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出了一件大事,丞相宋庭聲養在老家的長子回京了,而且是以渾身是血倒在相府大門口的方式回京的。
當時正巧京兆尹的巡邏隊巡邏到此,親眼目睹了這一幕,親耳聽到那個一身狼狽的年輕人高喊:“我乃宋相爺嫡長子,有人阻我進京,救命!”說完便倒在相府大門前。
這句話信息量有點大啊!宋相爺的嫡長子?怎麼從沒聽說過呀?他們聽的最多的都是宋相爺家的二公子,長相如何如何出衆,學問如何如何好,但從來沒聽說個還有個嫡長子呀。
哦,想起來了,宋相爺好像是有個兒子,聽說頑劣不堪,送回老家教養了。難道就是這位?
還有最後一句“有人阻我進京,救命”,更是讓人生出無窮想象,大家不由在心裡猜測,誰會害怕宋相爺的嫡長子進京呢?甚至不惜追殺,哎呀,這膽子可真大呀!
京兆尹的巡邏隊相互對視,均能在彼此的眼裡看到隱隱的興味,大家都不是初出茅廬的啥都不懂的新人了,個個都是見慣了各種陰私齷齪的,自動就在心裡腦補了種種情節。
倒在相府外頭的青年自然就是宋承熙了,拜他這一嗓子所賜,相府想瞞也瞞不住,不過半天消息就傳遍了京城各府。
姚氏氣壞了,茶杯摔了一地,“該死的小賤種,命倒是真大!他怎麼就沒死在路上。”她十分遺憾,若是死在半道上,骨頭渣子爛完了又有誰知道?那兩個也是沒用的,兩個人還看不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居然讓他跑進京了。
更讓姚氏生氣的是,她派在老家看着這小賤種的那兩個人居然沒來見她,差沒辦好,人也不見了!真是豈有此理。
宋相爺得了消息匆匆回府,他聽到家僕回稟的時候心中第一反應便是不可能,他長子遠在老家呢,他沒讓他進京呀。再一聽被人追殺受重傷倒在相府門口,他的第二個反應便是生氣。這個臭小子又惹了什麼事?老家呆不下去了才跑京城來的吧?真是太丟人了!
爲何宋相爺會這般想呢?實在是這十多年姚氏一直告訴他:長子頑劣,在老家又把誰給打了,又闖了什麼禍事,不喜讀書,不通詩文,成日就與一羣地痞潑皮混在一起。
聽得多了他也就失望了,也絕了讓長子進京的念頭。他想着,就讓長子一輩子留在老家吧,有他這個相爺爹在京裡鎮着,長子在老家闖了禍事他也能壓下去,倘若來了京裡,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那他這個相爺也兜不住呀!得,還是不要進京給他惹禍了吧。
宋相爺沉着臉進了府,“那逆子呢?”
管家的心裡便咯噔了一下,還沒來及應答,便見一身捕快衣裳的男子快步迎了過來,“哎呦喂,宋相爺,您可回來了!貴府長公子在您院子裡呢,走走,我領您去看看!可慘了,受了老重的傷,有一刀差點點就扎到要害了,至今都還昏迷不醒呢。”
這般輕浮的語調,宋相爺下意識地就不喜,待看清來人,宋相爺也只好把不喜壓在心底,淡淡地道:“原來是方家小公子,老夫替犬子多謝方小公子的援手之恩了,今日抽不開身,待閒了,老夫定領着犬子登門答謝。”言語中送客的意思不言而喻。
方行卻滿不在乎的擺擺手,“宋相爺言重了,職責所在,談不上什麼謝不謝的。相爺您一定心繫令公子的傷勢吧!快跟我來!”
這是老夫的相府,老夫的院子,還要你一個外人領路?宋相爺差點沒把鼻子氣歪!這個方家小子是真沒聽懂還是假裝的?宋相爺眯着眼睛看向方行,對上的卻是一雙真誠略帶擔憂的眼眸,那心裡的感覺就跟吃了蒼蠅一般,卻也不好再張嘴趕人。
一路行到前院,方行的嘴巴就沒停過,什麼朗朗乾坤居然有歹人敢對相府公子出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什麼相爺放心,我一定幫您把兇手找出來,爲宋大公子出一口氣;什麼宋大公子可憐啊,小臉煞白煞白的;什麼相爺您家的奴才當差不大盡心,自家公子都傷成那樣都不想着給請個大夫,還是他心善派人給請了個大夫——巴拉巴拉的一直說到進了屋子。
跟在後面的管家手心裡都捏着一把汗,生怕相爺一時火起得罪了方小公子。這方小公子人雖然不着調了些,可誰讓他後臺硬呢。他是宮裡賢妃娘娘的親侄子,父兄都領兵在外,受聖上看重。方家就方小公子這最小的兒子留在京中。說句不好聽的話,要是領兵在外的方家父子們在戰場上有個萬一,京中的方小公子可就是方家的獨苗苗啊!
