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韞玉在屏風後一壁慢慢撿了自己喜歡吃的稍進了幾口,一壁留意園中的各位才子。小廝將諸位才子所作詩畫送了上來,便無心再吃,一一翻看過了,只覺得這些詩畫多華美堆砌,浮誇之意瞭然,並無多少深意。心裡微微覺得失望。不由得望了望父親。
只見父親那邊也略略沾了些酒,和皇上不時談論幾句。氣氛十分融洽。感覺到有人在看他們,那交談的兩人不約而同的轉了頭過來。
陳景然見她手裡翻弄那些詩畫,許是薔薇露酒格外醉人的緣故,神態變的望之可親,並不似剛來的時候,溫暖卻疏離。笑着說:"江小姐可有意中?今日孤可是等着與你賜婚。"
江韞玉面飛紅霞,低了頭恭敬的道:"多謝聖上美意,還望聖上幫小女謀定把關。"陳景然哈哈的笑:"那是自然。"韞玉心裡卻掠過一陣冰冷,暗暗握住那個玉佩。
不是不想一生一世一雙人,只是那人已然不再,找誰又有什麼關係?按照當朝律法,女子滿十三即可婚配,而她已經十六了,現在尋個託付終身之人,不過是讓老父了一樁心事。自己心裡,卻是無謂與不喜的。
那千金宴已漸入佳境,連皇上不由得多吃了幾杯。插食八品也已端上,分別是炒白腰子、灸肚胘、灸鵪子脯、潤雞、潤兔、山珍刺五加、鵝肫掌湯齏、蜜冬瓜魚兒。
宴會至此,已經接近尾聲,衆人無不略有期待,不知江小姐如了何試題比試,聽得今日還有騎射之術的較量,一些從未扶馬拉弓之人已然放棄,安心享這一頓盛宴,只覺得能朝見聖面、享這一頓世間難得的美味珍饈,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分。
江韞玉環視滿園才子,不知她究竟是誰的佳人。低頭寫了一花籤,讓竹枝轉呈給父親。江相爺細看了,呵呵一笑,隨即擊掌三聲,頓時一片安靜。
相爺笑道:“小女不才,願意獻醜彈琴一曲,只望有才之士能在這一曲琴聲中以今日之酒爲題,賦詩一首,交予小女自行裁定。”
這題目看似輕巧,實則不易,琴聲擾人情思、奪人意魄,賦詩之人需在這琴聲酒意別出新意、展露才華確非易事。
江韞玉已在這屏風後焚香淨手,擡手撫琴。
突然一聲破弦讓院中所有的人安靜下來。聲音突兀卻顯得有力。沉寂良久,衆人竟聽得婉轉低沉的琴音,如靡靡之音,鳥鳴澗中,迴響天際,隨着琴聲變的寬廣抑揚,聽的人彷彿可見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櫓聲之欸乃,隱隱現於指下。足以讓人忘憂解愁。
就在衆人陶醉欣然之際,忽然聲音變得低沉,音韻悲愴。憂思突然滿上心頭,就連皇上手中的酒杯,也不由的握緊幾分。細處如雨打芭蕉,待到慷慨之時,奮奮如驚雷,此時聽到有聲音在歌唱,嗓音清脆如泉,卻悲慨有力:
皎皎白絲兮故我染之
著青爲碧兮著黃爲橘
非樂非命兮尊天事鬼
我著白裳兮莫亂我心曲。
衆人皆癡,未有一人能書畫。
曲終。人靜。園中徒有鳥鳴聲。
寂靜中有人撫掌三聲,哈哈笑着說:"好琴技、好秒思。這漁樵問答和墨子悲絲竟讓你彈的渾然一體,出神入化!久聞江小姐是容貌、書畫、弓射三絕,今日才得知,這琴藝着實更絕。"
只見一男子從院子盡頭緩步而來,青衣長袍,面色如玉,脣帶微笑。越了園中一樹桃花而來,花瓣迎風,幾片黏在他的衣袍。他亦走的淡然自如。
江韞玉突然覺得恍惚。彷彿那人,那年也着了青色布衫,立於湖邊桃樹下,微微傾身:“我以爲下雨小姐不會來了,備了一件小物件想送給你。”
身邊的父親卻起身面帶笑容迎上去,道一聲:"武安侯安好!"
