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寒料峭,陰沉好一陣子的天,終於放晴。
當蘇夫人葉氏派人來喚蘇燁一同前去給夏家老婦人祝壽時。
她正在抓了一手瓜子,愁眉苦臉的盯着眼前的小丫鬟阿福清點着鋪滿一桌的金銀細軟。沒想到她這般窮,蘇燁坐在一旁盯着桌子上堆積如山,實際價值只有五百多兩的各式物件,一臉哀怨。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聲響:“小姐,時辰到了,夫人差奴婢前來喚小姐一同前往夏府,給夏家老太君祝壽。”
“嗯,你回夫人一聲,我隨後就來。”
“是,小姐。”說完門外便沒了聲響。
打發了那人後,蘇燁拍了拍手,站起身來對着阿福說道:“你將我這些家當先收起裡,明日,再點點。”
“小姐,奴婢這都清點三日了......”
蘇燁微微扭過頭,一個眼神望過去,阿福立即靜了聲,後緩緩的嘆了一口氣,頂着蘇燁的目光幽幽說道:“小姐,您別這樣看着我,這幾日,就連那肚兜上的金鍊子,您都命奴婢都給掰扯過來了,真的都在這兒了......”阿福輕撫着痛了三日的額頭,心中感嘆着,這小姐以前視金錢如糞土,從前那裡在意過自己有多少體己私房,自打從那葉家山莊回來後,怎地就像是鑽進錢窟窿一般,就差把梳妝盒上的金縷雕花給摳下來了。
等兩人都各自哀嘆一番後,稍作打扮,便隨着葉氏向着夏府的方向而去。
不一會兒便到了夏府。
蘇燁心中一直掛念着自己手中的那點私房,跟在葉氏身後向着宴廳而去,到了門口,蘇燁低頭牽起裙角,右腳剛一邁入大門,擡起頭來準備邁進左腳時,便發現,剛剛還嘈雜的屋子,此時鴉雀無聲,衆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她這處。
這陣仗,嚇得蘇燁雙腿一軟,一個踉蹌,險些被門檻絆住左腳。阿福見狀,立馬前去扶住了她。蘇燁微微偏過頭對着阿福問道:“我臉上可有什麼髒物?”
“沒。”
“那爲何她們都盯着我?”
“興許是因爲,這是小姐您第一次出門,好奇罷了。”
啊,對,怎麼把這事兒給忘了,這可是她第一次在外社交。
知曉原因後,蘇燁頂着衆人的視線,挺了挺她那可忽略不計的胸,端正了一下姿態,手執絹子掩在嘴處嚥了咽口水,清了清嗓子,剛剛還怨念的臉,瞬間掛上了標準的淺笑,想了想大家閨秀的姿態,擡起腳就往前邁。
一旁的阿福緊跟在身後,盯着自家小姐的的身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感。看着看着便反應過來,小姐,她好像順拐了......
衆人凝神屏息一路注視着蘇燁直挺挺的走到桌前,又直挺挺坐定後,這纔將目光收回,有默契的頓了一頓,似有人發佈號令一般,嘭的一下,屋內立即恢復了剛剛的那般嘈雜。
見衆人沒再瞧着她,端坐的蘇燁這才微微地鬆了鬆肩膀,坐在一旁不動聲色的長長吐了一口氣。正準備伸手摸一把擺在她面前的瓜子,就發現,四面八方總有打量的目光向她射來。蘇燁拘謹的嚥了咽口水,硬生生的將擡起準備摸向瓜子的手轉向了耳後,摸了摸自己的鬢角。
正值蘇燁頂着的路人們的目光,不知要端坐到何時時,宴會便開始了,來自四面八方的打量這才削弱了些。擺着大家閨秀的架子端坐了許久的蘇燁再也裝不下去,氣悶悶的端起面前的那杯酒,便是一飲而盡,這舉杯的手還未放下,衆人的眼光又是狠狠的向她投射而來,整個人便是如芒刺背一般,渾身一個機靈。
蘇燁嚥了咽口中的酒,心中的火,騰地一下便被引燃,重重的將酒杯往桌子上一放,身邊的人俱是一驚,齊刷刷的看了過來,蘇燁絲毫不在意,擡起手終於摸了一把她心心戀戀的瓜子,擡眼惡狠狠的向四周望去,只見所有人立馬扭過頭,夾菜的夾菜,倒酒的倒酒,說話的說話......
一把瓜子磕完,實在受不了這一屋的煩悶與拘謹,找了個由頭知曉了一聲葉氏,便由下人領着去了淨房,後來直接支開了跟着的隨從,索性在外面溜達溜達起來。
不敢走遠,又不想被人打擾,便尋了一隱秘之處,看看月亮,呼吸着新鮮空氣,還是外面輕鬆自在一點。
剛剛開始漸入佳境,就被不遠處傳來的聲響給打破了。
“表哥,賬本給你弄過來了。”
“有沒有人發現?”
