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昏色如翻墨一般鋪天蓋地的漫溯,似乎只在頃刻間就把這片光鮮璀璨的天地帶人了永暗的氛圍。
入夜後的西遼帝宮,登時就變成了這西遼國最寂寞的地方,這地方很是深邃、很是神秘、很是令人不安……
特別是在沒有朗月和燦星的時候,那沉寂的顏色會叫你沒道理的生就出不好的預感,總覺的這黑暗中有什麼看不見的鬼魅、邪靈沉浮潛藏,會在你最不經意的時候冷不丁一下就躥出來!叫你防不勝防、怯不勝怯,背脊發冷、毛骨悚然!
就在今天晚上,這才入了夜沒多久,忽有一羣人衝進了錦鑾宮、直抵着驚鴻苑進來。
我正推想着皇上今兒怕是不會過來,便拆了滿頭的珠翠準備沐浴後安寢,冷不丁的就被這幫人給擾了到。
“放肆!”冉幸拉下了臉、擺出了架子端着口氣喝斥,“旒昭媛的寢苑也是你們膽敢隨意亂闖的!”
當前這時局我們誰也不清楚,但必要的氣場還得先拿捏出來。冉幸這麼一震懾,到底是有效用,只見爲首的人走到我的近前來,伏了身子對我行了一個禮。
我眯了眯眼,打量他一圈後瞧着他的打扮,認出了這些人該是帝宮的侍衛,而這個對我行禮的該是爲首的領官。
“昭媛。”他將身子正了一正,不冷不熱的啓口,“請恕臣等深夜冒昧打擾。但臣等是受了太后娘娘的授意……有人在太后面前言了昭媛的不是。”他聲音停了一停,目光微灼、側目複道,“告昭媛,施行厭勝之術!”
我一震!
他落言時聲音甫揚,末尾的字音偏偏是往下沉澱的,這叫我那顆心跟着一個劇烈上升後又陡地降下來!
壓勝……
這壓勝自古以來就是不能容赦的大罪狀,時今卻有人在太后面前狀告我壓勝,這是要把我推入冰火、置之死地呵!
事情來的太突兀,但這一刻我無瑕去推想究竟是誰人這樣有心的針對我。因爲這領官才稟完了話,轉身便對着一衆侍衛打了個手勢。
那一衆人最聽命令,得了這示意後也不多話,簌簌的邁開大步便往我苑裡苑外遍及而去、意欲搜尋所謂壓勝的證據。
這真真是莫大的羞辱!此刻立在這裡,我忽然覺的一陣噁心,那滋味竟好比吃了只蒼蠅那樣噁心!
“大膽!”冉幸復又吼了一嗓子。
她見不得這些人這般作踐我這驚鴻苑,看着就要去攔,被我心念一動、眼疾手快的攔住。
她甫側目。我蹙眉對她搖頭,眼裡滿滿的全是告誡。
人家侍衛軍負責的是帝宮的安危、太后皇上等衆高位的安全。此刻並非亂闖胡鑽,是正正經經奉了太后的旨意前來搜尋的,卻又如何能攔得?非要顧惜這眼前的體面而硬去阻礙,反倒顯得是我們心虛,搞不好會正中下懷、弄巧成拙!如是,橫豎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也就是了!
冉幸對上我的目光,其心似乎仍有不甘,但她緊緊抿了嘴脣,終於隱忍止住。
“昭
媛!”
這時,忽地聽得春分清越的一嗓子。
我循聲甫而擡目,見是春分從門邊急急的跑進來。
春分只是喚了我一聲,並不急着向我這邊趕過來,而是徑自進了身子後立在醒目處,揚起比方纔愈高的聲音大聲又道:“皇上來了!”
此言一出,正鼓譟不安的在場人盡皆一震!正在翻查證據的侍衛們也即刻停了手裡的動作。大家須臾就醒了神,不約而同的將身落下去準備接駕。
我錚然反應過來,這該是靈巧的春分瞧見驚鴻苑有難,便悄悄溜出去尋了皇上做救兵了!心念波及,我暗暗讚許春分的機變,後忙也將身子徐徐的伏落下去。
這時乾元殿的公公打起了進深的簾幕,將皇上恭敬迎進了內室。
我稍稍擡目,見皇上面色不悅,急急向我這邊兒走過來。心念沉澱時,他對衆人擺一擺手:“都免禮吧!”說話又走到我近前來,將才起了身子的我攙住,“大半夜的不睡覺,卻來擾昭媛的清淨。呵……這是怎麼回事!”他不看我,徑自對着眼前爲首的領官,聽聲音這慍惱已經是昭著了!
這一瞬我忽然覺的,身邊這個男人的出現竟恍若神祗於午夜臨凡。他就這麼臨風玉樹般的立在我身邊,哪怕什麼都不做,就只這麼立着,驀然間,很奇怪的,我這一顆動盪的心彈指就變得安然!何其安然!
