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討債

正陽門外的正西坊一帶在前朝時候是從燕京往西走貨的要道,通惠河一路沿着皇城根兒往北連着海子河,從通惠河沿岸到廣寧門外大街一溜兒就成了通商要地,整日騾馬接連不曾停歇。

到了大雍朝,成祖擴建皇城,索性將通惠河沿着皇城的一溜兒給填了一半,徹底只納作皇城的護城河,不許再走船,海子河也被攔腰分成了兩截兒,中間一部分甚至被填了土充作稻田。

如此一來,自通惠河上下來的南貨想要燕京就要先在東邊的通縣下船再進燕京,反倒讓東邊的街市熱鬧了起來,正西坊一度幾乎要沒落下去,可隨着朝廷開科取士,在燕京城裡做官兒的越來越多,歷代君主一年裡又總有些日子住在西苑,賞賜勳貴的府邸宅院自然是繞着西苑來的,漸漸的,各處衙門也都移到了西城,文武百官圖往來方便又紛紛在西城置辦宅邸,正西坊這從前商人云集的地方也因爲從正陽門入朝方便而逐漸成了羣臣青睞之地。

又因爲靠近正西坊的廣寧外大街仍舊是從燕京往西去的通商要道,正西坊一帶現在還是官商混住的局面,不像宣武門裡已經被羣臣給佔滿了。

在正西坊,五品官家的正門對着江南商人的院牆都是尋常事,做羊馬買賣的晉商家裡開了宴,絲竹聲也能擾了正趁着休沐在家品鑑字畫的工部員外郎。

石榴巷通往正陽門西河沿邊上有一座宅子,據說左右兩個宅子都賣不上價,就因爲這宅子裡每日喧鬧不堪甚至不分晝夜,當官的也好、經商的也好,誰也不願意與這家人住在一處。

日跌時分,隔着兩扇黑油大門都能聽見裡面的吵鬧,穿着一身銀鼠大氅的年輕男子頭戴平定四方巾,兩側墜着暖耳,手上也是鹿皮手套,坐在馬上擡頭看了看門上的匾額,他略點了點頭。

“原來這就是沈宅。”

爲他牽馬的僕從同樣做男子打扮,頭戴圓帽身穿半袖棉袍,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僕從。

“公子,我這就去叫門。”

“不必。”坐在馬上的年輕人阻止了自己的僕人,“不用你去叫門,咱們既然是來上門討債的,自然是要砸門纔夠氣派。”

說完,只見他擺了擺手,身後跟着的七八個壯漢立即翻身下馬站成一排。

“瞅準了那門,給我踹!”

“是!”

漢子們齊聲呼喝,齊齊擡腳,重重地踹在了門上。

黑油大門被踹出一聲巨響,竟然真有地動山搖的氣魄。

院子裡的吵鬧聲戛然而止。

接着便聽門內急急傳來了聲響,有人隔着門喝問:“外面是什麼人?我家是前協辦大學士沈大人府上,不容閒雜人等放肆!”

“找得就是你們這沈宅!”

一個精壯的漢子爆喝一聲,又一腳踹在了門上。

門上的銅環被撞得叮噹亂響,嚇得裡面的人半晌沒說話。

“你們家人欠了我們主人家五千兩銀子,趕緊將錢還了!不然今日就把你們這宅子裡外砸個乾淨!”

說完,壯漢又去踹門,他那腳生得極大,還寬,活像個石墩,一下下砸上去沒一下是失了勁頭的,幾乎就要把門連着門框一併踹下去。

這時,門裡又換了個人說話:“這沈家如今就只有我兄弟二人,都是安分守己的讀書人,我家兄長還是在國子監讀書的監生,斷沒有欠錢不還的,外面的兄臺可是找錯了人家?”

“你家只有你們兩個人?那在安定門外棗葉兒衚衕的沈舉人不是你們的堂弟?快快將門開了,不然我們打將進去見什麼砸什麼,我家主人說了,那沈舉人欠了錢跑了,他現下只想出氣,讓咱們只管砸夠五千兩銀子的東西了賬!”

燕京城裡豪門勳貴多不勝數,也不是沒有蠻橫之人,能橫成這樣的也是讓人生平僅見。

沈宅裡又安靜了下來,過了片刻,從院牆上探出了個頭來,騎在馬上的年輕男子手裡捏着一對銅球,見狀直接砸了過去,只聽一陣亂響,爬上牆頭窺探的人掉到了地上哀嚎着自己的眼睛。

“別等了,破門。”

坐在馬上的人懶洋洋地說了一句,揮手讓人自馬鞍下面抽出了斧頭扔在了地上。

“將這門給我劈了!”