“全按表哥的吩咐行事,你還不放心嗎?真是傷了我的心。”
“哦?那......讓哥哥疼疼你。”
“討厭,小心有人過來。”
“你個小妖精。還怕有人看見?現在有誰會來這後花園啊。”
不一會兒就傳來一陣令人羞恥的聲響。
蹲在一旁的蘇燁大跌眼鏡,甚至有些爲難,大戶人家關係還真是亂,一上來就是□□的戲碼,不喜歡不喜歡,蘇燁在暗地裡嫌棄了一番,就準備悄無聲息的離開這裡,急着想要躲開,一不小心就將腳邊的花盆給踹翻,手忙腳亂,硬是沒能扶住,眼睛一閉,眉頭一皺,就聽見砰的一聲,便驚動了一旁的那對野鴛鴦。
“什麼人?”那男子聽到聲響後問道。
蘇燁心中碰碰直跳,嚥了咽口水,蹲下身來喵了幾聲,提起裙襬挨下身子,轉身邊學貓叫,邊向旁邊挪去。
“表哥,好像是貓。”
“不是。你快離開這裡,按計劃行事。”說完這男子束好衣衫就向這邊追了過來。
蘇燁聽見聲響,直起身子,左右張望大量了一番,若是要從來路回到宴廳那邊,定是會和那人打個照面,思索了一番,就向前方的假山而去。
待這人從草叢中走後。緊接着一女子也從那處草叢後鑽了出來,向着西面的院子而去,走了幾步就遇到了守在不遠處的貼身隨從。
“五姨娘。”
“今日之事,若是讓旁人知曉半個字我定饒不了你。”
“是,奴婢遵命。”
“嗯。”說完被喚作五姨娘的女子張望着打量着四周,立馬抓散了自己的法式,跌坐在地便哭腔嚎了起來。
“來人啊,來人啊,救命啊,快點來抓賊啊”
這邊,蘇燁整個心蹦蹦蹦的跳,腳底竟有些脫力,如此一番亂竄,也是找不到路,看了看後面的動靜,一頭便鑽進了前面的假山。藉着月光,喘着粗氣立馬打量起來,聽着來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眼中一亮,尋了一容身之處,立馬藏了進去,還未勻過氣來,就發現這個旮旯,有個人,渾身一個激靈,驚嚇這口氣差點沒喘上來,正準備開嗓叫起來,就一掌被那人給劈暈了......
蘇燁兩眼一翻,快衝破嗓子眼的尖叫,就這樣又給嚥了回去。看來是因爲今日出門沒看黃曆,這第二世還沒刷出人生新高度,就這樣戛然而止了......
嗯?第二世?
是,因爲,她根本就不是蘇葉......
她叫蘇燁和蘇葉同音不同字。這事兒,還要從去年入冬以來說起。
自打去年入冬以來,一直體弱多病的蘇家大小姐蘇葉病情加重,一直不見好轉,蘇大夫合計着,等過了正月初六,將蘇葉送至城外玉山的葉家山養去。哪兒有一處溫泉,對蘇葉的病情是大有利處的。
一直在病中的蘇葉,一路顛簸折騰至此,還未來得急泡上溫泉,原本就病着的身體,如雪上加霜,竟一病不起,昏迷了過去。眼見着就要不行了,蘇大夫一家人準備帶着氣若游絲的蘇葉回府處理後事,正值此時,蘇大夫發現,蘇葉脈象雖紊亂,卻不似前幾日那般微弱,便留下多觀察了幾日,沒想到奇蹟發生了,蘇葉好轉了,行醫多年的蘇大夫欣喜萬分之餘,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快斷氣了,怎麼就又好了?
半日後蘇燁便醒了過來。
蘇家人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發現,蘇葉活是活過來了,只是......一言不發,滴水不進,呆呆的望着牀幔足足有一日之久。
葉氏守在一旁整日以淚洗面,生怕蘇葉她此番劫難給病傻了。
一日後,蘇葉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這葉氏淚還未來得及拭乾,便又哭了出來。
蘇燁盯着牀幔,心中的悲涼已經蔓延了一日之久,若她記得沒錯的話,自己應該遭遇山體滑坡了,現在正常的話,不是在醫院,就應該在停屍房。
怎麼……還跑到古代來了,這……太不可思議了。
而蘇燁遲遲不肯開口說話,其主要原因是因爲餓的。餓的前胸貼後背,餓的四肢無力,餓的兩眼發花,根本沒力氣說話,極其讓她懷疑之前正主的真正死因。日日灌些湯湯水水的,是個正常人恐怕也會被他們餓死的吧,蘇燁心裡誹謗到。
等她有力氣了,終於開口說話了。
衆人才發現,這姑娘還真是病出了後遺症,竟不記事兒了。衆人傷心之餘也想明白了,只是不記事而已,總比沒了好。
觀察了幾日,發現蘇葉身體狀況都穩定了下來,將蘇燁留在了葉家山莊,蘇大夫一家便下山回府了。
蘇燁在葉家山莊一養就是一個多月。
三日前纔回到府中。今日隨着蘇夫人來這夏府祝壽。
本想着,老天待她不薄,讓她成了吃喝拉撒處處有人伺候的大家小姐,除了有點窮外,其他的都很好,日後憑着自己的聰明才智,說不定還會走上人生巔峰,名垂青史。
這一掌劈過來……
蘇燁心中所有的念想,都是化成了一縷青煙,隨風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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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顧修霖潛入夏府中辦事,出了點小狀況,行至西側的假山邊,正想越牆而出,便聽見不遠處有人朝這邊跑來,顧修霖腳下一滯,便尋了一暗處隱了進去,默默地觀察這處的情況,哪料想,這姑娘直奔他的藏身之處而來,害怕行蹤暴露,眼見着那姑娘要叫出來,一掌給劈暈了。見着倒在地上的姑娘,緊緊的拽着自己的褲腿,正想彎身扯開她的手,便聽見有個人走了進來。
顧修霖動作一定,擡眼便默默的觀察着外面的狀況。來人未見蘇燁的蹤影,對着假山陰陽怪氣的喊道:“你不要藏了,我看見你了。”說完看了一眼那處露在外面的裙襬,扭過頭,就向前走去。
就在顧修霖準備蹲下身來繼續扯開蘇燁的手時,就見剛剛那人放輕腳步又折轉回來,一晃便到了這個凹槽處。那人見到匍匐在地的蘇燁說:“哼,想瞞過大爺我,你還……”這人順着蘇燁的手向上望去,這才發現旁側還立着個黑衣人,話還沒說完便一掌被劈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