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瑛站在一步之外,血不可避免濺在她身上。玉香更甚,臉上、胸脯上、手上濺滿血液腦漿。這是周瑛第一次親眼目睹殺人,並且她還是幫兇。周瑛死死咬緊牙關,僵直了肩背,努力平復顫抖的雙手。胡三這種奸\淫弱女、擄掠人子的惡棍,死有餘辜不是嗎?
林澤過來掃了一眼,就猜出剛纔發生了什麼,平靜道:“死了也好,不用擔心他通風報信了。”
林澤的話瞬間點醒了周瑛,她還在賊窩裡,逃都沒逃出去,何來底氣矯情。周瑛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心緒,“我去把小珏接上來。”
“我去。”林澤看了一眼周瑛衣服上的血跡,“你換身衣服吧。”
周瑛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愣了一愣,“也好,就麻煩你了。”
林澤點點頭,徑直繞過屏風走了。
周瑛從臉盆架子上取下一塊毛巾,扔給玉香,“你也擦擦吧。”
及到此時,周瑛纔想起來,適才林澤除了最開始打量周圍狀況,就再沒看一眼赤着身體、半身是血的玉香,雖說避嫌的樣子堪稱君子,但這番無視更應該說是漠然。
周瑛搖了搖頭,不欲細想,終歸只是半路搭伴出逃,何必深究。
一旁的玉香泄了氣力,鬆開瓷枕,染血的臉上有些茫然,“我該怎麼辦?”
周瑛依次翻開屋中的衣櫃、立櫃,試圖找一件能換的衣裳,“你可以坐在這兒等着蔡爺回來,把胡三的死推在我們頭上,繼續給他們當玩物,也可以立刻換上衣服,跟我們一起逃。”
玉香咬了咬牙,撿起毛巾,胡亂擦着臉和身體,“我死也要死在外頭。”
周瑛回頭一笑,有這份心氣就好。玉香穿了裡衣,赤腳下了牀,從牀底下拉出一個箱子,“外頭的衣裳都是這些渣滓的,不合身不說,還沒得噁心人,倒是這裡頭可能有咱們能穿的尺寸。”
聞言周瑛上前幫忙,兩人合力提起箱蓋。
箱子裡滿滿都是綢緞衣裳,亂七八糟地團着,男女款都有,料子都不錯,再看大小,顯然都是小孩或半大少年穿的。兩人不由一默,這顯然是之前被綁架的孩子所穿的衣裳。
玉香撿起來一件,往身上比劃大小,冷笑道:“也不知道他們留着這些衣裳做什麼,賣又不賣,還專門擱在牀底下,他們就不怕晚上睡覺時被厲鬼索命嗎?”
周瑛閉了閉眼,也取了一件,“是戰利品吧。”
聞言,玉香也沉默下來。
不多時,兩人換好乾淨衣裳,又擦了擦臉,重梳了頭髮,頓時都變得乾淨體面,走在街上絕不會被認作是逃奴。林澤領着周珏過來,看過之後,不由眼中一亮,“這是個好辦法。”
林澤和周珏各換了衣裳,四人全都煥然一新。
周瑛悄悄押開一條門縫,看院子裡空無一人,只有正院和西屋亮着燭火,屋裡人影映在窗戶上,人頭攢動,一聽就是在喝酒划拳,搖骰子推牌九,好不熱鬧,
玉香在旁邊看了,語氣微鬆,“看來蔡爺不在,不然他們不敢這麼鬧騰。”
林澤也道:“這樣也好,這些人一鬧騰就沒時候,咱們直接走了,怕是天亮都沒人知道。”
周瑛卻搖頭,“如果有人來這間屋子取東西呢,如果蔡爺中途回來呢?咱們不能賭這個萬一。”
玉香和林澤聽了,不由都沉默了。周瑛掉頭回雜物間,準備取地上暗門和地牢柵欄門上的銅鎖,又對玉香道:“這屋裡還有其他鎖嗎?都找出來。”
不一會兒,三人聚在一起,桌上放着六把銅鎖,但有兩把都極小,只有寸餘,顯然是鎖小箱子小抽屜的,玉香撥開那兩把小鎖,咬了咬嘴脣,“四把夠嗎?”
周瑛回憶了一下剛纔看到的院內佈局,沉吟道:“正屋和西屋各有一扇門和窗戶,按說四把是夠了,但這幾扇都是朝院內開的,如果還有朝院外開的,恐怕就……”
林澤此時已經明白了周瑛的用意,篤定道:“這間院子臨街沒開一扇窗戶,只有一道大門可通外面,我以前逃出去時看過。想必是怕抓來的孩子逃走,才做賊心虛,堵上了所有臨街的窗戶。”
周瑛淡淡道:“也是他們自作自受,倒便宜了咱們。”
林澤一怔,深深看了周瑛一眼,周瑛平靜回視過去。
玉香看着兩人打啞謎,實在不解。後一句她明白,但前一句自作自受是從何說來,對於這種人販子來說,走丟幾個孩子不算什麼,就算是怕被抓到,也頂多換個地方,重整人手繼續做。
玉香待要再問,卻見周瑛已經開始分配銅鎖,“一共四把鎖,咱們三個人……”
周珏在一旁怯生生舉手,“上鎖我也會。”
周瑛不由笑了,拍了拍周珏的發頂,倒也不一味哄他,“你個子不夠高,門窗上的鎖需要你仰頭舉着胳膊才能夠到,這樣很容易弄出動靜,驚動屋中的人。”
聽了這話,周珏沮喪垂下頭。
周瑛溫柔笑道:“現在不急,等你過兩天長高了,再來幫姐姐好不好?”