所以方小公子在京中再胡鬧,聖上看在宮裡賢妃娘娘的面子上和遠在邊疆的方侯爺的面子上,也不會把他怎麼樣的。
這方小公子也是的,好好的金吾衛不當,非跑到京兆尹當個捕快,成日領着一隊人滿大街地閒晃,招貓逗狗,讓人十分頭疼。
今兒大公子回府,也是巧了,居然被方小公子撞了個正着,以他看熱鬧不怕戲臺高的性子這還了得?這不,幫着把大公子擡進府就不走了,擺明了要瞧熱鬧。
管家的頭都快愁破了。
宋相爺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牀上衣裳上滿是血跡的長子,他的瞳孔猛地一縮,目光落在兒子煞白的臉上。
濃眉闊額,鼻樑高挺,長得像他!
也許真的是父子天性,宋相爺此前對這個兒子的種種不滿,在看到他身上的血跡和煞白的臉色時忽然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憤怒,是誰?是誰對承熙下這樣的毒手?他宋庭聲的兒子也敢動?這哪是針對兒子?分明是針對他這個相爺來的!
“大夫,我兒可有大礙?”宋相爺詢問垂手立於一旁的大夫。
宋相爺進來時大夫正給宋承熙診脈,見他進來立刻站起身恭敬立在一旁,此時見問,便恭敬答道:“令公子的傷十分兇險,有兩道刀傷差點就傷及要害,好在令公子年輕,身子強健,好生將養上半年應該就沒大礙了。”
宋相爺一聽要養半年,瞳孔又是一縮,身側的拳頭攥得緊緊的,“勞大夫費心了!”他對着大夫溫言一句便坐到兒子的牀邊,側頭又問:“他什麼時候能醒?”
大夫答:“令公子失血過多,又疲憊不堪,要醒來估摸着得等到晚上。”
宋相爺點點頭,便讓人送大夫出去了,隨手又招來管家,“拿我的名帖到太醫院請位太醫回來。”
管家應着剛要走,被方行攔住了,“管家不用去了,小爺我已經使人去請太醫了,這會應該在半道上了。”
宋相爺擡起的手在半空頓了一下,看向方行,“方小公子的恩情老夫記下了。”
方行嘿嘿兩聲,十分不客氣地往椅子上一坐,擺擺手道:“這有什麼呀!我這人心好,就喜歡見義勇爲,何況我跟令公子還認識。”
宋相爺見他跟在自己家裡似的支使小廝上茶端點心,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又聽他說與自己兒子認識,不由好奇起來,“哦?方小公子是在哪跟犬子認識的?”
“自然是在京城認識的,我三歲的時候,有一回我爹揍我,我生氣離家出走,迷了路,被幾個潑皮盯上了,是宋家哥哥救了我。”方行中氣十足,說起自個小時候離家出走的事兒臉都不帶變一下的。
“原來犬子跟方小公子還有這樣一番淵源!”宋相爺笑着感嘆了一句,就聽那方行又道:“對了,當時宋家哥哥是跟着一位特別漂亮溫柔的姨姨的,我娘說她是宋夫人,宋相,夫人呢?怎麼沒見她?”扭頭左右看着,好奇不已的樣子。
其實方行被宋承熙救過一回這事倒是真的,不過他當時才三歲,哪裡能記住這事?之所以記得不過是長大後聽他娘和他身邊的奶孃嘮叨的罷了。
所以之前在相府門口他一聽到這人高呼自己是相府嫡長子,立刻便想到這是自己小時候的恩人,纔不遺餘力地幫忙的。不然,哼,當他方行那麼閒?他雖急公好義,但也不是誰的閒事都管的好麼?
宋相爺的臉色僵了一下,一點都不想理他。可不理又不行,他那雙黑黝黝的眼睛直直看着你,宋相爺深吸一口氣才道:“犬子的生母已經過世。”
方行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大秘密,驚呼,“難怪宋家哥哥被人追殺,原來是沒有親孃護着!”喊過了才後知有覺地反應過來,衝着宋相傻笑解釋,“宋相別介意,我這人心直口快,我真不是想說你苛待前頭原配的孩子!”
