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肅睿在殺進燕京之前先在牀上又橫了大半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動了肝火,他越發覺得下腹脹痛,和上次月事時候的痠痛還不一樣,流的血也更多了。
他難受,幾個丫鬟卻覺得是好事,尤其是阿池,雖然臉上還有兩分委屈,但是看見換下來的月事帶還是高興的:
“上次姑娘有些血瘀,這次好多了,姑娘還是得穿得多些別凍着了。”
趙肅睿躺在牀上整個人都縮在被子裡只露着一雙眼睛看着阿池歡歡喜喜地將他用過的月事帶子給收了,心中一陣無力。
“沈衍那小廢物安頓好了?”
“姑娘放心,已經安頓在了偏院,正好青鶯身子好了已經移到後院去了,我讓人將從前的佛堂給拆了騰出地方,正好讓她跟小包和夏荷她們住在一處作伴兒,在屋裡點着炭盆也不冷了。”
趙肅睿“嗯”了一聲:“讓沈衍的兩個老僕管他,除了必要的活計你們也不必照應,已經十六的人了整天哭哭啼啼,不成個樣子。”
阿池點點頭應了。
看着她的臉色,趙肅睿眨了下眼睛:“阿池,你不會還在記恨我今日說你的話吧?”
阿池沒吭聲。
趙肅睿笑了一聲:“有些話該是你說的時候你說了就是對的,有些話不該你說,你就萬萬說不得,你是我的丫鬟,首要該想的是如何順着我的意,這一點,你遠不如圖南。要是平日的生活瑣碎,你多說兩句我知道你是忠心,可有些事光靠忠心是不夠的,你得用腦子。”
也許是因爲躺在牀上無聊,趙肅睿難得有了些興致教導小丫鬟,他略側了側身子看向阿池:
“你可知道圖南爲何順了我的意思?”
阿池抿了下嘴脣,有些賭氣又有些泄氣:“圖南比我聰明。”
“錯,圖南是知道何爲第一。”趙肅睿從被子裡伸出了一根手指頭,翹在半空,“第一,爲理。無論知情與否,沈衍身爲舉人卻嫖娼,這是觸犯了國法。我依着國法要懲戒她,你一個做丫鬟的如何能求情?我要是順了你的求情饒了他,豈不是顯得我也成了枉法之人?”
穿着淺青色棉比甲的丫鬟想了想,點了點頭:
“姑娘,阿池知錯了,阿池只是覺得您一個人在莊子裡撐着實在辛苦,衍哥兒來了您也能多個依仗……”
“我依仗他?”要不是坐不起來趙肅睿都要坐起來了,“就那個哭哭啼啼的小廢物我能依仗了他什麼?我依仗他替我屯田還是替我帶兵?他是廚藝比圖南好還是寫文章比你強?嗯?他就算來日封侯拜相,咱們這個莊子的的人還是吃我的糧花我的銀子聽我的話,與他有什麼干係?他現在還得謝我呢,我不打他,他來日在旁處也會捱了這一頓,那時候動手的可就不是又讓他疼又沒有傷了他筋骨的圖南了。”
趙肅睿是何等聰明的人,當然看出了圖南一面顧全了自己的心意一面又沒讓沈衍真的受傷。
對圖南的這種“心思”,他卻不覺得反感,因爲足夠周全,把他想了的沒想的都給想過了。
這種能替着主子全了裡子圓了面子的行事倒讓他想起了遠在宮裡的一雞。
從一雞他又想到了正在當昭德帝的沈三廢。
心情不好,趙肅睿收回了被子外頭的小手兒:“跟圖南說一聲,晚上給我弄點肉吃,流了這麼多血,我得好好補補。今天不是剛殺了羊?讓圖南把羊肋排骨的地方給我燉了吃,燉得爛爛的,再弄點蒜醬韭花醬之類的。”
清燉出來的羊排蘸了蒜醬也好吃,還是趙肅睿在莊子上吃了一次才知道的,圖南做出來的肉不帶絲毫腥羶氣,蘸了醬料入嘴只有滿當當的油湯和鮮香。
想着想着,英明神武的昭德帝吞了吞口水。
“再讓她在湯裡放點蘿蔔。”
“是。”
阿池見自家姑娘有了睡意,將牀帳放下,又在炭盆裡加了幾塊霜炭才退了出去。
走到廚房,阿池正好看見圖南從井裡提水出來,半扇羊肉支在了木盆裡,被水澆了透。
“你來這可是姑娘又有什麼想吃的了?”
擡頭看見阿池,圖南將木桶扔回井裡,甩了下已經被凍得發紅的手。
和平常一樣,她做飯的時候會把外面的衣裳脫了,身上只有一件被濺了水點子的中衣,中衣的袖子也捲到了臂彎之上,馬面裙的裙襬也被她捲起來從兩邊兒掖到了腰間的束裡。
見她這幅模樣,阿池連忙拿了個乾淨帕子給她擦手:“你幹活兒好歹顧惜下自己身子,大冷的天還碰着涼水,明明自己還來着月事呢。”
“我沒事,從小都習慣了,倒是你,不生我的氣了?”
阿池手上頓了頓,惡狠狠地把圖南的衣襟給整平了:“你別以爲我就忘了你攛掇姑娘去奪回宅子的事兒了!圖南,我到底是想不明白,安安穩穩的日子到底有什麼不好,姑娘既然不記得了就讓事情都過去算了,你又何苦再提起來?”
