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住的人停下腳步來，展顏看着他面無表情道：“你還打算假扮到什麼時候？”
被展顏拆穿，蘇湛隱藏的表情並沒有多麼驚訝，漆黑深沉的目光透過斗笠間的縫隙盯着她看，脣邊露出一抹淺淺的苦笑。
見他不說話，展顏更認定了心中的猜想，也不知怎麼，她腦中一熱，伸出手來便將他的斗笠掀了下來，露出了遮擋背後的本來面露。
今天是展顏臨行的日子，蘇湛原本想着最後送她一程的，出門前並沒有多麼仔細的去改裝，甚至連面具都沒有戴上，只是隨意換了衣服帶上斗笠就去找她了，哪料到，展顏都要走了竟還會折回來拆穿他。
因此在展顏一把掀開他的斗笠之後，他原本的面貌便再無遮擋，頓時暴露在了眼前的人前。
那張讓展顏第一次見到就忍不住癡迷的臉。
展顏盯着他看了許久，才慢慢道：“果然是你！”
蘇湛笑了笑，問道：“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展顏冷冷一笑，什麼時候發現的？
其中從一開始她就在懷疑，只不過，直到今日看到他的真容，她才確定莫逸就是蘇湛假扮的。
從她第一天進入那個宅子，就覺得奇怪，對方爲什麼要救她，後來她慢慢發現，住在那裡的吃穿用具，一切幾乎都是按照她所喜歡的風格，說明了對方必然是個非常瞭解她的人，當時她心中便有了猜測，只不過一直無法求證，再後面她用各種方法想引出屋主現身，卻一直失敗。
只不過她當時一直沒想到，蘇湛會假扮成莫逸來接近她，一直到幾天前，她從秦晚風的家中出來，在街上看見那個打扮身形都與莫逸的極像的人後，心中便覺得奇怪，等她回到宅子後，卻發現莫逸正坐在那裡喂鴿子，展顏上前去詢問，他卻告訴自己方纔根本沒有出門，那個時候，展顏便對眼前的莫逸起了懷疑，終於開始回想與他相處的種種細節。
仔細想起來，其實就會發現，眼前這個莫逸和最開始她所接觸的那個莫逸是有很大不同的，只不過被她下意識的忽略了而已。
只是當初展顏還不太敢確定，和她一起相處的莫逸是從一開始就是假的還是後來被蘇湛掉包的？
聽了展顏的說法，蘇湛笑了笑，其實展顏能猜出他身份的原因他自己心中也有數，如今不過是親自聽她講了一遍而已。
展顏問道：“莫逸從一開始就是你假扮的？”
蘇湛神情淡然，即便被揭穿，他的臉上也絲毫未表現出任何驚慌之色，他道：“不是，一開始是真正的莫逸，只不過後來他走了，在他消失了幾日之後，我便開始假扮了他。”
如果是這樣，那麼一切也便說得通了，這也是爲什麼之前的莫逸與之後的會有所差別，而展顏那日在街上所看到的莫逸必然就是真的了，根本就不是她看錯。
一想到居然被蘇湛騙了幾個月，展顏心中就一陣來氣，不過眼下她必須
強制自己冷靜下來。
展顏冷冷道：“你就是那日救下我的人，也就是那座宅子的主人？”
蘇湛點點頭道：“沒錯。”
果然如此。
除了他，這世上又還有誰能對她的喜好習性如此熟悉。
既然是蘇湛救下的她，那麼他的目也就說得通了，都是爲了他自己唯一的解藥。
自從知道了蘇湛的事，展顏可不再會像從前那樣了，如今在她的眼裡，蘇湛爲她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爲了他自己的利益罷了。
從前是這樣，到了杭州，他救下展顏，併爲她解毒，收留她住下，這一切的一切，就像真相中的一樣，他不過是爲了挖她的心給自己做解藥。
可是展顏還是想不通，既然他要殺她，今天又爲什麼要放走她？
展顏可不會認爲蘇湛有那麼好心，會放棄了她這顆他付出了這麼多的活解藥。
她低聲問道：“那你今天爲什麼要放我走？”
聽了她的問話，蘇湛反倒有些奇怪的問道：“你要離去，我爲何不讓你走？”
展顏掀了掀嘴角，道：“倘若不是知道了你的事，我還真不會想過這問題。”
蘇湛漆黑的眸中先是閃過了一絲不解，隨後便明白了展顏指的什麼事，他的嘴角慢慢勾了勾，看不出是笑還是不笑，他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展顏冷冷道：“我怎麼知道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你打算什麼時候殺我？”
蘇湛含笑問道：“既然你都知道我要殺你，方纔還爲什麼要追下馬車，不是應該更儘快的離去麼？”
展顏盯着蘇湛的眼眸，一字字道：“因爲，我想知道，你明明有很多次機會的，爲什麼一直不對我下手，難道我走了更有利於你解毒麼？”