他不解釋不要緊,這一解釋,宋相爺差點沒眼前一黑暈過去,方侯爺,趕緊把你家的熊孩子領回去。
他強壓着心火,淡淡地道:“方小公子年少,老夫又怎會與你一般見識。”這句話幾乎是咬着牙說出來的。“方小公子不是職務在身嗎?老夫就不耽誤你了,管家,好生送方小公子出去。”
管家戰戰兢兢上前,“方公子您請!”滿京城誰不知道方小公子是出了名的喜怒無常,相爺逐客,方小公子自然是不敢對相爺怎麼樣,可要是把氣撒在他身上怎麼辦?他老胳膊老腿的,可挨不住他一腳呀!管家的內心都快要哭了。
“相爺不跟我計較就好,既然相爺都回府了,那想來宋家哥哥的這條命是能保住了,我先告辭了,等宋家哥哥想了,宋相您轉告他我明日再來看他!”方行倒也沒繼續賴着,手一揚,招呼着,“小的們,走了,跟小爺巡街去。”
方行領着他的狗腿子們呼啦啦走了,宋相爺的臉再次黑了下來。什麼叫宋家哥哥這條命能保住了?當他相府是魔窟嗎?他的兒子何需外人來擔心?
“相爺!”是送方行出府管家回來了。
“送走了?”宋相爺問了一句。
管家點頭,“走了!”可算是把小魔星送走了。
“今兒夫人在做什麼?”宋相爺忽然問。
管家心中一凜,“夫,夫人,哦,夫人今兒身子不大舒坦——”話還沒有說完就在宋相爺的瞪視下說不下去了,垮着臉吶吶地站在那裡。
“你就不用替她解釋了。”宋相爺氣呼呼的,姚氏什麼性子他還能不知道嗎?他知道她不喜他的這個長子,他氣得是姚氏居然連點面子情都不願意做了。
“相爺,夫人真的病了,還叫了大夫,連管事問事都是尋的二小姐。”管家小聲道。
宋相爺擺擺手,壓根就不想聽他說。
宋承熙醒的比大夫說的要早,傍晚的時候他就醒了,看着他的小廝驚喜地喊:“大公子,您醒了!”
宋承熙睜着迷濛的眼睛,“我這是在哪裡?我怎麼了?”
小廝道:“大公子,您這是回到相府了,別動,您別動,您身上受了重傷,小的去喊相爺來看您!”說着飛快地往外跑。
宋承熙轉了轉眼珠,全身疼得要命,他嘶的吸了口涼氣,躺牀上不敢動了。他看了看上方的牀帳,慢慢閉上了眼睛。
很好,他回來了!他終於回到相府了!
很快,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宋承熙猛地睜開眼睛,看着那個快步朝他走來的威嚴中年男人,神情激動無比,“爹,爹呀!兒子差點就見不到您了!”他飽含深情地喊着。
宋相爺被他這一聲爹也勾起了感情,再不喜虞氏,承熙到底也是他的長子,那時他也是歡喜的。
“好了,好了,我兒沒事了。”宋相爺神情也有些激動,“承熙呀,你在老家住的好好的,怎麼會跑京城來?追殺你的人是誰?”他不着痕跡地問。
宋承熙可委屈了,“爹,兒子不想呆在老家,吃不好,穿不好,想要念書都得自己給人做工賺取銀錢。兒子堂堂相府公子,怎麼能過得連京中府裡下人都呢?可兒子又一想,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將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兒子就咬牙堅持了。可是——”
頓了一下他又道:“爹您是一朝丞相,兒子想給您爭氣,就每日苦讀,想着早日取得功名讓您歡喜歡喜。可是兒子考過秀才再想參加鄉試,卻有人攔着兒子不許兒子去考,他們把兒子捆住鎖在屋裡,到了中午才把兒子鬆開,可鄉試都已經開始了。”宋承熙說着打了個寒顫,好似仍然心有餘悸。
宋相爺大驚,“何人如此大膽,敢捆綁我兒阻攔我兒科舉?”
宋承熙搖頭,“兒子也不知,那兩個人是突然出現的,他們只攔着不讓兒子去考試,倒也沒傷害兒子。可兒子不甘心,兒子想考功名。於是兒子就悄悄進京來找爹,被那兩人發現了,他們就對兒子下死手,幸虧兒子幹慣了活計,身子強健,這才一路逃到京中。爹,爹,兒子差一點就見不到您了。”宋承熙說到傷心處,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宋相爺忙按住他的身子安撫,“莫哭,莫哭,爹給你做主!你身上有傷,當心傷口崩開。”一邊不着痕跡地握住長子的手,長子的手心的確有不少繭子,他自己也是做過活的,知道不是長年累月是不會有這麼多繭子的。
夫人是一番說辭,現在長子又是另一番說辭,他到底該相信誰的呢?宋相爺的目光一時有些冷凝,在觸及長子頭上浸血的白布,他的眼底飛快地閃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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