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到了嗎？”一聲自問，響動在葉蕭腦海裡，形諸於外，卻是嘴脣抿得更緊了一些。
他連張一張嘴脣的力氣都不願意浪費，也沒有得浪費，所有體力，全部心力，皆集中在託舉一根根鐵索上。
時間倒退回十餘個呼吸之前，那時候葉蕭站在碧蘿河底，擡頭仰望。
恍若晴天裡忽聽聞得一聲霹靂，旋即四方雲動，在頭頂上遮天蔽日出了厚厚鉛雲，整個世界驀然暗了下來一般。
葉蕭在仰望時候，便是如此感覺。
再深的河底，原本依然能透入紅光，彷彿是兩岸的火焰要捲土重來，重新將一河流水點燃成岩漿。
在葉蕭擡頭那一刻，紅光盡數被遮掩，一艘艘海賊戰艦的船底就像是一片片烏雲遮掩了過來。
看到這一幕，葉蕭放棄了繼續尋找鐵索的心思，將按照要求找尋的鐵索一條條從河底淤泥里拉起來，一步步地向着岸邊走去。
前半部分，葉蕭只在水下跋涉還好，固然一腳深一腳淺，走得很是艱難，在身上諸般輔助道術支撐下，卻也不算什麼。
他畢竟不需要真的扛住所有鎖鏈的重量，只需要隨着腳步不住地將鎖鏈從淤泥裡面提拉起來，免得重新落入河牀淤泥裡面又需要一番好找。
置身水中，浮力相助，葉蕭還不覺得如何，不過微微吃力，要不是心急河面上情況，如此漫步於河牀底部，見惟有深水處方纔能見景象，未嘗不是一種經歷。
當一陣跋涉過後，“嘩啦啦”水響，葉蕭頭頂冒出水面。
旋即，籠罩周身的憋悶感覺與沉沉水壓一去，葉蕭下意識地貪婪地深呼吸了水口。
水下呼吸終究只是道術，不能替代真正呼吸時候那種自由的感覺，就像魚兒被養在水缸裡，到底跟暢遊大海不同。
下一刻，葉蕭眉頭一蹙，忍不住悶哼出聲。
他的腳步並沒有停止，在大口呼吸的同時，繼續保持着原本步調，在一步步地向着岸邊走去。
熱火在風的鼓盪下不住地燎過來，不知不覺間臉上河水未乾，汗水又生。
葉蕭忍不住悶哼出聲，卻不是爲此。
當他一點點地從河中走出來，自頭頂到臉龐至肩膀及前胸……逐步脫離河水，曝露在空氣中後，葉蕭方纔真正感受到了重量。
一聲悶哼過後，葉蕭抿緊了嘴脣，摒住了呼吸，好像生怕泄了氣，直接被壓趴下了一般。
“哐當~哐當~~”橫江鐵索太半都還掩在水下，葉蕭拖拽着出了水面的部分彼此碰撞着，發出彷彿不甘心的金鐵碰撞之聲。
此時，碧蘿河內外，有戰艦破浪聲，有海賊喊着號子划槳與張帆，有狂奔呼喊聲，喧鬧一片，將其餘雜聲盡數掩蓋。
橫江鐵索的不甘心，只有葉蕭一個人聽聞。
他低着頭，駝着背，肩上扛着數條鐵索，若有遠遠望去，怕是隻見鐵索，不見人身。
“呼哧~呼哧~~”葉蕭額頭上有汗水在汩汩而出，流入眼中刺痛無比，更是斷線珍珠一般滴答入水。
漸漸地，他連鐵索碰撞的聲音都聽不到了，更別說擠出氣力，去觀察海門城深處，海賊艦隊是否在他預訂的地方登陸；去張望，小結巴的人手是否包圍在海上？
葉蕭壓榨出了全部的氣力，依然被一點一點地壓彎了腰，直欲被鐵索拖回水中，與之共沉。
“太重了。”“早知道就讓那憨貨來，這活兒，他擅長。”葉蕭苦中作樂地想着，卻知道那壓根不可能。
先不說他自己能不能如迪迪一般，堵住登岸的地方，贏得最關鍵的時間，就說這河底搜尋出合適的橫江鐵索，再在海賊們的眼皮底下拖到岸上來，迪迪便做不到。
“噗通~”葉蕭恍惚了一下，再回過神來竟是已雙膝跪到了水裡，膝蓋骨發出“嘎吱嘎吱”的不堪重負聲音，好像隨時可能被壓得粉碎。
一點，一點，一點……鐵索沉沉，壓得葉蕭整個上半身幾乎都要浸入水中，想要吐氣開聲地發力，卻吐不出氣，也喊不出聲，恍若那無比沉重連身體內的空氣都給壓出去得乾乾淨淨。
不等葉蕭做出最後的應對，恍惚間，他的眼前一片火紅，彷彿又回到了水門上，見整個海門城在火海里燃燒着。
一個個海門城居民在亡命地奔逃着，或被倒塌的房屋壓下，或被燃燒的樑柱砸落，或被慌亂的逃亡者踐踏……他們有的在火海里面痛苦地嚎叫，有的返身撲入燃燒的房屋高呼着親人的名字，更有孩童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喊着媽媽……葉蕭心中大慟，猛搖頭，幻象皆散。
在他眼前，距離鼻尖只有一根頭髮絲距離的水面上，倒映出了岸邊燃燒着的火焰，映照得通紅。
葉蕭一時間分不清楚，幻象中所見，究竟是他幻覺呢，還是無數冤魂透過火光在向着他哭訴？
“我……總要……爲你們……做點什麼！”葉蕭竭力後仰着脖子，清秀的臉龐掙扎出了狠絕來，咬着牙根，從丹田處發出一聲嘶吼。
“啊啊啊啊~~~”嘶吼聲壓抑着，如受傷的猛獸在咆哮，渾身上下有“噼裡啪啦”聲在連綿響起，葉蕭的身體一寸寸地擡起。
這個時候，貼在他身上不住地散發着靈光的符籙，一張張地在飛速地乾透。
葉蕭跋涉碧蘿河牀，尋覓橫江鐵索，這麼一大圈子折騰下來都沒有掉落的符籙，隨着那一聲聲脆響，飛速地乾透、焦黃，無聲地燃燒成了灰燼。
至此，葉蕭身上的變化催發到了極致，溼透貼身的道袍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渾身肌肉在扭動着，如揣着一隻只小老鼠竄動。
他的身上，道的氣息在飛速地褪去，代之的是熾烈血氣，如日之中天，更有激流沖刷河牀般的聲音從他身上傳來，那是血液奔涌的聲音。
“喝！”葉蕭頭髮黑中泛出紅來，伴隨着他一聲大喝，“嘭”地揚起，並且有紅光從每根頭髮根部流轉到末梢，凝出一滴滴的血珠來。
這般氣血陽剛的味道，生平第一次在葉蕭身上出現，像極了當初遺人村外，隻身擔住斷龍石時候的迪迪。
不同的是，迪迪憑着的是雄厚體魄，激發出的是潛力。
葉蕭用的是道術組合，透支的是生命力。
“啊~！”葉蕭又是一聲大喝，上半身與地面保持着一個角度，拖拽着鐵索，大踏步地向前。
“崩！”一聲悠揚，被拖出水面的橫江鐵索一根根崩得筆直，猶如蛟龍出聲，大澤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