“哐啷。”今日飽經摧殘的沈宅大門終於是被人從裡面打開,一個在幹黃皮袍子外面又穿了赭石色搭護頭上還戴着小帽兒的男子戰戰兢兢地迎了出來:

“在下沈守儒,乃是先大學士沈韶之侄,不知貴客如何稱呼?”

“姓趙,名迭。”

牽馬的僕人連忙要扶着他下馬,卻見他直接從馬上跳了下來。

雖然小有踉蹌,但是站穩了。

沈守儒在燕京城裡多年,也算是有些見識,見這人身上一身上好的銀鼠皮,腳上是小羊皮的皁靴,手上戴着的鹿皮手套也極精緻,就知道此人來歷定然不凡。

雖然樣貌上有幾分柔美,卻一身的煞氣,讓人不敢直視。

沈守儒連忙退開一步,賠笑說:“還請貴客入門相談?”

他也知道自己這話不過是給自己留幾分顏面。

兩排壯漢開路,這位自稱“趙迭”的兇悍公子哥兒甩了袖子就直接走了進去,真是連一個眼神兒都沒給他。

過了影壁,這公子哥兒就笑了:

“大白日裡公然聚賭,這就是你們嘴裡的清白人家?難怪沈衍那廢物能輸給我五千兩銀子,原來是從你們這兒學的。”

只見院子裡亂七八糟,各個堂屋門窗緊閉,可就算如此也能讓人看見地上散亂的骰子盒、黑白馬、象牙牌、還有擺在院中的銅壺。

“骰子、雙陸、牌九、投壺……你們玩兒的花樣還不少。”

剛剛帶頭叫門的大漢早走到正堂一腳將門踹開,在幾個綢袍男子的驚呼聲裡扯了一把交椅出來。

交椅上鋪着的錦披七零八落還掛着瓜子皮兒沾着茶水漬,之前牽馬的年輕人連忙走過去一把扯下來,又將一張皮氈鋪開墊上。

公子哥兒這才款款落座,手裡還把玩着一塊青玉墜子。

沈衍剛進京的時候沈守儒就將他身上的現銀和值錢物件兒都摸了個清楚,自然也認出了這塊青玉墜子是平時沈衍不離身的,臉色當即就變了。

“趙公子,不知我堂弟眼下在何處?”

“趙迭”只看着他冷笑,卻並不搭話,只是又擺了擺手:

“四下搜搜,值錢的東西都找出來。”

一羣大漢頓時如惡犬般長驅直入,不一會兒就先將躲在各處的人都揪了出來。

一些人一看就是府裡的下人,戰戰兢兢不敢說話,另有一些身上穿着綾羅綢緞,一看就是來沈府賭錢的。

另外又搜出了幾百兩的散碎銀子和幾張寶鈔,加起來將將夠了一千兩。

不甚滿意地看着面前的東西,“趙迭”又聽見後院兒一陣響動,很快,他的兩個手下就押着一個高大的男子從後院過來。

這男子和沈守儒眉目相似,只不過沈守儒看着更清瘦瑟縮些,倒是這個男子身上穿着有暗紋的墨綠色直身錦袍,腰間掛着個象牙雕出來的香囊,頭上戴着書生們慣常戴的方巾,有一種不倫不類的富貴跋扈,一看就知道是沈家大房的次子沈獻儒。

讓沈守儒去見人,自己卻躲去了後院,沈獻儒見了“趙迭”竟然囂張至極:

“你可知道你砸的是什麼地方?我叔父可是協辦大學士沈韶!門生故舊遍佈朝野!這是他的舊宅!我妹妹高嫁伯府,你留下些壓驚銀子速速退去我們就可既往不咎!”

“嘖。”趙迭用手指隔着暖耳撐着太陽穴,“狗仗人勢的貨色還在我的面前囂張?童五,給我打!打斷一根手指算一百兩銀子,先從他身上討了一千兩銀子回來。”

“是,主子!”

剛剛帶人破門的壯漢立刻走上前去,甩開大腳將沈獻儒踹倒在地。

慘叫了一聲,沈獻儒似乎突然知道了面前的人是硬茬子,他立刻轉了聲調哀求起來,彷彿剛剛那麼囂張的人是條狗。

沈守儒在一旁也連忙求饒。

趙迭冷笑一聲只當這二人是兩條喪家之犬。

“這種廢物的手指哪裡指一百兩銀子?十兩一根兒,童五你給我都撅折了!”