展顏不相信蘇湛會毫無圖謀的爲她做這一切，當然也不會相信他就會這麼放她走了，所以那日，她便故意答應秦晚風的要求，並告訴劉管家轉告屋主，還有莫逸，她爲的就是想看看，對方會做出什麼動作來。
可是當今日蘇湛前來送她，並且真的讓她離去的時候，展顏的心中卻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因爲對方的反應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甚至懷疑，這一切是不是她猜錯了？可是當她掀開蘇湛的斗笠，看到他的真實面貌時，展顏才知道，她並沒有猜錯，只是爲什麼，他會將到手的解藥就這麼放棄了，難道他不想救自己的命了麼？
還是說，其實是因爲他心中有把握一定能在毒發前再次找到展顏並將她的心挖出？可是那樣不是更白費力氣麼？他爲什麼不早點將她的心做解藥？
這是展顏所不能理解的。
其實蘇湛心中比她更明白這些，早一天取出展顏的心，他的性命便多一分保障，越是往下拖延便越是對他不利，有無數次機會他都可以對展顏下手，可他終究沒有這麼做，每一次他都在心中想着不如再讓她多活一會，反
正也不差這些時候，就這麼一次又一次的推延，直到幾日前劉管家告訴他展顏要走了，蘇湛的心中才終於起了一絲動搖。
可那絲動搖是什麼，他不知道，但他卻清楚的明白，那並不是對展顏的殺心。
當第二日，他再次親耳聽到展顏對她說着自己要離去的事情，心中的那份動搖之心，早已被他掩蓋在了平靜之下，他只是用歡快的語氣祝福着她一路順風。
那個時候，他明知道只剩下短暫的幾日時間了，卻仍未對展顏下手，他只是長久的站在窗邊望着他們曾經一起餵養過的白鴿一次次撲動着翅膀，以及不遠處放置鴿籠卻人影空空的地方，冬日陰鬱的天空下，蘇湛頭一次感到空氣是如此的稀薄。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用什麼樣的理由將她留下，正如他屢次放棄對展顏下手的機會，眼見着時機就這麼一次次流逝，他心知那些都不過是自己所找的藉口，但還是不願意正視真正的原因。
直到今日展顏真的要走了，在送往她離去的途中，蘇湛心中清晰的知道此次放她走會對自己帶來多大的不利，極有可能會影響到他自己的性命，但最終他還是親眼目送着展顏所乘坐着馬車朝與他相反的方向離去。
唯獨讓他沒想到的，大概就是展顏還會再回來找他。
尤其是，當她明明知道他所做這一切的目的時，她竟然還能毫不猶豫的折返回來，難道她就沒有想過這次他真的會將知道真相的她殺了麼？
常人在知道了這種事情的真相後，大多數都會選擇躲到遠遠的，最好再也不讓對方找到，可是展顏卻做出了相反的舉動，難道她的心中就沒有過畏懼？
蘇湛凝視着展顏，陷入了長長的沉默。
見他遲遲不肯回答，展顏想知道的心也就淡了，其實有時候答應也並沒有這麼重要，她道：“你不回答也就算了，我知道你本事大，就算我走了你要殺我的時候也一樣可以找到我，所以我去了哪裡對你都造不成影響。”
就像這次來到杭州一樣，他竟然就一直隱藏在她的身邊，可她卻直到今日才終於知道，所以即便她到了其他地方也是一樣的。
她又怎麼可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想明白了這些，展顏嘆了口氣，道：“那我我還有些問題想要問你，不如就在我死前讓我知道得明白些吧。”
蘇湛有些發怔的望着她道：“什麼問題？”
“你從以前到現在所有對我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自己，爲了挖我的心做解藥？”其實說到底，她最想知道的還是這個問題。
以前她會以爲蘇湛如此對她是基於和從前公主的感情，可是當她知道了蘇湛中毒的事情後，才明白過來其中原因，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爲了他自己罷了，但展顏還是想知道，其中是否還摻雜着其他原因。
接着，蘇湛慢慢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和着冬日蕭瑟的風中傳來：“是，我做這麼多都是爲了我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