“我也是想着以後的事。”
圖南語氣淡淡的,又蹲下繼續清洗着盆子裡的羊。
阿池看見一旁的竈臺上有熱水,去倒了些在一旁的盆裡,又在裡面兌了冷水,挽着袖子沾了沾,是溫的了。
“你用這個水洗。”
圖南從善如流,提着羊腿換了盆。
“你剛剛說的是什麼以後?”
“自然是姑娘和謝鳳安和離的以後,姑娘總得有個能落腳的地方。”圖南看了阿池一眼,“就算姑娘能從謝家手裡把這個莊子也奪下來,你不會想着就讓姑娘在這個莊子上過一輩子吧?沈家以前的宅子好歹是老爺夫人從前住過的地方,就算沈家想要強奪了去也得掂量掂量,住在那兒比住在旁處的好處又何止多了十倍?”
“可沈家……”
“從前的沈家奈何不了夫人和姑娘,現在也一樣。”
阿池仍是皺着眉頭:“可是這其中牽扯的麻煩也太多了!萬一咱們在燕京城露了行跡,讓謝家盯上怎麼辦?”
“無妨。”清水從羊腔處沖洗而過,圖南捏碎了骨頭邊上的一點碎血渣子,“燕京城那麼大,謝家又算得了什麼?你只管放心,自從咱們姑娘醒過來他又何曾輸過?”
阿池卻還是憂心忡忡:“咱們姑娘畢竟是個姑娘家,外無兄弟內無……”
“阿池,咱們姑娘就算什麼都沒有,也是一步步走到了今日的,你就算再憂心,既不能更姑娘多出一個親生兄弟,也不能讓老爺夫人復活過來。你與其想這些,不如想想怎麼讓咱們姑娘不好走的路能走得順一點。畢竟,就算咱們這些做丫鬟的爲姑娘把一顆心都操碎了,到底也是咱們跟在姑娘身後的路上走。”
這話像是勸說,也像是告誡。
穿着青色棉比甲的丫鬟沉默了。
她從以前就覺得自己不夠聰明,垂雲還在的時候姑娘最信任是垂雲,什麼事都交給她去做,垂雲嫁人了,姑娘最信任的就是圖南,她一直覺得圖南比自己強是因爲和姑娘打小兒的情分,所以姑娘失了記憶之後她就事事往前湊,有時候甚至想着讓姑娘覺得圖南只是個會些做飯手藝的丫鬟就好了,圖南也不同她搶,不當值的時候也願意在廚房裡待上整日。
有時候看着姑娘又嬌又嗔地同自己說話,又把內賬都交給自己去管,阿池她甚至會覺得自己真的成功了。
可是到頭來,最明白姑娘的還是圖南。
姑娘說圖南知道怎麼能順了姑娘的心意。
圖南說她們這些做丫鬟的不過是跟在姑娘身後走。
倒顯得她這個急赤白臉想要爭什麼的落了下乘。
怔怔地看着圖南洗好了羊拿出刀開始切分羊骨,阿池的眼裡突然一熱,是淚水滾了出來。
“圖南,我……”
“對了,姑娘要吃哪塊兒呢還沒告訴我呢?她是想要吃羊肉吧?”
“啊,姑娘她想吃羊的肋條排骨,讓你務必燉得爛爛的,再配着蒜醬和韭花醬。羊肉湯還要下蘿蔔。”
圖南笑了:“今日動了一通肝火還要吃羊肉這麼燥的,那我再給姑娘做個綠豆芽,羊肉湯泡餅纔好吃,我再給姑娘烙幾個餅。”
被圖南一打岔,阿池道歉的話就說不出來了,她抹了抹眼睛站起來:“姑娘這兩個月看着胖了些,又每日搬石頭,也比從前康健了不少。”
“是,吃的也多了。”說完,圖南已經手起刀落用斬骨刀將羊肋排整個卸了下來。
阿池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肺裡都是冰冷的血腥氣,讓她一直以來爭強好勝的心都淡了不少。
“我先回去了,你也把衣裳好好穿着。”
轉身,阿池走了幾步,又聽見圖南喚她。
“阿池,前一陣子我說姑娘和從前不一樣,你說你只想讓姑娘過暢快日子,你可知道我想的是什麼?”
“我想的是,那些從前欺辱了姑娘的,讓姑娘受了委屈的,我想讓如今的姑娘把他們一個個都踩在腳底下。”
阿池轉身,看見圖南隨手把刀甩進了榆木墩子做的菜案上。
用平淡無波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長相平平的丫鬟眼裡露出了阿池從未見過的戾氣。
彷彿她手裡捏着的不是羊腿,而是一些人已經洗淨待宰的脖子。
趙肅睿並不知道自己的丫鬟之間還有什麼暗地裡的機鋒,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晚上美美地吃了一頓羊肉,第二日又修養了一日,到了入夜,他覺得自己的身子已經全然好了。
不僅能去撕爛了沈家的幾個廢物,也能在跟沈三廢的爭鋒裡不落下風。
是了,又到了他們每隔三日能互通心聲的時候。
“沈三廢沈三廢沈三廢,你那個小堂弟哭起來的時候鼻子眼睛都是紅的,你哭起來是不是也那個樣子?”
“陛下要是想看我可以當即給你哭一個,再找畫師畫下來,連夜給您送到莊子上。”
低頭看着奏摺的女人語氣淡然得一如既往。
趙肅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