沈家兩個兄弟驚叫成了一團,這時,一旁看着熱鬧的綢袍紈絝裡有一人站了出來:

“這位兄臺何必如此急躁,這二人的兄弟欠了你的錢讓他們想辦法還了就是,何必喊打喊殺?就算沈氏兄弟的錢財不夠,這個宅子也是能值些銀子的。”

“趙迭”微微擡眼,看向那個說話之人:“你這法子不錯,趕緊去將這院子的契書取來,要是敢矇騙我,我當即就把你們這些人的腿都打斷。”

趴在地上的沈獻儒突然擡頭說:“此處是我們叔父的遺產,怎能輕易許人?何況這宅子也不止區區幾千兩……”

嫌棄地看了一眼地上堆着的銀子和寶鈔,“趙迭”環顧四周,不得不說,就算是被人折騰得烏煙瘴氣,這沈家舊宅依然能讓人看出是個極好的院子,不光廊柱都是上好的木頭所造,院子中的梧桐就算樹葉落盡也能看出生得極好,讓人不難想象夏日繁茂之時坐在這院中乘涼的愜意模樣。

院子四四方方,各個角落卻都各有佈置,一團的乾枯的藤爬在架子上,恍惚還留了幾分舊時的閒適模樣。

“這院子是不錯。”

趙迭表示他看中了。

沈守儒與沈獻儒暗地裡交換了個眼神,沈獻儒大聲說:

“這院子作價七千兩,我是斷然不會折給你的!”

“沈兄,這位公子一看就是你我同道中人,依我看你們不如就和這位公子賭上幾把,用這個院子作爲賭本……公子,你既然看中了這個院子,不如就給這二位一個機會,我們這些在場之人都可以替你做個見證,您要是能贏走了這個院子不是比您喊打喊殺好看多了?”

趙迭想了想,歪靠在了椅子上斜覷着跪着站着的一衆人。

“我要是不接這賭,倒顯得我怕了。”

這便是應了。

不過片刻,院子裡就傳來了兩聲驚歎。

趙迭依然歪坐在椅子上,看着給自己牽馬的僕人投壺每投必中,贏得沈家兄弟一臉菜色。

“這投壺我們實在贏不了,趙公子,咱們還是賭骰子吧。”

趙迭打了個哈欠,不置可否。

“你們可算清楚了,再輸給我兩把你們這沈家的宅子就是我的了。”

沈家兄弟戰戰兢兢,站在桌前卻連骰盒都拿不穩了。

“趙公子,我們兄弟受了驚嚇,實在拿不穩骰盒,我可否讓別人來替我投骰子?”

“去吧去吧,一羣廢物屁事兒真多。”

趙迭自恃已經穩操勝券,也不怕這沈家兩個廢物再找來什麼幫手。

很快,一個穿着桃紅羅衫臉上蒙着輕紗的女子從後院走了過來,對着衆人行了一禮。

接下來不到一個時辰,擲骰子比輸贏,她二十七把裡一共贏了十七把,看起來不多,可是其中十把她搖出了三個六,不僅贏還贏了連番,把趙迭那邊每次都要旺起來的“手氣”給壓了下去。

越是如此趙迭加碼就越大,一來二去竟然讓這個帶着風塵氣的女子越贏越多,不光保住了沈家的宅子、作廢了那張沈衍五千兩銀子的借據,還讓趙迭又輸了一千多兩。

趙迭賭得紅了眼,擠開替自己搖骰子的下人決定親自上陣。

一把脫下身上的銀鼠大氅,他從裡面摸出了一沓銀票,足足有八千兩。

“敢不敢跟我玩兒把大的?”

看着那厚厚的一摞寶鈔,沈家兩兄弟眼睛都移不開了。

“賭!”

他們沒有寶鈔票子,沈獻儒當即寫下了一張八千兩銀子的借據壓在臺上。

動作之間,沈獻儒看向自己的妾室,對她使了個眼色。

女子將三枚骰子放入骰子盒,已經篤定了自己又會搖出三個六。

此時的趙迭卻不慌不忙,他看着自己手裡的三個骰子,用手指每個都撥弄了一番。

骰子在他纖長的指尖處翻轉了十好幾下,他才終於把骰子放在了桌上,又把骰盒扣了上去。

片刻之後,錯落的搖骰子的聲音停了下來。

“砰”地一起扣回了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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