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耀亢讓王一明把馬套上車,然後向王一明要了幾兩銀子,轉身自己先回書鋪中買了一套《明史輯略》。這回有錢了,自己可以把自己想要的書買回去看一下。
轉回馬車,剛要上車,發現身邊有一個男人在看着他們。丁耀亢想看仔細這個人是要幹什麼,那人卻扭過頭躲了起來。丁耀亢感覺挺奇怪,就問王一明看到那個人沒有?王一明說自己沒有注意。丁耀亢想也許是自己眼花了,就沒有在意,他們就去找住處。
兜兜轉轉的找了幾家住處,最終相中了一個小四合院。這家旅店比較大,還有獨立的院套,丁耀亢就讓王一明把這個獨立的小四合院給包了下來。第一卷書,這20兩銀子怎麼也夠他們生活一段時間。
丁耀亢知道這柳先生絕對不會只出一卷書,如果這書售好的話,他手裡的13卷都可以在這裡和柳先生合作刻印出來。安頓好,他纔想起來,問王一明今天去的細節。
王一明還處在興奮之中,很高興和他去說今天的經過。原來,他去柳先生的刻印鋪,當時並沒有見到柳先生,刻印部的夥計,就讓他把信和手稿留下。王一明說什麼也不留下,他說一定要親自見到柳先生,這是她家老爺子交代了的。刻印社的夥計見他這樣傻心眼也就不去管了,任由它在那呆着。
呆了一個多時辰,刻印部的一個管事的才發現他。他又把自己的來意說了一下,管事的知道這一定是柳先生的重要客人,就打發人去向柳先生稟告。柳先生就急忙來到刻印部,好在這裡柳先生還認得王一明。去年,在李漁先生家見過丁耀亢的時候,這王一明就坐在跟前的。
柳先生就打開信,一看丁耀亢的手稿和要求。先是沒有表態,而是翻看了一下丁耀亢的手稿。他越看越興奮,越看越愛不釋手,大約看了有一刻鐘,就打發夥計拿了20兩銀子。並對王一明說:
“小老弟,你回去對丁先生說。這20兩銀子先作爲訂金,等我把書的小樣印出來,讓丁先生過目校對。這書一旦上架銷售,我會把提成一併與先生進行分成!”
“還分成的,我剛纔回來,忘記告訴您了。”王一明興奮的說。
這一點,丁耀亢是想到了的,他覺得確實這柳先生是個講究人。自從《金瓶梅》問世以來,寫這部書續書的人不計其數。自己的父親丁惟寧是這部書的作者,父親生前沒有要寫續書的意圖,可是父親去世之後,天下便流行起來續寫《金瓶梅》的熱潮。但沒有一部續寫這部書的著作能夠得到世人認可,丁耀亢本身也沒有覺得哪部續書讓自己看好的。於是最近幾年,他便開始着手續寫《金瓶梅》。
自己寫的金瓶梅肯定是比別人的角度會更獨特,他是想通過原著中的人物,寫出一些民族的氣節,尤其是把大宋抗金的英雄氣概寫出來。如今的清朝,自稱是後金,那麼這樣也可以影射明朝志士的一些氣節在裡邊。
所以這次出任福建的知縣,他就拉了幾箱子這麼多年來自己的心血,想在路途中把它修改好。這些王一明是不懂,也聽不明白,但他興奮的認爲,這回一定是發財了,不再受窮了,卻沒有想到,在後邊等着他的將是牢獄之災。
他們正說着話,丁耀亢偶然發現,剛纔在書鋪那個熟悉的身影又在院子中一閃。難道那個人跟蹤自己不成?自己又沒得罪什麼人,怎麼還會有人跟蹤呢?丁耀亢就打發王一明去看個究竟,說有人好像是在院子中張望盯梢。
王一明一聽這話也緊張了起,他這回是特別關心丁耀亢的那幾箱手稿了。他說老爺子,你可看好你的幾箱寶貝,千萬別讓人家給你偷了,這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呀。柳先生要一來,他就會給你大量的銀子了。
丁耀亢笑了笑說,銀子不是主要的東西,這可是我這麼多年的心血。不過他想也不會有人衝他的手稿來,因爲現在這書還沒有去刻印,誰會惦記他這些手稿呢?
