無懷國,去別的國家,去帝國各地都看看。
主人要離開,井邑總得有人打理。
弟弟死了,死人沒法打理封地和產業。
繼母在兒子死後,自己被殺子仇人給強迫了,倒黴到不行,雖然隨着井稚鎮壓了井河後,她也逃出了井河的控制。但發現井稚能夠輕易鎮壓井河後,她也明白了一件事,她的兒子本可以不死的,只要井稚在那個時候肯伸手,但井稚沒有。
繼母恨透了井稚的見死不救,甚至懷疑一切是否井稚的操控,借刀殺人。但她又不敢報復鎮壓了井河並且在虎狼環伺中將井邑控制在手中,沒讓任何人吞了井邑的井稚。
繼母最終選擇回了孃家,避免每天見到井稚,哪天忍不住動手然後被井稚給反殺。
很理智的選擇,但如此一來她就是外人了,失去了代替家主打理家業的資格。
繼續翻,扒拉了一下五服之內的血親,井稚終於想起自己還有個被自己扔到鄉下不知道還活着沒的叔父——五服之內唯一還活着並和她同姓氏的血親長輩。
井河扯了扯嘴角。“因爲她五服之內的血親只剩下了我們,所以她讓我打理井邑。”
井稚走得非常乾脆灑脫,但也因爲她走得太乾脆太灑脫,完全不擔心井邑被人給吞了,井河這五年就沒睡一個安心覺,總有種始終在井稚掌控中的感覺。
也是這種感覺讓他五年來始終安安分分兢兢業業的,就怕井稚回來後不滿意而殺了他全家。
然而,有些事不是安安分分兢兢業業就能解決的。
井稚在的時候雖然縱情享樂,花錢如流水,甚至做過拿金彈丸打鳥,拿珍珠當水漂的事,但井邑的收益始終高於她的開銷。她走了後,井河不敢像井稚那麼奢靡,也沒那個能耐,井邑的收益縮水嚴重,他要是學井稚,井邑所有的收入都不夠他一個人花的。
井河看着眼神中透着不以爲然的長子,忽道:“我會送你去做巫。”
長子驚呆了。“我是你唯一的嫡子。”
井河道:“我還有一個嫡女,你還有一個妹妹。我會培養她,她若不成器,以我如今的年紀,再生一個嫡嗣也未嘗不可。”
長子不能理解。“憑什麼?我做錯了什麼?”
井河回答:“你對她不夠尊重,雖然她不會在意你的態度,或者說,她的眼睛裡不會有你的存在,但當她無聊想找點事打發時間時,你的態度會害死全家人。”
井稚的心裡沒有親情,不論她當年是冷眼旁觀還是借刀殺人,都已證明了她對血親的態度。
井河不想拿全家人的命去賭井稚的仁慈。
灕水綿延萬里,流經無數的大湖,但諸多大澤裡,冀州的大野澤與寧州的浩澤無疑是其中最大的。有的湖澤是河流衝出的,也有的湖澤不是,而是原本就有的湖盆,河流匯聚將湖盆連接了起來,大野澤便是如此。
大野澤只有一小部分與灕水連接,灕水水位過高,氾濫的時候,多餘的水量會注入大野澤,灕水水位下降時,大野澤又會反哺灕水。這也使得大部分時候冀州的農業收成比別的州都要穩定,大野澤平原這一片更是年年豐收。當然,冀州農業收成不穩定時往往也是整個元洲都旱蝗雨雹輪流甚至攜手一同熱情來訪時。
發源於北方斷雲雪山的一條支流匯聚沿途無數更小的支流蜿蜒南下,最終注入大野澤,井氏的封地便位於支流的下游,毗鄰大野澤。
井氏很早的時候便在湖邊修建了渡口,渡口也是井氏的一項重要收入。
井稚乘着小舟來到渡口時發現渡口比自己走的時候蕭條了不少,不由搖頭,知道自己那個叔父能力不咋的,但這太不咋的了,這才五年而已。
井稚尋了家賣魚飯的食肆坐了下來點了一份與魚羹和魚飯,同夥計順口聊了幾句,再加上在船上得到的情報也不難猜到怎麼回事。
井氏的封地土地肥沃,但農作物對水的需求很大,爲了爭奪水源,各個村社聚落每年都要打架,她繼承家主之位還沒一個月便趕上了。
對此這種事,歷任家主都是隻要不是鬧得太過分便睜隻眼閉隻眼,畢竟水源關係田裡的出產,農耕社會裡,田裡的出產牽繫的是全家人的命,封君哪怕想管也沒法管,不管幫哪一邊都會引起民憤,只能裝聾作啞。
井稚嫌煩,找人勘測了各地的河流水源,從府庫裡挪了一大筆錢修建了一系列水利工程,灌溉封地上大部分的土地,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她走的時候灌溉系統已竣工,理論上井氏應該更加富庶。
實際上也的確更富庶了,但富庶與民無關。
糧食產量增加了,稅賦也增加了。
大野澤多蚌珠,因而臨湖的村落還有珠稅,珠稅這幾年同樣一增再增。
手裡沒錢,氓庶自然不會有購買慾望,氓庶不買東西,商賈自然也來得少了。
食肆烹飪用的魚鱉食材都是當天從大野澤裡撈上來的,非常的新鮮,新鮮大抵也是唯一的優點了,缺油少鹽更少調料,不論是魚湯麥子混煮的魚飯還是魚羹,鮮美之餘都有很重的腥味,非常的原汁原味。
井稚慢條斯理的將魚飯吃乾淨,魚湯飲得涓滴不剩,連湯裡的魚塊也一一挑出來吃掉所有的魚肉。
左等右等都沒等來井稚而跑來找人的井河看到時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人了。
井稚生命前十五年的飲食一直都在詮釋什麼叫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吃魚只吃兩腮最鮮嫩的那點肉,吃羊肉只吃羊身上最嫩的幾片肉,哪怕是吃菜,只取菜心最嫩的兩片葉子,飲一碗湯,必然是用十幾只雞鴨爲材料的高湯。
四年前的井稚是絕對不會碰這種街頭飲食的,遑論吃完。
家主你是經歷了什麼?
看到井河,終於吃完的井稚掏出一條帕子擦了擦嘴。“我知道你很無能,但沒想到你這麼無能。”
井河就算吃公攢私也不敢攢得這麼肆無忌憚,雖然人會改變,但井河變了的話,她都告訴他自己回來的日期和路線,這一路走來就不可能平平安安的。
不是吃公攢私,那就只能是討好權貴以求平安。
井河無言,和井稚比起來,他的確很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