倏然間沒有防備,覺的這清明的眼眶,甫地就溼潤了。
“陛下。”領官見皇上發怒,身子明顯顫了一顫。他再出列一步,對皇上作揖後頷首,“臣等決計不敢打擾昭媛休息,只是奉了太后的命來查理壓勝一事。臣……”
“這倒好笑。”皇上打斷了領官的話,勾了勾脣呵了一聲,“朕早先日夜都與昭媛處在一起,只是近來一個不查的,卻不知她何時就行起了壓勝的勾當?”面染不羈,半玩半肅。
我知道皇上心裡是信任我的,但我擔心的是那背地裡暗害我的人既然敢整了這麼一出,就一定會早有準備……萬一我哪裡不查而被尋了什麼紕漏,縱然皇上信我,太后信我,面對如山證據,我怕也是說不清了!
可事實證明,念頭果然是不能亂動的。往往都是,想什麼便偏生就有什麼,怕什麼便偏生就來什麼!
“皇上。”領官頷首。
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隱約見他面上有着掙扎的痕跡。但只是須臾,他像是下定了怎樣的決心,重又一擡目:“就在陛下您過來之前,臣等剛剛查到昭媛壓勝的證據。”
我心跳一躍!
皇上甫一下握住我的手。
掌心忽感其溫,我匆忙擡眸,對上皇上遞來的一脈灼灼目波,心念一馳,即而回了神志。
他的目光使我安心,只覺的自己此刻猶如浩海之上一葉浮舟,自身沒着沒落,但我交付了全部的信任給他……心念跌宕間,反倒有什麼珍貴的東西於這一片浮虛裡次第沉澱,即而下意識的,我緩緩反握住了皇上的手。
皇上眉目一動。
我對他含笑點頭。
他看着我,須臾亦一含笑,即而重把目光轉向那侍衛領官:“什麼樣的證據?”聲音依舊不悅。
領官不敢怠慢,回身叫手下呈了一個物什過去。因爲隔着一段距離,燭火又明滅,我看不清那是個什麼東西。
皇上對貼身公公使了眼色,公公會意,將那東西接了後又轉呈皇上。
“這是自昭媛的貼身宮娥房裡,搜出來的。”領官啓口又道。
公公接了那東西的同時,面上似露薄驚,遲疑了一下後遞給皇上。
我斂了一下眸子,這時纔看清楚,那是一個人形的粗糙人偶,上面好似是寫着皇上的生辰八字!
皇上接到手中時,倒沒有怎生的驚疑,他勾脣一笑,似乎很不屑。
這麼冷眼默看皇上的態度,我漸漸便放了心。我知道,皇上自小是在宮裡長大的,對這等伎倆想必也是默熟於心了!一個人偶能說明什麼?若當真想害一個人,早便直接採取務實的手段了,到底該是多麼自卑無奈的人才會把希望寄託在這些個怪力亂神的形式之上啊!故而,宮裡頭若是出了這等事情,多半都是陷害的。
“皇上,時今臣等,還得去向太后覆命。”那領官見皇上沒有言語,不得不頷首提醒。
皇上方擡目,眼神有些發赤,看起來像是脾氣一下子全都躥動了上去!
我甫心動,一下牽住他的袖角。
他驚了一下,轉目看我。
我斂斂眸子,面上的神色是鎮定的:“陛下,妾身一向感念陛下與母后的照拂之恩,斷不會行此陰狠歹毒之術詛咒……妾身的貼身宮娥亦是不會!”落言頷首。
“朕知道。”他蹙眉又展,擡手想要觸過我的芙額,“琳琅……”
“但既然事情出了,就不得當作沒有發生。”我閃身躲開,將他打斷。
皇上那探出的手便停在當空裡,聞言後面上一僵,旋即柔緩下來,目色流露了一懷動容。
我知道,皇上他解過了我的心意,知道我不忍因一己之故而牽累他、害他失了帝王威儀且被扣上酒色昏君的大帽子。
我無視他眸中的柔軟和憐惜,繼續道:“只是,冉幸是我的宮人,不要將無辜的她牽扯進來……妾身蒙冤未昭之身,斗膽請求陛下放過冉幸,先將我禁足。”
皇上聚攏眉峰,不忍我再繼續說下去,搖首喚我:“琳琅……”
“待徹查清楚,自會還得妾身一個清白。”我繼續。他想將我止住,但我知道一些事情既然發生了,又如何能逃得過?無論如何,都得由我來面對,“妾身……”
“住嘴!”錚地一嗓子烈烈的撩撥,帶着爆發開來的怒氣和急意,皇上終於不再好言聲色,將我止住。
我心口甫震,一個噤聲,下意識權且緘默。
氣氛陷入好一陣的沉默,繃緊的空氣似乎隨時都會崩裂,便連細密的心跳聲、微弱的呼吸聲,在這一刻都能聽的清清楚楚,一絲一縷都是那麼牽惹心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