王一明出去轉了一圈,也沒發現有什麼異常。這小孩兒現在也有經驗了,在外邊轉了一年的,也知道與別人怎麼樣溝通。他就找到店小二,給小二說你們這四合院安全問題可要保障,我們家老爺子是讀書人,怕別人打擾。
店小二過來就一通安撫說朗朗乾坤,我杭州城裡是非常安全的,請客官老爺安心下榻。丁耀亢就問,這四合院有幾個外出的門?店小二告訴他們說,這個四合院除了一個正門,還有一個小角門。王一明就跟店小二出去,看着兩個大門到底安全不安全。
看得出來,今天這王一明格外的小心,往常讓他輕拿輕放一些手稿箱,他都不很在意,認爲這個東西都是累贅。
丁耀亢一看王一明這樣用心,也就不再關心安全的事兒。他想現在緊要的事情是要把《續金瓶梅》後幾卷再重新整理一下,柳先生肯刻印這部書,如果銷售的好,十三卷就全在這裡印出來,但是每一卷還要細化修改一下。
他又打開一卷手稿,剛一回頭,感覺屋外還是有人。當他細看的時候,又沒有看到人影。這是怎麼了呢?難道自己出現了幻覺?但覺得又不像。最近自己的眼睛又有些不太好,看東西總有重影。但他對聲音的判斷還是不會差的,她停下了手裡的手稿,細細地聽了聽,果然是有動靜。
難道真有人盯梢嗎?但盯梢的目的是什麼呢?他輕輕地踱到了窗前,把耳朵貼在窗戶紙上,外面真的確實是有人。丁耀亢突然間提高了八度,對窗外說:
“是哪位好漢?不知有何貴幹!”這一喊,外面的人撒腿就跑。丁耀亢急忙開門出去,他只看到了一個身影,別的什麼也沒看到。他去叫王一明,王一明聞訊趕來,說自己正在角門那裡,並沒見到有人跑出,那是不是從正門跑了。
王一明和店小二來到正門,正門外有幾個人正在幹活。不過他們說確實剛纔看到一個藍衣襟短打扮的年輕人,從門裡跑出去,看那人的架勢,就像是一個窮困潦倒的書生。
窮書生盯自己梢幹嘛呢?丁耀亢就問王一明,剛纔從柳先生家回來,是否有人跟蹤?王一明說自己是騎馬一路回來的,根本不可能有人騎馬跟着自己在後邊。如果說有人盯梢,那也是在書鋪那塊出現的,書鋪那裡人來人往,肯定是那裡出了問題。
丁耀亢就覺得奇怪,這書稿值錢也只有王一明和柳先生兩個人知道,在書鋪跟前他們並沒有談論車上有書稿的問題,這個人不應該是衝自己幾箱子手稿來的呀。但不是衝手稿那又能送什麼的,自己這一年來那馬車都破的讓人家看着寒磣,還有人惦記自己呢。
丁耀亢就對店小二說:“我也是人老了歲數大,就是怕打擾別的,也沒什麼,你們幫我多留意些,應該不會有壞人的。”
店小二心說,要不是你們先付了四合院的租金呢,還真不敢租給你們這個大院子。看着那破馬車和這兩個風塵僕僕的人,不像是有錢人。店小二答應着就退了出去。
王一明又在院裡轉了一圈回來,對丁耀亢說:“老爺子,你放心,就是我不睡覺也會幫你看好這幾箱子寶貝。”
丁耀亢笑了笑說,沒那麼嚴重,你好好休息,這些日子呢,咱們也就可以好好放鬆一下。估計柳先生怎麼也得十天二十天才能找咱們,過兩天你把咱們的住址告訴柳先生。不然這柳先生又找不到咱們,你不是也沒給柳先生咱們在哪住嗎?
王一明笑了,說可不是,人家柳先生問咱們在哪下榻?我也沒敢說咱們住車裡。丁耀亢來了興趣,就問王一明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王一明說:“就跟人家柳先生說,我也不記得那地方叫什麼名字,就說那裡有一個大的書鋪,離那書鋪挺近!柳先生就問我那個書鋪是不是叫陽明齋,我說我也不認字,不知道那裡是不是。柳先生說,如果你家先生的書刻印出來,我們能說通陽明齋來銷咱們的書,那你家先生就一定火起來!”
丁耀亢記起來,剛纔那家書鋪的名號確實是叫陽明齋。丁耀亢就問王一明,難道陽明齋在杭州城最有名嗎?王一明說:柳先生可說了,這江浙一帶如果能把書放進陽明齋裡,那可就是成功一大半了,因爲這裡的書都是這一帶人非常認可的書鋪。
丁耀亢就不再說什麼,他是希望自己的書能夠進到這樣的大書鋪裡去銷售。他告訴王一明,這幾天的生活起居,你就看着安排就行了,我們邊休整邊等柳先生的消息。王一明說,那我過兩天就去柳先生的刻印行。
丁耀亢也沒有反對,他又去整理他的手稿。卻忽然發現,剛剛從陽明齋拿回的那套《明史輯略》。他想先拜讀一下這部書,然後再整理自己的手稿。
與丁耀亢同樣也正在看這本書的人還有査繼佐。査繼佐聽說有一本暢銷書,就打發人買了一套回來看。一看不要緊,竟然發現這部書中還有自己的名。是哪跟哪兒的?自己坐在家中從來沒和人合作過,怎麼自己就成了這部書的編校人了呢?