這男子回禮:"今日因瑣事來遲,請相爺莫怪!"隨後走向皇上面前,揮袍跪下:"給聖上請安!"
陳景然笑道:"明淵你在奏疏裡說,近日歸來是爲家事,怎在這裡出現?家父家母可安好?"
嶽明淵亦笑着說:"這娶妻之事,不是家事?"院內衆人無不大驚。
倒是江韞玉旁邊的竹枝聽聞,笑眼彎彎的說:"恭喜小姐!賀喜小姐!聽說這武安侯不僅騎射在鏡離無人能比,樣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今日一看,果真是潘安貌。昨日裡剛剛對詩贏了這門貼,可算是文武兼備之人,如今有意於小姐,那真真是好事呢!"
韞玉微微一怔,仔細看了那人相貌,方知昨日她去之時,拿了摺扇指着她的畫說:“果真好畫!”的竟是此人,沒想居然是武安侯。嘆一聲她這正主反不如竹枝消息靈通。
那嶽明淵起身,一邊緩步向屏風處走來,一邊吟着:
玉壺□□,賞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
白雲初晴,幽鳥相逐。眠琴綠陰,上有飛瀑。
青春鸚鵡,楊柳樓臺。妙造自然,伊誰與裁。
大道日喪,若爲雄才。壯士拂劍,浩然彌哀。
蕭蕭落葉,漏雨蒼苔。淺深聚散,萬取一收。
吟畢已然到了屏風前,望着裡面的人兒說:"江小姐,明淵幸未來遲,如今這詩已然完畢。不知江小姐可否意中?
江韞玉語氣倒是平淡的很道:“今日方知聖上明鑑,武安侯果真才思文定。但久聞武安侯騎射了得,小女子願意請指點一二!”
嶽明淵臉上依舊是淡淡的笑,只是眼神深不可測:“指點不敢當,在下願陪小姐切磋,但請小姐列個規矩。”
江韞玉起身:“但請武安侯隨意用些酒菜,小女子隨後便到。”福了一福便去更衣。
武安侯也被下人引着坐了,才吃了幾口,就見江韞玉蒙着面紗,揹着箭囊,手拿着靈寶弓,轉出了屏風。園中的人見了聲音突然靜了下去。方知好事就要登場了。
那一身桃紅胡服彎鉤錦靴穿在她身上,顯得英姿勃勃,身形俏麗。自是尋常女子不常見裝扮。不由得讓人看癡了些。
江韞玉亦無多話,示意讓人在園中一角梧桐上掛了一個靶子,樹前裡了一高高的鐵桿,約一丈高,鐵桿頂部有個不過酒杯大的孔洞。
待立好後,江韞玉反手從箭囊中抽出一根羽箭,凝神靜氣,略略沉氣,拉弓滿月,手指一鬆,那箭穿過鐵桿上的孔洞,正中靶心,衆人還尤聽得箭羽在靶上震動嗡嗡之聲。不少握慣了毛筆的書生被驚的目瞪口呆。
那嶽明淵此時緩步過來,微笑着說:“明淵從未見得女子的箭法如此精妙,想必許多男子也無此身手,小生敬佩的緊。”說着竟向韞玉一拜。
江韞玉戴了面紗,聽了這話也看不出神色有異,倒是不少書生,赧顏的有之,憤憤然的亦有之。
江韞玉亦回拜了:“小女今日弄斧班門,實在是獻醜了,不過小女技止於此,我要出的題目,卻並非如此簡單。”
說着環視了一週,轉向諸位書生們說:“下面的題目,可有人願意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