周珏這才恢復精神,用力點頭,說了聲好。
周瑛讓周珏在一旁坐着,轉頭問林澤:“你的手方便嗎?”
林澤點頭,隨手拿起桌上一把銅鎖,試了試單手上鎖,輕巧就推樑上了鎖,“看來無礙。”
周瑛放下懸了一半的心,笑道:“這樣最好。咱們一共三個人,同時只能上三把鎖,所以一定手腳要輕,千萬不能驚動屋裡的人。”
衆人悉皆點頭。
周瑛掃了一眼玉香和林澤,一個才被糟蹋過,一個手還受着傷,於是道:“西屋的門和窗離得較近,鎖上一個,再鎖另一個時,花的時間也能少一點。你倆就負責正屋吧,西屋我來負責。”
玉香和林澤自知自家事,也無疑義。
三人各自拿起銅鎖,試了試鎖芯都無礙,準備出門。
周瑛把周珏安置在院門邊,才深吸一口氣潛向西屋。
門和窗只能先擇其一,自然要先選門。一般人在屋被驚動,都會條件反射先衝向門,拍門踹門未果後,纔會另尋出路,而這段時間足夠周瑛把窗戶鎖上。
如果碰到聰明人,就算周瑛倒黴。
三人在門窗前站定,各自對視一眼,周瑛輕一點頭,三人同時開始上鎖。
周瑛屏住呼吸,將鎖上銅梁一點點穿過木栓上的孔洞,再輕巧推鎖體上樑,只聽輕輕一聲咔噠聲響,門鎖上了。她放開銅鎖前,握了握鎖身,使其靜置不動,才鬆開手,移向窗戶。
屋中划拳喝酒聲依舊,周瑛取出另一把銅鎖,正要如法炮製,忽聽不遠處哐噹一聲巨響。
周瑛回頭一看,是玉香把銅鎖掉落在地,不由心頭狂跳。
林澤已經鎖好門,顧不上再遮掩動靜,飛快跑過去撿起銅鎖,一邊朝周瑛揮手,讓她馬上鎖她的窗戶。兩個屋子都亂糟糟有人在喊,“出什麼事了?有賊嗎……”
屋中咒罵聲近在咫尺,有人拖拉着鞋走過來,試圖推開門看院中動靜,卻發現未果,於是粗暴對着門又推又踹,門撞在門框上咣咣作響……
周瑛死死咬住下脣,顫抖着手,打開鎖樑,飛快把鎖樑插入木栓,推樑上鎖。
就在上鎖的一剎那,窗戶被人用重物猛地一砸,瞬間震開周瑛的手。
銅鎖跟着一跳,又完好無損落了回去。
周瑛一口氣才鬆了一半,想起正屋玉香的鎖還沒鎖上,忙回身去看,見林澤和玉香拿身體死死抵着窗戶,窗戶被人砸得一跳一跳,林澤正拿左手艱難對着木栓上的孔洞。
周瑛飛快跑上去幫忙,她從林澤手上接過銅鎖,林澤不再分心,使出全力抵住窗戶,窗戶兩側木栓上的孔洞終於對了上去,周瑛熟練穿樑入孔,左右手一合,咔噠一聲,上了鎖。
這一聲如同天籟,三人瞬間安了心。
林澤靠着窗戶,滑坐在地上,搖頭嘆了一聲,“幸好。”
玉香臉白得像一張紙一樣,癱軟在地上,“對不起,剛纔要不是我失手……”
周瑛擺了擺手,“人有失手,馬有失蹄,這沒什麼,總歸都把他們關住了。”說完周瑛直起腰,看了看天色,“咱們抓緊時間吧,別碰上蔡爺回來,功虧一簣。”
林澤敲了敲腿,站起來,“你確定?”
周瑛點頭,“當然。”
說罷周瑛直接朝院角的廚房走去,林澤在後面看着周瑛的背影,搖了搖頭,也跟了過去。只剩下玉香一個摸不着頭腦,但她正心中內疚,巴不得幹些事好做補償,也忙跟上。
玉香纔要進廚房,就見周瑛抱着一個罈子,走了出來,隨後林澤也提了個木桶跨出門。
這倒把玉香愣住了。
卻見周瑛走到正屋跟前,拍開泥封,一股麻油的味道散了出來。屋裡人剛纔聽到周瑛等的聲音,已經猜到他們逃了出來,正罵罵咧咧,要他們乖乖滾回來,不然就要他們好看。
對這些粗言穢語,周瑛一概聽而不聞,把壇中麻油均勻潑在門窗上,另一邊林澤也如法炮製,油不夠就用酒,如是三番,所有露在外的木門木窗都浸滿了油和酒。
周瑛把油燈摔向木門,火焰轟然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