有人替自己揚名,也許不是壞事。於是他就把這本書仔仔細細的讀了一遍。讀完之後他發現《明史輯略》,有些內容寫的還比較有文采,也比較符合歷史的真實性。可是尤其後半部分幾乎是拼湊而成,況且這書中還有反清復明的痕跡。甚至於說,把一些關鍵的地名、人名都弄錯了。
書中比較大膽的稱努爾哈赤爲“建州都督”(按明朝官職),稱滿洲人爲“建奴”,這是刻意的寫法,還是真的弄錯了呢?
最爲常識性的錯誤是,作爲清朝爲明朝寫歷史的書,要多用中性的詞,不應該把明朝的將領投誠清朝後的人叫做叛將。而書中就把孔有德、耿精忠等人稱爲明朝的“叛將”。
還有就是不能大加讚譽反明抗清的人呀,但書中卻把抗清的李如柏、李化龍、熊明遇稱爲忠臣的忠臣,加以讚美與惋惜。
丁耀亢讀了這些內容,也倒吸了一口冷氣。他雖然也是持有反清復明的思想,但是他在《續金瓶梅》總還是說的很隱晦,不敢這樣明目張膽地來寫。尤其自己受到順治的邀請,寫他的《蚺蛇膽》都只寫忠臣忠君的思想,寫奸臣當道的事情,而不敢寫時政內容。這本書竟然敢這樣明目張膽地寫,真是有些出乎人的意料。
査繼佐讀完全套書,嚇得渾身是汗,急忙向官府稟告。官府雖然很重視,不也就是一本書嗎?於是就直接找到寫書的那個作者莊廷鑨。
莊廷鑨是浙江湖州人,竟然是一個盲人。盲人怎麼寫書啊?當地官府這一打聽才知道莊廷鑨父親是個財主,比較有錢。兒子雖然眼睛不好是個盲人,卻不想做一個庸庸碌碌的庸材。讀過幾天曆史的莊廷鑨,知道古代有左丘明雙目失明還能寫歷史,於是他就立志也要做左丘明式的人。
志向好立,但是實施起來卻比較有難度。自己根本也不懂什麼歷史怎麼寫,從哪兒寫呀?
前邊我們講過,清朝爲了打壓反清復明的思潮,組織了一批人去寫明朝的歷史,目的就是要讓老百姓知道明朝的歷史已經結束。但是寫歷史的這幫人根本也沒有心情寫明白,只是在不斷的蒐集明朝的歷史,並沒有寫成書。
但是早在明朝,明朝自己也在整理自己的歷史。雖然明朝沒有了,但是明朝的一些仁人志士也在蒐集整理的一些明朝的歷史資料。明朝內閣首輔朱國楨,竟然也是湖州人,生前寫過一部《史概》。他的後人聽說莊廷鑨要寫明史,就把這部書稿賣給了莊廷鑨。
莊廷鑨如獲至寶,便蒐羅了當地有名的所謂比較好文人,幫他整理這部歷史。其實也不叫整理,就是照抄照搬。因爲朱國禎去世較早,原書沒有寫天啓、崇禎兩朝,莊廷鑨又補上了缺失的部分,包括南明小朝廷的內容。
莊廷鑨雙目失明,爲這部書卻嘔心瀝血。書整理完了,他卻死了,那年是順治12年。他的父親叫莊允誠,爲了紀念兒子,在順治十七年才把這部書刻印完整。
正式刻時,請前禮部官員李令皙寫序。並且把江南名士茅元錫、吳之銘、陸圻、査繼佐等人的名字也列在編審名單中。
査繼佐這一舉報,湖州知縣便把莊允誠抓了起來。莊允誠如實說了兒子已經不在了,自己就是爲了紀念兒子纔出的這本書。並且答應知縣拿出錢財來消災。
湖州知縣拿了莊允城的錢,查繼佐這邊也就不再追究。這期間,這第一版的《明史輯略》就賣的差不多了,沒有賣出的也被莊允誠收回來。然後莊允誠覺得這個書既然銷的這麼好,這麼受歡迎,就又接着出了第二個版本,然後把查繼佐的名字去掉。
好在是查繼佐的名字被去掉了,不然也會成爲70多掉腦袋的人中之一。這自然是後話,此時,捧着這本書的丁耀亢,並不知道這本書要了那麼多人的命。
欲知後事如何,下文接着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